穆琳正对着楼道内悬挂的锡镜整理头发。
那面略微凸起的镜子上映出她模糊的相貌,棕色长发,短而偏圆的脸型,精致而秀气的五官,种种元素叠加在一起,拼凑出她恬淡文静的面容。
这张脸放在血族中实在是普通了一些,连她自己都没有料想过,有朝一日能依靠相貌得到元老的召见。
元老的意思,是要让她去接近小领主,并为刚刚转化完毕的小领主喂食第一道活血。
之所以选中她,不过是因为她与小领主已故的人类挚友拥有着一副相似的长相。
穆琳往脖颈处喷了点玫瑰水,露出了窃喜而得意的微笑。
血族新生儿会对“第一道活血”的供给者生出天性上的依赖与信任,这其实很类似于雏鸟情结,即便不是亲生母亲,小鸟也会与幼年时的哺育者建立起一种自然而然的羁绊。
按理来说,新生儿所吸食的第一血通常都来自于自己的长亲,虽然不知道元老现在为什么不亲自上阵,但若是真的便宜了她
就算没机会受到领主的宠爱,若能得到小领主的信任与青睐,想必也能使她在城内好好地站稳脚跟了。
棕发的血族踮着脚,悄悄推开了礼堂的门。
巨大的锚十字架下方,刚完成转化的小领主身披白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端坐在棺椁之中。
“小领主日安,我叫穆琳威尔逊,来自。”
“劳驾了,请回吧。”
年幼的领主连头都未回,她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勾勒出一道羸弱而紧绷的弧度,那白得半透明的后颈从挽起的长发间影影绰绰地露出来,几乎能望见皮肤下浅黛色的血脉与筋络。
穆琳微微一顿,用舌尖碰了碰自己被唾液濡湿的后牙。
她陡然意识到,这位新生儿还没有学会像血族一样去控制自己的血流。
以至于隔着大半间礼堂,她都能清晰地闻到,那种馥郁辛烈,又似乎略有点回甘的血液味,像是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骤然发现了一片轰然盛开的白丁香。
如果小领主吸了我的活血,我一定会好好教导辅佐她,帮助她成为一名完美的血族。
但在那之前,我得先让她看到我的脸,闻到我的血。
穆琳按捺住自己心底的躁动与兴奋,她无声地直起腰,膝行到了石台的侧面。
“小领主,恕我冒昧。”
她将嗓音压得又低又软,并缓慢地撩起自己搭在身前的头发,露出了脖颈两侧怦然跳动的动脉。
“我这也是在为您着想啊。”
年长的下位者抿唇而笑,将一只手伸到棺材旁,手掌平摊,小指与无名指略微曲起,摆出了一个充满诱惑意味的邀请姿态。
被热烈注视着的小领主终于心不在焉地偏过了头,将视线移到了来者的脸上。
昏暗的烛光下,虞歌的眉眼疏淡而寡淡,带着东方人特有的内敛,在眼波微转时显得非常平静又非常冷淡,但当她的目光流连在血族身上时,却露出了一点难掩的错愕与困惑。
那神情像是看到了心心念念却失去已久的某件旧物,因目光太过怀念、太过专注,令她的眼里一时间竟像洇着一层不大明显的水光。
穆琳几乎压不住自己唇畔的笑容,她盯着虞歌那双潋滟的眼睛,模仿着人类的模样,垂头而挺胸,亮出了自己饱满而白皙的胸脯。
她羞怯道“小领主,您您不再考虑一下吗”
伴着她逐渐急促的喘息声,一只纤细而无暇的脚踝从棺材内迈了出来。
那双赤足陷在酒红的地毯内,足足停顿了十几秒,紧接着,就穿来了金属相互碰撞的叮铃细响。
吸血之前还要摘配饰,元老身边的血族都这么讲究的吗
穆琳狐疑地抬起眼,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在了脸上。
虞歌站在桌边,略微仰着头,那张苍白的脸上其实没什么明显的喜怒,只有一点极为浅淡的倔强与固执。
而在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柄纯银打造的亚特坎弯刀。
一股森然的寒意渐次蔓上了穆琳的后脊。
她紧握着拳,下意识地换上了一副更温和、更亲昵的语气。
“小领主,您怎么了呀”
下一秒,虞歌手中的短刀铿锵出鞘,她出手太快,甚至在对方毫无反应之时,那刀锋便已经割下穆琳鬓边的一绺棕发,深深地没入了墙面里。
那一刀承的力道太大,连留在墙外的半截锋刃都持续地发出了嗡鸣的颤动声。
穆琳捂住自己发凉的侧颈,骤然回过头,恰好对上了虞歌被刀光映得雪亮的一副眉眼。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闻,说这一任小领主在转化之前,曾是元老身边最得力的侍卫。
原来竟是真的。
“滚出去。”
虞歌把刀鞘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面上看不出任何悍然的杀意,只有一种令人心惊的、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悲哀。
她轻描淡写道“顺便,把你们领主叫进来。”
梅兰萨推开房门时,心里没有半分不忿。
照常理而言,嫡系屡次拒绝长亲的恩赐,其实是一种充满了挑衅与不敬的行为,她应当感到冒犯与恼怒,最起码,也要对这位不懂事的嫡系生出一点点的不满。
但每当思及虞歌这个名字
她都会有种由内而外的、非常古怪的喜悦感。
仿佛在她空荡荡的胸膛内生长着一株活在血肉之上的白丁香,在徐徐地展开那密而四散的小小花蕾。
这份喜悦甚至会经常性的蒙蔽她的眼目与心智,使她在对待虞歌的态度上,总是饱含着一种毫无底线、毫无原则的纵容。
虞歌背叛了血族,带着异端审判组烧毁了庄园,还敢在她面前跳海。
但至少,这个孩子最终还是性命无虞,而且主动回到了她的领地里。
虞歌背着她,与一个人类少女交好了好几年,甚至在对方过世后还念念不忘。
那又如何呢,这份念念不忘再怎么深刻,也不过是对一个死人的悼念之情。
虞歌坚定地拒绝了来自长亲的第一道活血
梅兰萨走近了那口静悄悄的棺材,眼中泛着点轻微又异常怜爱的笑意。
可虞歌不也没有去吸食其他血族的血液吗
即便是那血族长得与她已故的挚友非常相似,不也照样遭到了虞歌的断然回绝吗
这孩子并非是排斥她,仅仅是还没适应当一个血族罢了。
年长的领主坐在棺边,隔着素白的长袍,轻轻地揉了两把虞歌胸前的图腾。
“小歌,找我做什么呢”
那声音里含着化不开的怜情蜜意,几乎能轻易地将听者溺毙在其中。
“我们小歌,竟然都已经这么有小领主的样子了啊。”
虞歌把上身蜷缩得紧紧的,侧头望着她。
她的眼神非常复杂,既含着小心翼翼的倾慕与欣悦,又隐约夹杂着几分无法言说的莫大苦痛。
“这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她小声道。
她双手扯住了领主扶着棺材边沿的手腕,飞快地翻身而上,硬是将自己的女主人压在了棺材里。
那动作异常的流畅,透着说不出的狠劲与力量,使得整口棺材都稍稍晃了晃。
梅兰萨略一怔愣,完全没在意自己被抵在木板上的后脑,反而张开双臂,稳稳地护住了新生儿歪歪扭扭的上身。
她仰视着坐在自己身上的虞歌,用冰凉的拇指抚平了对方那紧蹙的眉头。
虞歌保持着这个姿势,细密乌黑的眼睫拢在一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察,且漠不关心。
“小歌”
金发的长亲揽住她的肩背,而虞歌却蓦地甩开她的手,自己倾身而下,将冰凉锐利的獠牙狠狠切入了领主的皮肉之中
她喝得非常急,连胸腔里都发出了液体流淌的咕咚声,那做派既像是快要饿死的幼兽终于得到了足以救命的食物;又很类似于
在发泄心里那些无处诉说、又没着没落的恨意。
血族也是知道疼的,更妄论,新生儿那对利齿几乎要活活撕下她的一块肉。
但梅兰萨的神色却愈发温柔了,她顺着对方的吞咽声,自上而下地轻拍着那匍匐在自己身上的脊背。
“乖孩子,慢一点。”
她双臂相交,以一种体贴、关怀而充满占有欲的姿势,把虞歌按在了自己怀里。
百十年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心甘情愿地,以自身的血液去哺育爱人,那感觉几乎与奉献或牺牲毫无关联,反而是一种很蹊跷的感怀与安心。
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她怀里这个年轻女人才终于彻彻底底地属于她。
什么人类挚友,什么教廷与背叛,从此都再也不必放在心上,交换血液的过程如同一道横跨隔阂的誓约,将她与虞歌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虞歌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白,她的下半张脸都在往下滴血,黑亮的眼珠里映着血光。
这看起来本是非常可怖的情景,但领主却情不自禁的微笑了起来。
“这是您所希望的吗”吸饱了血的新生儿重复道。
梅兰萨直起身子,近乎慈爱地吻了吻对方殷红的唇角。
“是的。”她道,“小歌,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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