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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替身魔头俏师尊11
    瑞兽化形于天地之间, 不受因果束缚,因此并不存在广义上的生或死。在它们之间, 有在危难关头浴火涅槃的凤凰,也有在灵气殆尽后以焦骨庇佑人界的玄武,没人知道谛听会在神志消亡后去往什么地方,也许会因功德而受封明王,也许会就此归于六界之外的混沌,那是件超脱于佛法之外的,连神明都无法预料的事情。



    明王飞快地意识到, 在地狱道内度鬼的三万年确实已经耗尽了虞歌的全部修为。



    一种无法形容的惶恐与失措一点点地蚕食着她的脏腑,仿佛被淬着寒冰的箭头穿肠破肚,冰川上混着霜雪的寒风径自吹过她被剖开的腹腔, 令她遍体生寒。



    那段时间, 她常常用四只臂膀交织成一张火热稳宁的网, 牢牢地将谛听抱在怀里,揽在肩头,好像只能借着对方的躯壳来填补某种近乎于慌乱的空虚,然而即便是枕在她的怀抱里,虞歌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



    起初是七窍涌血, 后来是畏寒畏光,到最后甚至已经出现了六识失灵的不详征兆。



    那是在某一天夜里, 她将虞歌抵在不见天日的床榻之间,试图带着对方一道沉沦进炽烈而绝望的欲念里, 却未能听见谛听那讨饶般的吞声低泣。



    虞歌仰面望着她, 眼里的泪水薄如微光,但神色里却没有任何隐忍或难耐的迹象,只剩下一片懵懵懂懂的天真。



    她用布满淤痕的手指怯生生地攥住了明王青黑的手腕, 停顿了好一会,才有点羞赧地垂下了眼。



    “兰提,别玩了好吗。”她道,“你倒是求你了,快点进来啊。”



    无能胜明王霎时间如遭雷殛,她撤回了埋入那汪丰沛的手指,面上显露出一种近乎于扭曲的震惊,似乎非常愕然,又似乎仅仅只是难过。



    丧失六识的人会首先错乱身识,即感触之识,在她身下的这只小兽,甚至已经觉不出与肌肤相贴的火热触碰了。



    谛听对外界的感知意识逐渐淡薄,中途有那么几年,把大半的时间都拿来昏睡,那也许只是衰弱的一部分,也许是上古瑞兽潜意识中的自我修复。



    明王只得没日没夜地照顾对方,有些时候,她看着虞歌从唇畔溢出大量的鲜血,那么多,那么浓稠,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那简直像是眼睁睁地目睹了白璧染尘,鲜花曳地,平白让人心生痛意。



    在那凌迟削骨般的漫长疼痛里,她总是觉得悔恨,总是觉得怨愤,这灭顶的情绪如磅礴呼啸的海潮,携凛冽寒风而至,顷刻间便使她浸溺其中。



    为什么在同谛听相伴的那百年间她未曾觉察出对谛听的感情呢



    当初又是为什么能怀着一颗平静之心,心安理得地默许虞歌去替她度鬼呢



    明王怀着无尽的怜爱与疼惜,去亲吻对方淌血的耳朵,颤抖潮湿的气息就直直打在那半透明的雪白耳廓上,惹得虞歌在昏睡中都忍不住缩起了身子。



    是了,她想,是因为菩萨那无差别的宽容与慈悲。



    在许多年以前,那只扯着她衣角不肯离去的小小幼兽,在她眼中与乞求庇佑垂怜的万万亿苍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便是在虞歌化形之后,她看着少女虔诚孺慕的神情,也像是在望着这世上的任何一处草木山石。



    那时候,她对谛听或许也有怜爱,但那种怜爱的感情就如同一个人,看待一株枝上鲜花,惜花者再浇水施肥,遮风挡雨,也只是任这株花顺应四时流转,兀自的生灭开谢。花开时,欲赏、欲嗅、欲折;花落时,也愿为其哀而不伤,可惜也就仅此而已了。



    春风总有来去,草木总有枯荣。一个人总不该为了一株花而费太多心神,恰如一位菩萨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了一只生灵而落入凡尘。



    而现在她要这株花长长久久地生在自己的枝上,无论如何,也得恒久开放,不再凋零。



    地狱道不大适宜瑞兽修行,明王又不愿回天道做回菩萨,是以,她带着谛听来到了人界。



    她选了人界的归雲山,在山顶上建起了一座碧瓦朱甍的山庄,山庄平日里有溪水围抱,落雨时见四水归堂,取的都是人界盛行的好景致,但她抱着虞歌,却觉得怀里的身子软成了一汪流淌着的水,那几乎令她心生畏惧,仿佛再怎么用力打捞,也只是徒然。



    无论明王心下作何思绪,那确是虞歌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时日。



    无论菩萨或明王,归根结底都是天道内的通达神佛,而在人界的时候,她的主人却忽然化作了寻常女子的模样,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旁,好像她们只是这世上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好像她们中间再也没有任何差距与阻碍。



    那段时光如藕断丝连的一根细线,将断未断地被无限拉长。



    谛听依然在日益衰微,却因人界灵气所带来的一点滋养,而有幸免于昼夜不分的昏睡。



    她与兰提终日相伴,曾见识过江湖快意,也曾领略过凡间疾苦,但绝大多数时候,她们只是窝在那片山庄里,在清朗的夜里并肩躺在屋檐上,看点点繁星的参横斗转;在雨雪的天气时缩回寝殿里,一边共阅那些痴人写下的戏文话本,一边学着里头的样子,对彼此讲出最拙稚最上不得台面的温言软语。



    她这一生似乎都在围绕着兰提打转,在年幼时苦苦清修,于茫然与卑怯中追随着一位神明遥不可及的背影;在少年时又以心念度鬼,固执又卑劣地死死挽留着她心心念念的主人。



    谛听在下雪时悄悄化作了原型,将身子靠在对方肩膀上,以口衔住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尖,她像一只狐皮围脖一样缠住兰提的脖子,仿佛只要这样,这能占据饲主的全部心神。



    那稳固又安宁的心跳依然在亿万年如一日的搏动着,就那样亘古不变的响在她的耳边,成为她在六界中能听见的唯一一道声响。



    近在咫尺,又可靠又坚韧,仿佛永远不会弃她而去。



    我是这世上离兰提最近的人了。她不无得意地想。



    能辨听人心的禀赋奇能也好,能通达佛法的无量功德也罢,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只要兰提。



    一双温热而干燥的手扯住了她的后颈,托着她柔软的腹部,将她稳稳当当地揽进了怀里。



    她面目平庸的主人自上而下地捋着她那身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语调间有种显而易见的亲昵安抚,似乎将她因喜悦而爆发的小小呼噜当成了细微的颤抖。



    “乖,小歌,不要怕。”



    饲主贴着她冰凉的鼻尖,声音混在那有力泵跳的脉搏声中,如一道温柔至极的雪水,徐徐地渗入她那对听辨万物的犬耳里。



    “我不会去成佛的,就算有一天回了天道,我也只做这天上护你的那一尊佛。”



    然缘起因果,而天道无常。



    那一场雪足足下了一整个冬月,而自风雪歇止的那一天起,谛听忽然就尽失了六感。



    她尝不出味道,看不见形状,觉不出冷热,甚至连那对耳朵也跟着一并失了效,然而即便灵敏的双耳内听不见任何声音,那六界中嘈杂而纷乱的千万心声依然如密集落下的箭簇,不由分说地传入她的识海之中。



    那简直像个整个人被从内部击碎了,她像是被罩在一口冰凉黑暗的巨钟内,时时刻刻受种鱼敲击,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响或许并未传入她的耳中,却活生生震断了她的每一寸骨头,连三魂七魄都被从体内震了出来。



    有眼不能观,有舌不能尝,有身无感触,有耳化苦危,有那么一个瞬间,谛听几乎觉得自己连脑浆都崩裂了。



    她连意识都受损,甚至分不清舒适痛苦,映不出善恶好丑,但在六识尽失的时刻,她心里除了那煎熬而无望的折磨,便只残存下一种近乎于荒谬的担忧。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兰提会忘了我吗



    她会不会养一只新的走兽,也这样日日陪伴呢



    那只走兽也会讨兰提欢心,也会替兰提去度鬼吗



    我我不想离开兰提,也不想她有其他人,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灼烧般的莫大疼痛之间,似乎有液体接连不断地落在她脸上,她想象不出那水是凉是热,是咸是苦,甚至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还是兰提滴在她身上的。



    她的识海陡然安静了下来,重归了宁寂,谛听在虚脱般的恍惚之中睁开了眼,透过湿漉漉的眼睫,却只望见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和煦光晕。



    一双手带着芬馥而湿润的莲香,轻轻替她遮住了双目。



    “小歌,不怕,不要怕了。”



    那语调一如既往,足够柔和,足够疼惜,几乎像是一句哑声的诱哄。



    “我在这里乖孩子,睡吧。”



    虞歌伴着那平和沉着的安静心跳,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在陷入黑甜梦乡之前,她似乎听见了冥冥之中,水钟滴到尽头一般的滴答一声轻响,遥遥地自天幕传来,又似乎那仅仅只是她疲累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在主人身边,她向来无所畏惧,也从来都没什么好忧心的。



    她在某个春日的午后醒来,耳边只听闻燕语莺呼、风拂垂柳,这只走兽抱着腿愣了会神,才觉察出周遭有些过分的寂静了。



    没有兰提的温柔慰藉、没有兰提的轻言安慰、也没有那伴随她无数年的稳宁脉搏声。



    她的主人就此消失,甚至连一道音讯都没来得及给她留下。



    谛听将那串砗磲念珠紧紧地攥在手里,起身时连耳朵里都在嗡鸣,她拖着一头蜿蜒至脚踝的长发踏进院子里,那道总会在花园内浇花除草的温柔虚影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是被丢下了吗



    仿佛长久畏惧的事情骤然成了真,她蹲在花园中间,沐在和煦的春光之下,却觉得自己像陷入了一场无法转醒的噩梦中,比万年度鬼还要孤独,比六识尽失还要难耐,因为这一次,没有那个会来接她、会来叫醒她的主人,再也没有出现。



    兰提知道她胆小,所以从不会让她等待。



    她真的、真的只有兰提啊。



    “虞虞歌太好了,可算找到你了。”



    已修成罗刹的石俱宁匆匆赶来人界,还未来得及寒暄,便被故友的神情震得微微一滞。



    她见过虞歌在地狱道内清修时的迫切与迷惘、也见过谛听将要去度鬼前的那孤注一掷的坚定然而那里头的万般情思加在一起,都比不过此刻那张脸上的,那种近乎于惊惧的空白。



    那简直像是被人生生抠出了心肺、又当面碾成了血泥一样。



    “虞小歌啊。”她艰涩道,“我听说,地藏菩萨功德圆满,已经成佛了,你俩这这是怎么回事吗”



    从来天运总循环。



    在地藏菩萨甘心献出己身修为,救治瑞兽谛听的同时,也补全了她距离修成正果所差的那最后一道功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今天出场了吗没有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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