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市郊, 虞家别墅。
客厅内弥散着食物与酒液相混杂的酸腥腐臭,无人打理的爬藤凌霄花顺着外围的砖墙一路攀岩到玻璃上,将外头的光亮遮了个七七八八, 仅有的那点熹微晨光透进室内, 只在落满了灰尘的木地板上留下了大片扭曲斑驳的摇晃花影。
虞歌从东倒西歪的空酒瓶中间坐起来, 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扎着玻璃碴子、正在汩汩淌血的手臂, 面上浮现出一种非常罕见的,近乎于震惊的空白。
“宿主,宿主”444低声催促,“你愣什么神啊,不先包扎下伤口吗”
虞歌对它的声音置若罔闻,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趟过遍地的衣物与脏污,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
她茫然地走出两步,才终于蹲了下来,从扯豁的台灯灯罩底下,翻出了一只六寸大的相框。
444略有些差异地凑到她旁边,只见在那破碎的相框里封着一张本科毕业照, 两位年轻少女并肩站在砖红色的教学楼前, 形容亲昵而动作自然。
其中身着学士服、怀抱着花束的那一位,赫然便是宿主如今的角色,而另一位看起来则略微年长几岁, 正单手搂着宿主的肩膀, 对着镜头的方向稍稍侧目,露出谦恭而娴雅的柔和微笑。
连系统都忍不住慨叹道“这是我们这次的攻略目标吗,长得可真不赖啊。”
虞歌吞了下口水, 啪地一声把相框反扣了回去,强行定下了心神。
“我可真是,”她喃喃道,“日了快穿局了。”
非要概括的话,她这一把所领到的身份,完全就是朵天生富贵花。
虞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商贾世家,从她祖父母那一辈才开始发迹,虽比不得名门望族的深厚家学,但家里的整体氛围还是相当让人舒心的。
父亲虽有点强势习气,喜好说说大话充充面子,但在家中却十分体贴妻女;母亲则是如水一般柔软的性子,即便到了中年,说话也总是细声细语,言谈举止之间,都颇有几分娇嗔婉约的意味。
作为家中独女,小虞歌自幼便接受着以激发兴趣为目的的自由式教育,也因此养出了一幅任性而过度天真的性情,她学过的特长不少,但大多都半途而废;能够玩到一起的同龄朋友也挺多,却也没几个能发展到交心的地步,其中陪着她一路长大的也就只有那个谈家的小姐姐。
谈临非比虞歌大了四五岁,二人能顺利成为朋友,实际上还是托了她母亲的福。
谈母这个人的性子里,有种与生俱来的刚硬与热烈,这份性格让她在刚成年时便一意孤行,给心心念念的老男人生出个孩子;也促使她在发觉对方已婚后,干脆利落地捅了人家好几刀,蹲了好几年的牢子。
但这些腌臜事不足以磋平一个女人的心气,她从里头咬牙混出来,接走寄养在亲戚家里的谈临非,就拖着个刚到学龄的孩子,只身来到平城打拼,最终竟真凭着一腔孤勇白手起家,勉强够上了一点圈子里上流社会的台阶。
她在某次聚会上认识了虞家太太。
那是个永远温言软语,连打牌都不慌不忙的温吞女人,好像全身上下都没有骨头似的,照理来说,那本是一种最令她不屑一顾的女人,但许是这些年孤身一人吃了太多苦头,许是二人都有个年龄相近的独生女,一来二往地熟识了几年后这两位母亲竟发展成了无话不谈的金兰密友。
谈临非认识小虞歌,是在第一次来虞家做客的时候,在她仅有的印象里,那一天虞家夫人拥有着温柔得体的待客之道,招待到一半,却因一通电话而乱了心神。
“啊,小歌逃了钢琴课”
她捧着鲜榨果汁,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听见了母亲发出了一声轻呼,紧接着就是低声的安慰。
“哎呦别急,你先别急,说不准只是翘课,还没有离家出走呢,先叫人在附近找找看吧。”
她还未回过神来,便被母亲一把推下沙发。
“临非,阿姨家的小妹妹不见了,你也别傻坐着了,跟着出门找找吧。”
她从母亲口中听闻过虞歌的名字,只知道那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姑娘,被迫出门溜达的时候,她心里仅仅产生了一种事不关己般的冷漠与不耐。
活在这样家境优渥而父母慈爱的环境里,却还要因为一时的骄纵任性而麻烦他人到底是个根本不懂事的富家小姐罢了。
她在别墅区旁边幽静的小树林里,恰巧撞见了正在见义勇为的短腿小团子。
这么小的年纪,自然是看不出美丑皮相的,她只记得那小姑娘有一身雪白幼嫩的皮肉,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养出来的,哪怕在浓密遮天的树荫里,都白出一种半透明的光泽,仿佛连底下的每一根血脉经络都清晰可见。
“你们走远一点我妈妈说了,他不是傻,就是智力有障碍你们不应该欺负残疾人”
面对着几个同样出身富庶的中学生,小虞歌极力仰高了脖子,像只受了惊炸着颈毛的小小白鹅,在她身后,跌坐在地的少年茫然地咧开嘴,一边无法自制的嚎啕大哭,一边抬起一只手,在耳边不自觉地大幅度抽搐。
十几岁的富家子弟可能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还要单纯一点,再欺软怕硬也不至于和一个还不及腰间高的小姑娘较劲,因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嘲弄了片刻,便如鸟兽般一哄而散。
谈临非站在树后头,等到那智障的少年也止住了哭声,才若无其事地露了面,她甫一弓下腰,就见小姑娘很是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小虞歌张开双臂,极力把那少年拦在身后,声音却因紧张而变得尖利而不连贯,甚至还染着一点可怜巴巴的哭腔。
“你你也是来打他的吗”
孩子睁大的眼睛又透亮又潋滟,里头像有一汪水来回流转,几乎让谈临非想起了某种在纪录片里出现过的动物幼崽
天真、拙稚、愚蠢又可爱,因被雌兽保护得太到位,而无法感知外界的危险,反而龇牙咧嘴地对强者示威。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伸出手,捏住了对方那软嘟嘟的嫩白小臂。
“我不是。”她软着嗓子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接下来的几年间,母亲与虞家的交情越来越紧密,她最初会偶尔来这里过个周末,度个暑假,后来,母亲一个人难以兼顾孩子与公事,便干脆让她住进了虞家别墅里,打着辅导妹妹功课的名号,同小姑娘一起生活。
若是正经论起功课,虞歌着实算不得一个好学生,这孩子似乎从小就理解不了学习的重要性,在课业内最大的努力目标,便是不当倒数第一,甚至在做作业时都根本坐不住,仿佛连窗沿上路过的一只小小蜘蛛都能引发她莫大的兴趣。
但如果把虞歌单纯地当成一个妹妹
天底下真是难找这样轻松的好差事。
虞歌会在吃蛋糕前为她分出一半;会在她认真学习时躲在书房门外,只拿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偷偷看她;会在她每一年的生日时为她精心准备礼物;会在全家人一起吃果盘时把她喜欢的水果单独留下来;也会在不小心闹了脾气之后悄悄把小熊布偶放在她枕边,让娃娃来替自己道歉。
纵使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难免偶有骄纵,但孩子的心意却总是最炽热最单纯的,被虞歌当成家人的那种滋味就像是整颗心都被没入了温热清透的液体里,悄无声息地令她沉浸其中。
虞歌在她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从一个跑步都会摔跟头的幼童,渐渐出落出一点懵懂少女的模样,虽然和她说话时还维持着稚气又娇贵的味道,但也在外头交到了一些同龄的朋友,外表上也逐步显露出一种艳丽而不可方物的端倪。
那是她与虞歌关系最疏远的一段时间,她升入大学,每月也只回虞家一两次,而还在念中学的虞歌则被一群狐朋狗友带着,开始参与部分富二代圈子里的常规活动,包括但不限于赌球、泡吧与毫无节制的消费。
某次她接到虞母的电话,在一家私人会所门口堵到了彻夜未归家的小朋友,甫一靠近,便被那混合着烟草与酒气的香水味熏得狠狠一皱眉,她刚要开口质问,虞歌倒率先一步,扯住了她的衣领。
“姐姐姐谈临非”
少女死死攥着那一角布料,眼睛里像是含着清凌凌的水光,又似乎酝酿着某种无可言说的委屈与不安。
“你是不是不会再回家了,你是不是上了大学,有了其他人,就不会再回家,也不会再要我了”
谈临非微微后退了半步,一贯安静而柔顺的温和神情霎时间消失无踪,而只剩下一种表露出声色的惊喜交集。
她从小就较同龄人成熟,又习惯了在妹妹面前端出可靠内敛的架子,这样又错愕又欢欣的古怪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其实是有点失态的。
但归根结底,她那时也还非常年轻。
在她尚且明亮的生命里,除了性格洒脱无需担忧的母亲以外,便只接触过虞歌这样一个牵动她神思的对象,即便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性格上的小缺点,但那又如何呢
她们相识了那么多年,培养出了无数常人所无法理解的默契,也建立了一种如血亲家人般的坚固信任。
也许她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会撒娇、能讨喜的妹妹,也是一位一辈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青梅恋人。
仿佛有一捧火苗自脚底而起,徐徐包裹住全身,使得谈临非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灼烧融化,每一滴鲜血都被蒸腾无形,但她却全然觉不出疼痛在这个年轻人的心里,那时候是真的只有暖意与满足。
那天晚上,她像抱孩子一样,把少女搂在自己腿上,与对方约法三章,让虞歌好好学习考上与她一样的大学;让虞歌远离那些不正经的朋友,也要果断拒绝其他人的示好;让虞歌第二天去给尚在担忧的父母道歉;说到最后,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轻轻吻了下对方的额头。
“宝宝,你要快一点长大,等你高考结束之后我们就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少年人的承诺来得诚挚又果断,而命运的变数却总是先一步到来。
从中学毕业的虞歌确实顺利考取了她所在的大学,而她那一直忙于公务的母亲,也在这一年的夏天,被病魔夺去了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1 15:03:0020210623 21:3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昼海、夜幕、傲娇到凌乱的小嘿喵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傲娇到凌乱的小嘿喵、春逝 2个;十九、倾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倾祁 38瓶;钱充书 5瓶;小梁、481570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