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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家有青梅变鬼妻5
    寿和公墓位于西南边的风景区内, 北临佛教圣地归雲寺,东抱饱经沧桑的平城老城关,西望群峰环绕的祈茵湖水库, 不仅周边环境清幽肃穆, 取的也是环山抱水, 而气盛地旺的好寓意。



    平城里的不少富贵人家, 都将这里选作百年以后的安身之所。在死后将自己安葬在这片离家不远的地方, 所图的不仅仅是安逸清静,大约也是指望着,能常有儿孙后辈前来洒扫慰问,吐诉思念。



    然而逝者已逝,生者总会伴着释怀与遗忘,展开一段全新的旅途,此时既非清明,又非中元,前来墓园祭拜的家属屈指可数,在低矮错落的桃树间,便只有几个佝偻着腰身的年迈老者,在成排的墓碑间缓步而行。



    “小夫人小歌啊, 你不想进去的话, 不如我替你去办吧”



    陶明时迟疑了片刻,还是伸长了胳膊,轻轻握住了虞歌正在解安全带的那只手。



    即便在盛夏, 那只手也没有半点温度, 润而莹白的皮肉之上残存着七零八落的十几道血口,内里则藏着急促且慌乱的微弱脉搏。



    即便已经离开了整整一年却还在因爱人的离世而痛苦到自残吗



    她微微垂下眼,恰好对上年轻女人略有点倦怠的茫然眼神。



    一年以前, 她最后一次见到虞歌,还是在谈临非的办公室里。



    那时候,虞歌应当已经开始在服用一些抗抑郁的药物,因此情绪还算稳定,只不过是身边二十四小时都离不了人,仿佛大病初愈又提不起精神,总是昏昏沉沉地缩在沙发上,不怎么爱说话,甚至也不愿意抬眼看人。



    而现如今



    这位失踪归来的小夫人,却好像比一年前的状态更差了,尽管骨相还能支撑出一副秾艳夺目的外表,但表面的皮相却已然憔悴得不成样子,不仅气色灰白,连从前粉润的双唇都有点发乌,活像是在天寒地冻的气候里冻了一整宿,连浑身的血液都彻底结了冰似的。



    这一年里,虞歌到底跑到哪去了、有没有正常的吃过饭睡过觉、有没有再去酗酒寻死、有没有就心理问题去看过医生、有没有或多或少地摆脱父母与爱人相继离世的阴影、又有没有想起过她呢



    无论是作为谈临非曾经的下属还是久未联系的故友,陶明时都很难将这些问题直接问出口,她在夜里接到虞歌的电话时,对方也只是开门见山地向她求助,说要找个人陪着,一起来安置谈临非的骨灰。



    虽然过世时也才三十出头,但谈临非在公墓里是有墓地的。



    谈母过世后便被葬在此处,虞家的祖坟也选在了同一片地方,两家长辈都是在过世前为自己提前购入了墓地,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家族墓,因此,一直被寄存在骨灰堂中的这份骨灰此时要入哪一家的土,便全依照虞歌个人的意愿。



    在骨灰堂值班的管理员在存放着无数亡者遗骸的立柜中间找寻了良久,才在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那是一只通体素色的金丝楠木骨灰盒,上头没有雕刻任何装饰,唯有小小一圈普普通通的塑料假花,中间框了一张两寸的椭圆黑白照。



    照片上的女人对着镜头露出公式化的温和微笑,五官标致而面容素净,被深色的衬衣领子一衬,自有一番不语俨然的贵气天成,仿佛连眼角最细微的纹路都经由上帝精心设计形成,而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柔和美感。



    陶明时将目光掠过照片,反而侧目观察起虞歌的神情。



    小夫人的半张脸都笼罩在垂柳一般的乌黑发丝之下,露出的侧脸瘦而紧绷,因紧咬牙关的缘故而透出一种非常明显的隐忍与克制。



    她以伤痕累累的手指摩挲了几下骨灰盒底下贴着的编号,过了好半晌,才有眼泪凌空滚落,顺着下巴一路淌进衣襟里,留下几道稍纵即逝的水痕。



    既然这么舍不下,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回来呢



    如果虞歌还一门心思要为谈临非守寡,她又该不该把当年那蒙尘染血的真相,如实地告知对方呢



    从小就不得不谨慎做出抉择的成长环境使得陶明时养成了一副略显瞻前顾后的心性,她将一包面巾纸递到虞歌面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几乎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连语调里都有种古怪的战栗。



    她站在冰冷寂静的骨灰堂里,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膨胀得无限大,又仿佛被无形的铁网死死勒紧肉里,从而畏葸不前。



    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这情绪究竟是源于对故友的担忧与关切,还是出自隐藏真相多时的良心不安。



    “小歌,如果想要明天就入土的话,我们还得先去办一下手续。”她道,“你是想把谈临谈总埋进你们家祖坟,还是和她母亲埋在一处啊”



    如若虞歌不再考虑再婚,那么按照当地的普遍风俗,她在过世后也是要和先走一步的配偶并入同穴的,且由于夫妻都是女性,也牵扯不到所谓的娶嫁之分,至于究竟选在哪一边永眠,便全凭虞歌自己的意思。



    应当还是会葬入虞家祖坟的吧,毕竟这对伴侣从前和虞父虞母生活的时间更长,单从虞歌的角度去考虑,肯定也是和自己父母的感情更为深厚



    陶明时还在为对方仔细分析,却见虞歌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骨灰盒取了出来,双手抱在了怀里。



    虞歌掀起眼睫,那双湿润潋滟的眼睛里没有什么不舍或眷恋的痕迹,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仿佛含着深沉的郁色,又似乎仅仅是在哀恸。



    远处的山林内,夏风裹挟热气而至,穿过郁葱成荫的大片树冠,传来长远而微弱的呜咽,遥遥地听起来,几乎像是一阵无可言说的彻骨哀鸣。



    陶明时伫立在这些无人认领的骨灰之间,听见虞歌清清楚楚地道“先不要下葬,我要把姐姐留在我身边。”



    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荒诞与无稽。



    伴侣过世后不舍得焚烧遗物的人不在少数,但真留下骨灰的当真是少之又少,况且留在身边做什么呢,不让谈临非去入土为安,反而要守着个骨灰盒过一辈子吗



    这倒真像是虞歌能做出来的事。



    虞歌和谈临非可是幼年相识,从小在一个家里长大,又携手相伴着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而在虞歌眼中,她们二人对待彼此的感情,恐怕是同样的温柔无私、同样的情深意笃。



    如果虞歌知道了谈临非做过的那些事,还能以现在这腔炽热心肠去看待已故的爱人吗



    如果虞歌知道了父母的真正死因,她还会把罪魁祸首的那点骨灰放在身边,永远都不放手吗



    凌霄花总是需要一棵树去攀附的,如果在这一次,在遭受了灭顶的重大打击之后,能让虞歌去全身心依赖的人只有她一个,那么



    这一念头乍一出现,便令陶明时猛地一哆嗦,那感觉如同有一滴泛甜而温热的汁液,忽然滴进了她咸腥发苦的血液中,并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令她连舌根处都咂摸出一点回甘的滋味。



    然而那她无法将这滋味延续下去,归根结底,像她这样务实又平凡的人,当不起虞歌那份天真赤诚的心意,而对虞歌而言,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谈临非。



    两小无猜的意义是任何感情都无法与之媲美的,就算日后有机会移情别恋,那个后出现的人也不会有机会像谈临非那样陪虞歌长大,不会有机会像谈临非那样纵着虞歌的性情,不会有机会像谈临非那样与虞歌同甘共苦。



    在懵懂的童年、青涩的少年与情窦初开的青年时代,一个人所承受的迷惘、所经历的悸动、所憧憬的激情,无论酸甜苦辣,都是一生仅此一次的体验。



    而陪伴虞歌度过这段无法复制的光阴的从头到尾都只有谈临非一个人。



    这认知是那么的清晰刺骨,令陶明时心内的那点甘甜余味霎时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若是这感情仅仅停留在肉眼可见的美好表象,那可当真是这世上最难得可贵的一份深情厚谊可偏偏,也是那个无法被旁人所替代的青梅爱人,使得这位小夫人落入了如今这样孤苦无依的境地之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稳地拐出车流,将车停在了路边。



    “小歌,有些事情,我思虑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交由你自己来定夺。”



    周遭行人的喧嚣如潮水一般哗然褪去,陶明时盯紧了虞歌那低垂战栗的黑沉眼睫,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早在一年零一个多月以前,我在公司准备会议资料的时候,偶然从谈临非的。”



    她稍一停顿,顺便瞟了眼后视镜,却见那原本干净无瑕的镜面上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漫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这可是夏天日头最盛的中午,车内又没有开空调,哪里来的雾气呢



    陶明时略微睁大眼,但触目所及之处,却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简直像是突然沉入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或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蒙住了双目。



    “小歌,你有没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尾音尖锐得几乎像是在呼救,因为那双手从她的眼部下移,下一秒,便以惊人的力道箍住了她的脖颈与喉咙。



    但她什么也没看见,在几近窒息的境地下,她只能看见视网膜上惨白而阴森的白光,如上天忽然降下的一道审判,径直落在了她的身上。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虞歌略带哭腔的一声喘息。



    “谈临非,你放开她。”虞歌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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