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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银子
    京中下起了一场又一场的雪。



    在薰笼里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 冬至、腊八都迅疾的过去了。



    这些日子宋嘉书因为天冷,喝羊汤喝多了,舌头上起了个小小的泡。为了怕影响过年吃硬菜, 她最近天天吃一小碟凉拌的田七或是苦菊苦瓜。



    她也不知道四爷有没有吃番柿的水饺,满不满意。



    反正这些日子,四爷回府的日子又骤减, 过了冬至甚至还去道观里住了几日, 恢复了寻僧访道的仙人生活。



    倒是耿氏倒是来笑过一回,说武氏送上去的不管是什么神仙水饺,四爷可都毫无反应。



    李侧福晋这个师傅不灵啊。



    进了腊月,福晋也多了许多外头的应酬。再有年节下要进宫的请安的日子也多了起来, 常常一早就需按品大妆了进宫。于是请安就变得三不五时起来,常常有免了请安的日子。



    宋嘉书就有了种放小长假的感觉。



    转眼到了小年这一日。



    虽则福晋要入宫, 然到底是小年, 请安不可免。从两位侧福晋起到诸位格格还是早早来给福晋行礼。



    福晋更忙, 这边早上接受妾室们磕头, 转眼还得进宫给皇上的妾室磕头。



    去见德妃, 对一向稳重端凝如福晋, 都头疼的事情。



    所以众人也不敢早上闹什么幺蛾子, 都是请安后迅速而安静的各自撤退。



    宋嘉书回来后,便带着人开始剪窗花。



    从这一日起, 也算是真正开始过年了。



    到了午后听说福晋回府了,也不要妾室们过去再问好,只说累了要歇着。



    自打福晋回府后, 宋嘉书就见白南明明人在屋里,却坐立不安似的,老往院子门口看。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也不怕剪子剪了手指头”



    白南回头“格格忘了”



    还没说完, 就见她从凳子上跳起来“赤雀来了奴婢这就去接着。”



    赤雀



    正院的人,白南这么高兴



    宋嘉书脑海中,钮祜禄氏尘封的记忆渐渐回笼鲜明起来。



    果然,白南接了赤雀进来,赤雀身后还跟着一个粗壮的媳妇,捧着一个小臂长短的匣子。



    赤雀给宋嘉书请安“奴婢奉福晋的命,来给格格送年节下打赏人的银子。”



    宋嘉书笑着免了,又让人给她拿了上等的红封。



    福晋不是个悭吝的人,雍亲王府的女眷在京中也算少的,众人的份例向来都比较宽裕。



    哪怕是长久无宠的宋格格等人,靠着份例里的银子也过得下去。只要不心血来潮想收买一二死士,做点阴私之事,日常生活是完全够用的。别说不会吃糠咽菜,还能有余力让针线房多做两件衣裳,大膳房点上几个菜,完全是小康标准。



    而钮祜禄氏和耿氏这种,因为有儿子,所以拿自己一份和阿哥一份月例的人,银钱上头就更宽快了,直接迈入小资生活。



    宋嘉书刚来就点过凝心院的小金库,还记了一个月的账。在确定收入完全能覆盖支出好几倍,且钮祜禄氏十年来攒下的体己银子丰厚的情况下,就不再紧张的记账算账了。



    今日看到这个小匣子,又想起一事每年小年,福晋会派人给各位格格送一匣银子,福晋的说法也大方极了,只跟四爷报备道“年节下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从打赏下人到添置衣裳,哪里不要花钱呢,几个格格平时月例有限,别一时银钱短了倒不好过年。各院赏一些碎银子,只当补贴她们打赏人也好,也是府里欢欢喜喜过年的意思。”



    但这份补贴只限于格格们,侧福晋处是没有的。



    之前二十多年,李氏跟福晋那样呛着,福晋是圣母开花才会蠢到给李氏送银子。之后年氏来了,她的出身和母家也不需要福晋这匣子银子。



    但各位格格处,福晋每年都会送。



    没人会嫌银子多了咬手,福晋当家的这份大方体贴是没说的。



    这简直就是收到了年终奖的感觉。



    宋嘉书心里高兴,再试着搬了一下匣子,没有搬动,心里就更高兴了。



    谁不爱真金白银,前辈子她都为了钞票工作到过劳死了,对金钱的热爱那是深入骨髓。



    白宁笑眯眯“格格打开看看每年福晋都让正院的人分别往各院送,彼此都不知道得了多少银子。”



    宋嘉书点头,拨开铜扣。她记得每年福晋送给钮祜禄氏的也不一样。



    她入府十余年,之前几年都是一百两的碎银子,生了弘历后翻了翻,变成了二百两。



    不知道今年如何



    白宁就上来帮主子打开匣子,主仆两个一起被雪白的银光闪了一闪眼睛。



    匣子下层累累的都是十两的银锭,再往上有两层五两的,之后便都是二两的银锭子。



    福晋说是赏人的碎银子,其实这里头都是整的银锭。



    反正各屋都是戥子和夹剪,想赏赐多少自己剪开就是。还有赏给来跑腿的小丫鬟的铜钱,也得自己换去。



    因为银子排的整齐,倒是很好算。



    白宁和白南分开点数,很快算了出来,然后都有点诧异“今年竟是三百余两呢。”



    “下头五两的比以往还多了一层。”



    宋嘉书笑了笑,轻快道“大约是西大院的事儿后,福晋给全府换了人,心里痛快的缘故吧。”上司心情好,给全体员工多发年终奖也是有的。



    或者也有圆明园面圣之事她没有掺和的嘉奖。不过这就要知道耿氏处的年终奖,才能确定。



    宋嘉书是混过职场的人,知道不能打听对方的工资,这是禁忌。于是也不准备去问。



    反正银子多了比少了强。



    宋嘉书这一匣子年终奖,还没捂热乎,就发出去一批。



    这府里上下大概都知道福晋发年终奖的日子。



    正好也进了小年,这一日针线房来送过年的新衣、帷帐;茶果房来送过年时各院的新鲜果子和好茶叶的;大膳房来送刚炒出来的瓜子松子等年货基本上各处的人都攒着今儿跑了来。



    宋嘉书明白了福晋给格格们发年终奖,下人们自己挣年终奖。



    都赶着这一天出现,各院谁能豁出脸面一点也不给,或者还像往日那样抓一把铜钱就打发了



    那以后还要不要混日子啊。



    于是宋嘉书过完了一个穿过来以后最热闹的白天。估计过年的时候都不会这样热闹。



    毕竟四爷福晋和两位侧福晋都会进宫拜年领宴,到时候府里这些格格们只摆一桌酒席就罢了,第二日初一再一起给四爷和福晋磕头。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



    晨起,宋嘉书就见院子里树上、水缸乃至假山上都被小白菜和小白萝卜粘上一些通红的纸花,有一种不太真实的俗气的喜庆。



    配上各色红灯笼,和人人脸上的笑容身上的新衣,倒是很有年味。



    请安的时候,宋嘉书就见福晋和李侧福晋已经都按品大妆了。



    过年不比中秋,侧福晋们也是上了玉牒的,也都得进宫一并候着皇上祭拜天地神佛祖宗,寒冬腊月跪在奉先殿门口。



    当然,虽然辛苦,也是荣耀。



    年侧福晋自来身子弱,有孕后又更加受不住委屈,四爷早给她告了假。



    至于李侧福晋福晋曾请过四爷的意思,年氏七个月的身孕了,该随时准备着生,要不要留个能做主的在家里。



    四爷却表示不必。



    凡事年氏自己就能做主,留下李氏,一个府里两个侧福晋反而乱了起来。年氏清醒还好,年氏若是真有个万一晕过去,雍亲王府哪有下人敢跟李氏抗衡,反而要坏事。



    福晋尽职尽责问过,也就都按着四爷的意思来,通知李氏跟着进宫。



    四爷入宫更早,要先去乾清宫候着给皇上请安。



    福晋和李侧福晋倒是可以晚一点入宫往后宫去,毕竟诸妃嫔大年三十和初一也都要先给皇上磕头才能回各宫。



    于是福晋便穿着一身沉重的朝服,告诫众人大好日子不许生事,又叮嘱了年氏要当心。



    李氏在旁听完福晋的话,原想刺年氏两句,谁知道年氏由人扶着起身领了福晋的关怀,接着就说要回去躺着,李氏就没机会刺她。



    年氏一走,剩下的人里,打头的就变成了宋嘉书。



    宋嘉书危。



    她看着李氏的目光转过来。



    真是逆境让人衰老,哪怕是大妆了,李侧福晋还是有些憔悴。倒是一双眼睛倒是更见凌厉了些。



    “钮祜禄氏,你近来气色倒好,想来大病了一场都养过来了。”



    宋嘉书见李氏横竖要找茬的样子,也就不委屈自己低眉顺眼,只是平平静静应了声是。



    这样的静,将李氏原本三分不自在的心激成了八分。她最近最看不得人八风不动的安然样儿。



    “呵,到底还是你清闲,别说你今年病了一场,就是没病啊,这进宫一趟,又是拜见娘娘,又是跪了迎驾,又是要领宴陪着贵人们守岁,也不是没福气的人能受得住的。所以进不去宫门也有进不去的省心处呢。”李氏顺便嘲讽一下已然退场的年侧福晋。



    又开始炫耀自己的进宫流程“去岁我跟在福晋身边,在慈宁宫里娘娘在太后跟前守岁,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虽年老却硬朗的很,足足守过了正点,到了新岁,吃过饺子看了烟火才叫散呢。到底是慈宁宫的烟火,耀目生辉的与旁处不同。”



    宋嘉书微笑这是讽刺她不配进慈宁宫去肃跪叩



    是啊,我是进不了慈宁宫去磕头请安,我是准备直接进慈宁宫当太后的。



    宋嘉书对侧福晋露出职场标准笑容“侧福晋说的是。”



    福晋就看着钮祜禄氏坐在那里,不但一点都不生气,唇边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心道,李氏的涵养素来就不怎么样,如今更是当着众人让一个格格比了下去,这些年光长年纪和皱纹去了吗



    看着时辰也快到了,福晋便命众人散了,李侧福晋只好看着宋嘉书溜走,自己跟着福晋进宫。



    耿氏出了门就笑嘻嘻“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听了李侧福晋的话一点不动气不说,还含笑微微的,快教教我这法子管用,刚刚那位脸色可不好看,偏又挑不出什么错。”



    宋嘉书真诚建议“她说话你就当听不见,只点头就是了。”



    “唉,我心就没有那么大,一听她那样话里带刺,再瞧着那看不起咱们,说咱们不配进宫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



    宋嘉书一笑而过。



    是啊,看的破时忍不过。



    人生就这么短,若是不能笃定未来一定翻盘,当下的一口气怎么能顺当咽下去。



    还好,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未来。



    宫中。



    乾清宫外,四爷肃立的同时仍旧有些担忧的回头看了眼十三爷。



    前几年起,十三弟的腿上就反复起一种脓疮1,一起就高烧难退,别说骑马射猎,从前被皇阿玛赞过精于骑射,发必命中的十三,连好好走路都得咬牙撑着。



    今日天这么冷,在乾清宫外头又得站的规矩,不知十三受不受得住。



    一时梁九功出来,传了万岁爷的意思诸位阿哥先去茶房歇息片刻,再等宣召。



    四爷便叫着十三爷一并去歇着。



    这么多龙子年下要给皇上磕头请安,还有大半是成了年的,不方便在后宫乱转,自然安排有前头的数处茶房可以歇脚。



    别说梁九功,宫里人都有数,这堆爷里头,很有些个最好王不见王的人物。



    家宴上坐在一起是演戏,平时坐在一起是煎熬。于是内务府安排的这些茶房也都不挨着。



    四爷知道十三爷是个骨子里要强的,也不伸手搀他,只是皱着眉与他一并走。这表情,把带路的和沿途偶遇的小太监吓了个战战兢兢。



    好容易进了茶房。十三爷身边的小太监把门一关,就从怀里掏出药和绷带来,准备给十三爷换。苏培盛连忙也跟着打水打下手。



    四爷眉毛更是拧成了一团,在近旁边站着不肯走。



    好在十三爷这回的腿,还未到发作起来鼓起大疱流脓的情形。只是腿上红肿隆起一块,摸上去比周围皮肤也烫。四爷对十三爷的病一贯上心,甚至跟年羹尧都提过,要是西北有好的大夫,务必送到京城来。可这些年药用下来,总是不见除根好全。



    看这情形就知道,就算现在不发,等跪完这个年,只怕也要发一发。



    四爷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及说话,十三爷已经开口了“四哥,没事儿。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再讨皇阿玛的嫌。”



    四爷不禁默然。



    十三小的时候,皇阿玛很喜欢十三十四这两个年龄差不多,母妃也都挺讨人喜欢的小阿哥。



    曾经有十年左右吧,不管是去盛京谒陵,还是去木兰秋狝,塞外巡视,皇阿玛都带着两人,对他们的功课也格外上心。四爷就被皇上亲自点了名,教导十三功课。四爷还记得想起皇阿玛叮嘱自己照顾十三时,那种洋溢在外的父爱。



    可自从自从废太子之事后,皇阿玛就厌弃了十三。



    废太子后的一年,皇阿玛虽然把十三弟放了出来,但赏爵位的时候,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皇子都有爵位,独无十三,这份厌弃朝上人人都看得清。



    这两年因着十三的病,皇阿玛总算缓和了点,不至于不肯搭理十三了,但也只是偶然问询病情,许十三进宫磕头罢了。好像这就是皇上开了天恩的怜悯看,朕连厌弃的儿子,也会关怀一二。



    朕是圣明宽宏的天子,错处是儿子和臣子的。



    四爷不想提起这些旧事让十三难过,于是换了个家常话题“今年你的几个庄子上如何”今岁时节不大好,全国旱涝不定的,四爷这种封了亲王,本身俸禄多又庄子园子多的人,家底厚自然无妨,可十三不同,他至今还是个光头阿哥呢。



    十三笑了笑“年前四哥打发人送去的各色年货我都收了。只是四哥,那也忒多了些。”



    收的时候十三都怕四哥家自己不过年了送来的年货从各色皮子到各色家畜家禽甚至鸡蛋、香油、枸杞松子等果子都一应俱全,简直比自己庄子上的总收成还多。



    十三爷现在想想还觉得眼睛有点发热。



    四哥是真怕他手里紧不好过年,又要强不好意思说,索性什么都送。



    十三顿了顿才说起旁人“三哥、五哥、八哥九哥也都送了些自家庄子上的上好的御田米和出产的鹿、羊、獐子”他犹豫了下“还有十四弟,他送了我些宫里贴着内务府黄签的绸缎、金银锞子。”



    这下子四爷的眉毛也不拧着了,而是扬起来,脸色却更阴了。



    十四这两年很得皇阿玛的喜欢,甚至从去年过年起,得了可以支取内务府之物,府中一应食用由大内供给的恩典2。明明是贝子,日子过得比亲王也不差啥了。



    那贴着内务府黄签的绸缎、金银锞子,自然是内务府给他送去的年下贡奉。十四居然大剌剌拿了这个给十三



    十三十四年纪相仿,年少时又都得意。可如今在皇上的恩宠上有云泥之别,十四却偏偏送了些宫里的东西去,还都是些绸缎金银,这不是扎心吗好似看准了十三穷的没法过年赏人似的。



    见四爷气成这样,十三爷倒是有些纠结他不是要告状,但四哥是个心细的人,这件事他不说,要让四哥之后从别人处知道了,不但生十四的气,肯定也要生他的气,嫌他不肯跟他说实话。



    兄弟里别的人都是面子情,可四哥对他是真的好,十三想了想还是一切都如实说了。



    且不提四爷在小茶房里,整个人如同烧着了的茶壶一样气的冒烟。



    只说此时在乾清宫外围最远的一个茶房里,还有几位爷。



    八爷九爷在里间坐了喝茶说话,十爷十四爷则在院子里,两个人袍子一撩,就蹲在地上兴致勃勃研究一株蝴蝶兰。



    这也就是乾清宫,为了招待这些爷,茶房的院子里,都得弄这种好花。



    八爷和九爷就揣着手筒,看着两人在外头折磨这盆花。



    九爷眯着眼笑“十四现在真是意气风发,把我们这些做哥哥的都比下去了。”



    八爷莞尔“先不说十四弟。倒是我小年进宫请安,听说了件有意思的事情。只是近来事多,没来得及跟你说。”八爷的手从狐皮手筒里伸出来,在下面略微比量了一下。



    九爷一低头就看到,八哥伸出来的四根手指,轻轻晃了晃,然后又变成了三根。



    他一想就明白了哦,老四府上的三阿哥啊。



    两个人对着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十三爷的病情,见于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二十七。“起白泡,破后成疮,时流稀脓水”



    2关于享有支取官物的符权,由大内供给其一家的食用物品。康熙诸子中享此殊遇者不只一人,自康熙五十四年至六十一年,整整七年,康熙始终特批十四一家支领宫物。



    s关于吃牛肉的问题,我查了一下,清竹叶亭杂记,是说耕牛不能吃,菜牛可以原文如下禁宰耕牛,地方官之一责也。北地日宰数十百,亦不之禁。或言此系菜牛,别为一种。余以为未尝使之耕耳,若耕未见不可也。张上舍大宗言客甘肃时,曾以问人,据言耕牛脊有驾木之骨,菜牛则无,故不可耕也。



    还有归田琐记乾隆时期达椿善啖,“家甚贫,每餐或不能肉食,惟买牛肉四五斤,以供一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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