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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三五二
    小年祭灶是旧俗, 相传家家都有灶王爷看着,保佑一年平平安安。捎带也盯着一家人有没有行善积德,若是凶恶之人, 便要降下责罚。每年灶王爷都得回一次天庭, 将人间的善恶功绩都禀报给玉皇大帝, 再带回来年的奖惩。



    “这不是扯淡吗”康里布达哭笑不得,与舒原在院子里说话。



    “其实这也是拜火的习俗,守四时, 祈风调雨顺小家安康,来年有个盼头。倒也不是真信,一是为有个好彩头, 二是”



    “是什么”康里布达好奇道。



    “农闲时候无聊闲的,总要把腊月折腾足了。”舒原笑道。



    康里布达“”



    王巍清出来了,眼眶有点发红, 看见舒原和康里布达两人,摆了摆手,没有过来, 到外院去了。



    少顷, 沈书一声大叫。



    “怎么了”康里布达和舒原都冲了进去。



    只见大公鸡湿哒哒地窝在沈书怀里, 要去啄周戌五,沈书拼命把鸡两只翅膀抓着, 鸡翅根部和爪子都用草绳绑着, 竟还能啄人, 躁动地一个劲想往地上蹿。



    纪逐鸢把鸡提了出去。



    沈书累得半死, 用袖子擦了擦脖子里的汗, 他袍子上浇了不少酒, 气味浓烈。沈书一起身, 才发觉湿的地方是裆部,顿时满脸尴尬,打算去换衣服。



    “你哥做什么去”康里布达问。



    沈书本来不知道,这时听到公鸡打鸣,接着又是一连串鸡叫,倏然院子里静了下来。



    沈书“好像是杀鸡去了。”



    “少爷。”周戌五踌躇半晌,还是说,“哪里没太对,不是过几日还要请灶神”



    顿时众人都有点傻眼。



    周戌五指了指贴的新灶神像,蹙眉道“今儿应该只是把旧神像揭下来烧了,得过几天再贴回去新的。”



    沈书“”



    舒原笑道“没事,我家好几年都没祭灶了,大家到处打仗奔波,哪儿还顾得上这个,想必玉皇大帝会体谅的。保佑咱们人间,早日天下太平才是真的,神不佑人,敬之何用”



    一众小厮把灶糖扯了下来,猪头拿去做菜,沈书回去换衣服,唤人打来冷水,好好洗了一把脸,稍微觉得清醒过来了。



    纪逐鸢进来,脱了外袍,声音在沈书背后响起“给我拿身干净的。”



    “弄脏了”沈书蔫蔫儿地拿着纪逐鸢的衣服过来,手在纪逐鸢背肌上摸了一下,给他套上布袍。



    “鸡血。”纪逐鸢脚在衣服里踹了一下,血团朝向沈书,确有一大片血痕,纪逐鸢向榻上扫一眼,低头想亲一下沈书。



    沈书没发觉,去拧面巾了。



    纪逐鸢跟在沈书身后,朝他问“开年还去不去矿场看”



    沈书早有安排,打算让刘青带柳奉亨去,刘青去过一趟,地方熟悉,再则让柳奉亨回去见见他哥,也让他哥看看好放心。



    “你安排就是。”纪逐鸢像在想什么。



    去年去矿上虽有惊无险,也好一顿折腾,沈书现在捏当时受伤的手指,还觉隐隐作痛。有些事当时凭着一腔热血就做了,做完想起来方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死了的那个阮田,也不时出现在沈书的梦里。如今想到当时阮父情绪激动的追问,沈书心里始终还有个疙瘩。



    查不清阮田真正的死因,到底没脸去见人家的爹。得等一切都有交代了,再回去给阮田上一炷香。



    “想什么”纪逐鸢过来抱沈书。



    “没想什么。”



    沈书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冷淡,乃是他在想祝牛耳的案子,纪逐鸢却误会了,在沈书的耳边说“我今天同陆玉婵都说清楚了,她应该不会再来。”



    过完年,要到地上去看两转,挨个儿看看给自己家种地的农户,眼下当兵的也得种地,倒不好说谁是佃户了。然后得想辙把穆华林从朱元璋身边驱走,开年后朱文忠定要出征,等打完第一场胜仗,就可以将高荣珪他们都弄到麾下来。如此一来,穆华林的身份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把刀悬在额上,不得不把他挪开。



    回来之后,几乎每天都在到处吃酒,小年一过,就是筹备家里过除夕,是该静下心来好好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妥当,去打仗才没有后顾之忧。往远处一看,沈书突然觉得,自己这气生得很不值当。



    纪逐鸢还能真娶陆玉婵不成除非他不想回家了。



    沈书倾身过去亲了一下纪逐鸢的唇。



    纪逐鸢眼神变得十分温柔,手轻轻拍了一下沈书的后腰,低声道“哥就只有你。”



    沈书唇畔有了一丝弧度,解开纪逐鸢的袍带。



    “我知道。”沈书轻声应道。



    “这辈子有你够了,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不会娶。往后再有这事,我去处理,你也不要同我生气。”



    晚饭还没吃,沈书同纪逐鸢两个就抱上了,天色越来越黑,屋子里暗得一丝儿光都没有。



    外面脚步声已来回走动好几趟,沈书闷了大半日,这时方觉得舒服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身软如泥,心里反而极为痛快。有几个瞬间沈书只觉得现在死了都值,像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瓢泼大雨,雷霆霹雳,危楼百尺,漫天星辰与仙人幽语,无数剧烈的刺激冲刷他的灵魂。



    “起来了。”纪逐鸢打湿帕子,拧来给沈书擦身。



    沈书还有点失神,直到上了饭桌,看到面前一只完整的大公鸡,双目紧闭地被抬上桌。



    纪逐鸢用筷子撕下鸡冠给他。



    顿时桌上三个小孩都把沈书看着。



    沈书只当看不见,麻溜地先把鸡冠吃了,众人纷纷动筷子戳开黄澄澄的鸡皮。沈书心想,太绝了,也不凉拌,也不撕开,直接煮熟了整只弄上桌,光大公鸡就占了半张桌子。



    晚饭后小厮把鸡骨剁碎了拌饭喂狗。



    阿花瑟瑟发抖,警惕地瞥木屋前两只大狗。



    小年的第二日清早,沈书四更醒来一次,晚上太累,特意吩咐小厮不要来打扰,这一觉他预备要睡到日晒三竿。结果天刚亮,陆霖就过来了,沈书吃完早饭到厅上去,走路两腿都不听使唤,互相打架。



    “带这么多礼也没用,这事我真做不了主。”纪逐鸢这个混蛋,不是自己处理吗结果人家哥天天找我沈书心里咆哮,唤外面的小厮进来,“给陆管军上点好茶。”



    “还喝什么茶”陆霖急道,“都火烧眉毛了,你得叫你哥赶紧把亲事定下来,不然过完年咱们又得走,最好是把婚事办了再走,明年回来的时候,你就能抱上外甥了。”



    “真不成。”沈书耐着性子说,“昨天回来我说我哥了,他发誓他不娶,不光你妹子不成。”



    “他还真不成亲要当和尚”陆霖早前打消了的念头,这时又冒了出来,他仔细打量沈书,只见他眉梢眼角都略微散发着慵懒。陆霖虽没有娶妻,于男女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正因如此,当初看见沈书病中,纪逐鸢竟在亲他,陆霖方觉得无比震动。后来他又仔细观察过,那日纪逐鸢说沈书的身子不好,要靠他来推拿,陆霖操心他妹的婚事,一时顾不上去想。就算纪逐鸢说的是真的,那他亲沈书总不能是给人治病有时候沈书皮肤上的痕迹,那分明就是



    陆霖心思动得很快,眉头深锁。



    “现在不是不太平么,到时候把孩子生了,他又在外面打仗,照顾不了陆姑娘。我哥的为人,他要是有妻子,一定恨不得寸步不离,哪能让媳妇受这种罪”沈书道,“我爹走的时候,拜托他照顾我,以前日子苦的时候,就是有一个窝头,他也是让我先吃饱。”



    陆霖连连点头“是,你哥是个好人。”他已经有点混乱了,每当听这兄弟二人谈论彼此,平日里观他们行止,实在与陆霖在坊间听说的那种妖人大不相同。沈书虽是文官,骑射功夫半点不差,纪逐鸢更不用说。多半还是自己想多了。陆霖叹了口气。



    沈书叫人把茶端上来。



    陆霖没心思吃茶,但还是喝了一口,定了定神,犯难道“那只有拖,她到年龄总得要嫁人,到时候再看吧。你哥要是什么时候松了口,你告诉我一声,咱们再看怎么办。”



    沈书答应下来,送走陆霖。纪逐鸢一大早去公府了,沈书换过衣服,预备按照李维昌的线索,去找一趟林凤。



    刚出门,沈书就在门口碰上了林凤,她似乎颇为踌躇,看见沈书时松了口气。



    比起前一次见面,林凤显得憔悴不少,穿一身深褐色布裙,一脸寡素,唇色发白,人似乎有点虚弱。



    “一到应天府就染了风寒,吃了不少药,前几日方能下得来床,不然沈大人回来那日,我便该来拜访了。”林凤倒是大大方方,直接就说洪修派她追查帖木儿等人的下落。



    沈书眼皮一跳。



    林凤丝毫不避沈书的视线,缓慢地说“那年你去和阳,过江的时候,帖木儿和赤沙把你绑到洪修面前。这两个人去年埋在了常州。”



    沈书喉头发干,但他忍着没有说话。



    “去年门主派他们二人去截一批运到常州的药材,当时常熟也发瘟疫,急需要这批从川东过来的货色。从前我一直没有承认,”林凤顿了顿,说,“帖木儿和赤沙,是洪修的人,他们两人跟我一样,身上都没有暗门的刺青,但我们直接听命于洪修。”



    “等等。”沈书皱了皱眉,“洪修当上门主之后,你一直没有回去过”



    “去年底我送地图给你,回去复命之后,照例到松”林凤顿了顿,说,“照例给有来往的几个都尉和总管送去年礼。”



    “左司尉告诉我,他无意于门主之位,又怎么会让你给其他暗门管事的送东西林凤,你的话我有些听不明白。”沈书又道,“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同我说这些。”



    “他是无意于暗门门主之位,洪修要的是你师父那个位子。”林凤疲惫地说,“你师父放出风声来,他收了两名弟子,洪修见过你之后,更加肯定了,穆华林在玩把戏。”



    沈书“因为我武功不行”



    林凤摇头“云都赤的位子不能传给南人,这连我都不知道。洪修见到你之前曾有许多猜测,早前曾有流言,天子登基为帝之前,曾流落四海,在民间有私生子。洪修听说穆华林收了徒弟,第一个猜测便是他找到了狗皇帝的私生子。”



    看来林凤对妥懽帖睦尔意见很大,而且已经顾不得掩饰这敌意。不过私生子这个谣造得也太好笑了,妥懽帖睦尔在至顺四年于上都登基,之后便一直深居宫中,哪怕妥懽帖睦尔真的在流放的时候有私生子,最早也只能追溯到至顺四年,六年后沈书才出生。



    “嗯,那群人是很荒谬,但洪修早有此种猜测,除非亲自确认,否则他不会相信。见到你之后,你的相貌就说明了一切。”林凤道,“于是洪修打算,用接连不断的好处收买你,除了那两片铜场,当时还让我送五百两黄金给你。”



    沈书莫名其妙“你没送我啊。”



    “嗯,因为这不可能成功。”林凤道,“洪修为人乖戾,极为自负,他断定穆华林待你亲近,与你有非同寻常的师徒情分。想要笼络你为他杀了穆华林。”



    沈书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虽然曾经做过这种猜测,但因为太荒唐而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



    “铜场是你知道的,而黄金是你所不知。所以我只将铜场地图送来,那两片铜场一直在洪修的掌握之中,是他还是左司尉时暗门的产业。前些年朝廷查禁严格,他听从斯钦巴日的意思,关闭了除这两座铜场外,共计十五处铜场,二十处铁场。”林凤对上沈书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斯钦巴日,就是穆华林,这是他的蒙古名字。他行走江湖,以穆华林为化名,帖木儿与赤沙一直潜伏在大都,为洪修收集情报。哈麻以重金邀买杀手,想遣人刺杀皇帝秘密从宫中派往高邮的密使,在效力于洪修前,帖木儿和赤沙曾混迹于匪帮,杀人、劫掠、刺探情报,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没有人跟钱过不去,且洪修也想知道,哈麻想要除去的是什么人。这本是毫不起眼的一单买卖,孰料见面之后,蒙古杀手帖木儿听到穆华林的名字,与他交谈,便猜出了他的化名乃是从那个曾令草原震颤的姓氏中而来,于是出言试探,果真如此。当帖木儿将此事汇报给洪修,穆华林的名字,对洪修而言,可谓如雷贯耳。”



    “我师父与洪修原本就认识”这是一定的了,但穆华林一直表现出来他跟洪修不太熟悉,只不过是听说过名字的程度。



    “岂止认识,当年,他、洪修、兀颜术三人,曾是结拜的兄弟。”林凤冷笑道,“蒙古人、汉人、金人,他们饮下过彼此的鲜血,用同一只樽杯,以狼、鹿、熊、鹰作为见证,又有皇天后土当前,他们三人结为异姓异族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