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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三六八
    正月快过完了, 周仁的管家帮忙,在隆平府里给众人找了一处宅子,院中林木葱郁, 坡上有水有树,花草枝叶蔓生,显得有点乱糟糟的。



    “这原是个山长颐养天年的地方, 他儿子在徽州, 便迁去徽州同住。墙上的是”



    “朱子的字”沈书忍不住惊叫道, “竟在这见到, 主人家没有带走吗”



    孔管家笑点了一下头“走得匆忙, 字画几乎都没拿走, 沈公子瞧着喜欢, 就是这些字画的福分了。”



    沈书不能认同,忙道“书画无价,我当然喜欢,但哪怕我不喜欢, 也都是些无价之宝。”沈书心中大叹可惜, 居然这都不带走,随着孔管家领着众人四处逛了看,园子很大, 池中有鱼, 山上有树, 只不过离城中繁华地带比较远。



    “车马也替公子安顿好了,要是人不够用, 就告诉我一声。”



    既然这么说了, 沈书也不同他客气, 让他帮忙找几个婆子带娃。



    “要不就从老爷那里派几个丫鬟来”孔管家道。



    沈书连忙拒绝“最好是生过孩子的。”



    孔管家会意, 答应一定给沈书办好,他中午饭没吃,便带着帮忙搬东西过来的家丁回去向周仁复命。



    周仁把茶一放,抬眼看管家“这么说他挺满意”



    “不像见过多大世面,看了朱子的字都喜不自胜,老爷还着意添了不少,要见了赵孟頫的洛神赋,岂不是要绕园子跑三圈”



    周仁听得闭目微笑,靠在椅背上,挥手示意管家退下去。不片刻,他起身到书房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写一封信给穆华林,大意是你的徒儿到我这里,已妥妥当当把人安排住下,衣食全包,你就放心吧云云。午后周仁的信便进了暗门的车马铺。



    李维昌吃完午饭,有人拿来周仁给穆华林的信,他二话不说撕开信封,取出信纸一眼扫过。



    “老狐狸。”李维昌嗤笑一声,另取一张信笺,写周仁阳奉阴违,先是慢待数日,一直不肯面见,正月十四见了,沈书带几位在应天府有官职的手下去见,周仁却只安排他们养老。末了,李维昌道“供应食宿,不提效力,是以酒肉浸腐人心,毁人不倦是矣。”写完之后,李维昌将两封信用一个大信封封好,叫人送穆华林。



    收拾完家里已经是几天后的事儿了,园子太大,沈书同周戌五商量一番,觉得还是得雇人打点。



    “这算租的还是买的”夜里一支灯烛照出沈书半个脸,他仍十分兴奋。



    纪逐鸢坐在旁边,周戌五知道他们兄弟向来是哥哥听弟弟的,便直接同沈书说“若要买这一整片园子,至少要三万两白银。这几日我在城中转了转,这样的园子隆平府里还有许多,只是未必有这么大,少爷真想买,最便宜在城南有一家,园子不大,主人家在大都做官,托给他兄弟照看,八千两就可以买。比咱们在应天住的地方大五倍不止,也是石亭假山,造景颇多。小人不懂这个,少爷改日可以去瞧瞧。”



    “八千”沈书听到三万两已经打消了购置园子的念头,太贵了,哪儿凑得出这么多银子但八千还是可以商量。再说到处打仗,难保隆平不会挨打。张士诚是朱元璋荡平江南的一个巨大障碍,早晚要打到平江路。买园子倒不必要,买地可以,买块造景差点儿的,往后自己修也不是不行。



    “那你这几日就再到处看看,一万两以内,你觉得行,便记下来,改天我和哥去看。”沈书同周戌五说完话。



    纪逐鸢起身去关门,回来方道“要在隆平安家”



    沈书看出纪逐鸢有话想说,他大概也知道纪逐鸢要说什么,早前他们在和阳打算安家,结果朱元璋渡江了,在太平又想安家,朱元璋打下了应天府。应天府原是集庆路,金陵乃是六朝古都,在应天足足住了两年,大家都把那里当成是家,如今又无家可归了。



    不过沈书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白天弄得灰头土脸,兄弟俩还要洗澡,此时小厮来说热水好了,沈书便拿上衣服,跟纪逐鸢边泡澡边解释。



    “咱们住就住这里,你看,这处园子是周仁给咱住的,他不提钱,咱们就不提。”



    纪逐鸢“你变了。”



    沈书有点忐忑。



    “聪明多了。”纪逐鸢在沈书额上亲了一口,让他面对面坐下来。



    “也不是,他有钱嘛。到处打仗,这时候攒下来的金银,多是聚敛的不义之财,花他几个钱,他不在意,我就不用替他打算了。至于园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隆平府确实是好地方,买下之后,先放着,过几年再看是个什么时局,实在不行,转手卖给别人就是。”沈书脖子和脸上都出汗,纪逐鸢往浴桶里加了半桶热水,沈书已分不清哪是汗哪是水,他呼吸急促,双唇微微启开,吁出一口气来,搭住纪逐鸢湿淋淋的脖子,两人接了个吻。



    这一次亲得久,纪逐鸢总是精力充沛,沈书既羡慕又嫉妒,过了一会,他把纪逐鸢推开些许,令他转过身,给纪逐鸢洗头。



    “今天二十几来着”沈书日子都过糊涂了,今天搬家,起得特别早,累了一整天,只想晕过去。



    “明天就是正月最后一天。”纪逐鸢突然掬起一捧水,哗啦一声从肩头抛出去,砸了沈书一脸水花。



    沈书愣了一下,骑到纪逐鸢的腰上,把他按在水里一顿狂揍。



    “少爷”赵林在外面守着听吩咐,这时听见里面动静,感到奇怪,起身正要推门而入,听见一个急切的嗓音回答,“没事儿”



    那声音带着些许咬牙切齿,同时夹杂着浓浓的鼻音。



    赵林听得耳朵尖都红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复又坐下,就着角房外壁上插的灯继续编手上的草蚱蜢。



    角房内。



    纪逐鸢在沈书耳边低沉地说“还闹不闹了”



    沈书没有说话,十分不好意思,却又蠢蠢欲动,他看了纪逐鸢一会,纪逐鸢还在闹他,弹了一下沈书手上的发带,坏笑道“还带着”



    “再亲一会。”沈书勾住纪逐鸢的脖子,背脊被木桶硌得疼,却让沈书心底里生出一股快意,愈发放肆地朝纪逐鸢索吻。



    这一觉睡得甚是舒服,不到三个时辰窗外就有鸟不停地叫,吵得沈书半梦半醒,翻了个身。



    纪逐鸢把沈书朝自己怀里揽,亲吻他的眉毛与鼻子,说话带着抹不开的睡意,“再睡一会。”



    沈书却有点睡不着了,鸟叫声愈发分明,有些听起来似乎不是寻常的鸟。这还是沈书有生之年,第一次住这么大的园子,院落之间,互不相闻。他昨晚甚至没听见小孩的哭声,康里布达走后,一直是晏归符带蔡瓒,蔡柔和蔡定也住在那院子里。沈书颇觉过意不去,而且蔡定起先是一定要跟他睡。



    晏归符却说不好让他们几个姐弟分开,于是暂且揽过去都让晏归符带了。



    不知道康里布达走到哪个地方了,已经快半个月,路上若没发生什么事儿,康里布达独来独往纵横四方惯了,水陆两道都熟得不能再熟,兼会伪造铺马札子和各路府路引,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高荣珪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到,李维昌虽给高荣珪派了人,沈书难免还有点担心,叫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领去押运商货,也是真作孽。



    眼下不得不先行权宜,看看情况再说。



    春光暖得使人心神沉醉,沈书想了会事情,不觉又睡过去了。再起来是有人叫吃午饭,纪逐鸢已经出门去了。



    “他上哪去”沈书起来时找遍了房间也没看见纪逐鸢留下什么字条,吃饭的时候叫来周戌五问。



    “好像是有信要送走。”



    信件都要从暗门的铺子里送走,沈书点头表示知道了,黄老九也不在,周戌五说一早便有个姓朱的人来拜访。



    “老先生本来不去,那人拿来几张图纸,便把人哄走了。”周戌五道,“小人让周清去跟着,应当吃不了亏。”



    “姓朱”晏归符筷子停顿在半空,正色朝沈书道,“你给文忠少爷捎信去没”



    王巍清道“我有一封信要给他,沈书,你什么时候送信走,告诉我一声。”



    周戌五识趣地离开,到另一间房里去吃饭。



    王巍清也曾效力过朱文忠,沈书并不过问他写了什么,只说让王巍清吃过饭就可以将信拿过来。



    每日里家里什么人进出,大家都做些什么,因有周戌五管着家,沈书大概都知道。沈书也觉出同当初逃到滁州时不一样了,那时候高荣珪、王巍清、韦斌各有各的想法,沈书年纪小,什么都得听穆华林的。这次所有人都气定神闲,等沈书的安排,既没有人来找他出主意,也没有人催他。



    沈书倒不急,打算见机行事,见不到张士诚,那就要另外想办法了。舒服日子过起来当真叫人浑身发酥,越闲越懒。要是没出来,这时候都得准备春耕了。这倒好,满腹农书无处可用,除了一起吃顿晚饭,沈书求见周仁两次,都被挡回来。



    周老爷忙得脚不沾地,有什么办法



    不过那姓朱的是何许人等黄老九回来得好好问问。



    虽然多等了几天,到底不算一无所获,席上周仁的表现显然对火器很感兴趣,果不其然,有人来请黄老九,就说明哪怕在隆平府,也是缺能工巧匠的。



    沈书的手指在书架上随便一擦,就是一指头的灰。浴日金光抛起尘埃,沈书看出来园子的旧主人大概痴迷朱子,家中储了不少朱子讲经的书。



    想到朱熹,一生几乎做到了读书人的巅峰,晚景却凄凉,管他什么做没做过的事全都认下,方求得一线生机。沈书只觉唏嘘不已,将书都拿出来整理一遍,放到日头下去晒。沈书自己则在椅子上躺着,头顶有树,树叶间漏下稀碎的光斑,照在眼皮上时,眼睛便在黑暗里看到一些奇怪的小虫子爬来爬去。沈书小时候问过他爹这是怎么回事,他爹说长大就看不见了。



    其实不过是年少时人见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跟父母问一句为什么,连地上的蚂蚁,花上的蜂蝶也有无限的趣味。而长大之后,凡事见怪不怪,也就无需多怪了。



    “沈书。”



    沈书睁眼看去,王巍清拿来了给朱文忠的信,他穿一件银灰色缎面儿的武袍,个子甚高,样貌虽说不上英俊,自有一股武人的气派。



    王巍清有点不好意思,扯了一下袍子,“这身穿着有点怪。”



    “哪里怪”沈书笑道,“就该这么打扮。嫂子见了你一定高兴坏了。”



    “我就是出去看看,朝店户们打听打听,你嫂子的画像我都带了。”王巍清腋下夹着几个纸卷儿。



    “你带两个人。”



    王巍清摇头“我自己去,你说我用不用戴个竹笠”



    当年离开高邮,王巍清和韦斌是高荣珪的左右手,难保没有人眼熟他。沈书想了想,叫人带王巍清去找一顶斗笠,自己到书房给朱文忠又写了一封信,随王巍清的信一起送出去。



    纪逐鸢下午便回来了,脱了毡靴,换一双麻鞋,接过沈书倒的茶喝,朝他说“你下回交暗门送的信,自己要亲眼看到信使出城。”



    “怎么”沈书眉头一皱。



    “信到了铺面上,便会转去李维昌的手里,他会拆看大家的信。”纪逐鸢嘲道,“我去而复返,把李维昌吓了个屁滚尿流,少爷长少爷短地说了半天,让我不要告诉你。”



    “他是不是有病”沈书扶额,“无所谓看就看吧,信里也没写什么。”



    “我盯着他的人把信送出了城。”纪逐鸢道,“还威胁了他,应该不会在路上随便看。”



    “你写什么了”



    “跟吴祯汇报情况,最好能摸清隆平布防和街坊水道。”纪逐鸢道,“总得做点什么。”



    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兄弟两人默契地闭嘴,纪逐鸢去开门。



    同迎面而来的王巍清撞了个正着,王巍清满脸是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书有个想法,又觉得不太可能。



    “有人、有人见过你嫂子,就是要等,沈书,我、我找到她了。”王巍清用力吞咽,眼眶通红,“她就在这座城里”他呼吸急促,两步走上前去,抬起手臂。



    纪逐鸢侧步一闪,拦在王巍清与沈书之间,用力地抱了一下王巍清,把王巍清的手按在自己背后,拍拍他,热情洋溢地大声道“王兄大喜今晚得好好喝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