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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三六九
    “等把人接回来, 我做东,大家好好喝一场。”王巍清脸上发红,他看着沈书, 不知从何说起。



    沈书哈哈大笑起来, 越过纪逐鸢, 握住王巍清的手臂, 在他肩头拍了一下,笃定道“一言为定,要去最贵的画舫,请个弹琴的, 咱们哥们儿不醉不休。这下你儿子就有一群叔叔了,我教他认字读书, 我哥教他习武。他跟蔡定比谁大”



    “四月就满四岁了, 蔡定是几月份的”



    沈书被问住了, 他还真不知道。



    “问蔡柔,她一准知道。”纪逐鸢与王巍清到外面说了几句, 再三恭喜他, 王巍清同纪逐鸢说定,到时候一块去蹲守他老婆。



    王巍清离开不久, 又回来一次,想晚上就去打听到他媳妇下落的胭脂铺去等。



    “让周戌五带个人去打点一下,叫店里人看见了马上使人过来说一声, 你住在那边,万一要等好几天, 人人一进来就看见你这一尊望妻石可不成,影响人家开门做生意。”沈书打趣王巍清。



    纪逐鸢叫来周戌五,外面已经上了灯, 沈书吩咐完事情,随口问他“黄老先生可回来了”



    “回来一会了,少爷要见”



    沈书朝外瞥了一眼,“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人”



    “吃过了才回来的。”



    沈书问得很清楚,黄老九回来时大家刚用过晚饭,不过到底那位“朱大人”没好意思让黄老九空着肚子回来。



    “小的跟黄老先生打了个照面,闻到他身上有酒气,应当是朱大人做东吃了一顿酒才回来。”



    “嗯,你先去办事。”沈书送王巍清回他那院子,纪逐鸢似乎有点怕黄老九,都走到院门口了,倏然停下脚。



    沈书何等有眼色,放纪逐鸢先去洗澡,他自己去看黄老九。



    “我不怕他。”纪逐鸢朝院落里地面上的一格亮光瞥。



    沈书嘴角噙着笑,心说有这么此地无银的吗



    纪逐鸢看到沈书脸色,本已要走,突然改变主意,坚持要跟沈书一起进去拜访黄老先生。



    走到黄老九的卧房门外,沈书停下来看纪逐鸢现在走还来得及。



    纪逐鸢梗着脖子便上去敲门。



    “睡了,明天说。”伴随黄老九一声沙哑的吼叫,房里灯灭了。



    沈书不禁捧腹,一路走一路对着纪逐鸢指指点点,就那么短短一下,纪逐鸢已经满脸都是汗。



    半夜里,沈书推开纪逐鸢,趴到床头,拼命伸长了手去够窗户,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这时节的风还十分凉爽,空气有新雨后的味道,沈书咦了一声。



    纪逐鸢把住沈书的手臂,把人拖回被子里裹好,俩人都只露出脑袋。



    “快睡觉。”纪逐鸢一条腿架在沈书的腰上,把他牢牢固定在怀里。



    沈书闭了一会眼,实在睡不着,手指便在纪逐鸢的胸膛上画圈。



    “想什么”纪逐鸢没睁眼,抓住沈书的手,不让他画。



    沈书用另一只手捏纪逐鸢,小声说“王大哥真不容易。”



    “能找到就是好事。”纪逐鸢一只手掌搭在沈书的脸上,摸到他的眼睛,让他闭眼,“睡了,天亮再想,在你哥床上想你王大哥,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沈书乐道,“又不是没想过,而且这园子不是咱们买的,这也不是咱们的床。”



    纪逐鸢呵呵一声“你怎么这么有理”



    沈书嗅出危险,一条腿才垂到地上,纪逐鸢便翻了个身压过来,“正好我这几天看了一招,不大明白,咱俩切磋切磋。”



    沈书连忙怪叫“我睡了”



    “我一有事你就睡了,你到底是不是我媳妇”纪逐鸢冷着脸问。



    “你就没有正事要办吗”沈书不想明天迈着鸭子步去见黄老九,黄老九是什么老精怪没有什么能瞒住他的眼睛。想起黄老九年前还叫自己讨一房媳妇,要是让他看出端倪,少不了一顿夹枪带棒连消带打,沈书既不想惹黄老九生气,自己也不想生气,而且他找黄老九真有正事。



    “你的事重要。”纪逐鸢听完,马上翻身躺平。



    过了一会,窗外隐约有雨声,沈书看了纪逐鸢一眼,纪逐鸢四平八稳地躺着。沈书动了动纪逐鸢的手肘,“哥”



    “睡了。”



    “你生气了”



    “睡着的人哪生得了气”纪逐鸢道。



    沈书



    雨水积得越来越多,滴在檐下的沟渠里,欢快的水流声潺潺,不断从窗外传来。



    “哥你睡着了”沈书抬起头看了一眼。



    纪逐鸢不声不响。



    沈书看不出他到底睡还是没睡,纪逐鸢也不怕挠痒,于是沈书把手伸了过去。



    少顷,纪逐鸢呼吸粗重起来,抓住沈书的手,在黑暗里静静睁着眼看他。



    沈书心里蹿起一股火来,许是春天来了,地气生发,万物复苏。不等沈书回过神,他自己已低头去吻纪逐鸢,纪逐鸢索性将被子扯过头顶盖住,先不想说话,只顾吻他的耳朵与额头,后来也断断续续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话,惹得沈书不时想跳下床跑了。



    茶壶咕噜噜响个不停,沈书按住壶盖,倒出茶水,吸溜了两下鼻子,雪白的气柱从茶杯里升起来,沈书先捧了杯茶给黄老九,才将自己的拿过来放在面前。



    “受凉就找大夫瞧瞧,拖得久咳不愈,白遭罪。”黄老九看了沈书一眼,端起药碗调膏。



    应该是给腿上用的,沈书问候黄老九两句,便打听昨日请黄老九去的“朱大人”是谁。



    “叫朱暹,吕珍的手下。他想改去年朱府所铸的几样铳炮,他带来的图纸,哪儿哪儿都是问题,我便去瞧了一眼。他的工匠不行,没有能比得上蒋寸八的,个个都是榆木脑袋,说半天都不懂,还不如那个姓舒的。”



    “舒原。”沈书礼貌地提醒道。



    “唔。”黄老九没有说话,盯着沈书看,片刻后,他挪开眼,放下调匀的药膏,卷起裤管。



    沈书便单膝跪在席上,替黄老九上药。



    黄老九想了一番,说“能不能让舒原过来,也许能帮得上忙。”



    “帮忙”沈书嘴角上翘,没有抬头。相处了这么久,黄老九的脾气沈书还是吃得准,对外人,他从不多事,更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别人的忙,既然这么说,就是有打算了。



    “要包吗”沈书将药膏细细抹匀了,放下竹篾。



    “不用。”



    “这几日还疼”



    “没感觉。”黄老九唏嘘道,“人只要上了年纪,这里不疼就那里疼,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沈书听得心酸。



    黄老九若无其事,又说“你叫舒原去个米铺里做掌柜,这不是,大材小用,浪费了人才吗买卖上的事,有手有嘴都能做,他在铸造局这么久,跟我学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他放手亮一亮本事。”



    黄老九不知道舒原曾在隆平做官,沈书只得说“我找他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你就叫他去便是。”黄老九语气强硬。



    沈书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想要再多问几句朱府的事,被敲门声打断,原来朱暹不仅昨日来请,今日又来了。



    黄老九不耐烦地赶人,让告诉朱暹,今天要在家里睡大觉不去。小厮去而复返,朱暹竟让人就把轿子停在园子大门外不走了,非得等到黄老九一块坐另一顶空轿子到朱府去。



    沈书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黄老九却让小厮去说“他今天不走,就别想我再去。”



    这招果然灵了,小厮回报说朱暹原样让人把轿子抬了回去。赵林绘声绘色地说“朱大人脸都青了,外头围了不少人瞧热闹,都在问这里住的是哪一位贵人,有什么本事让眼高于顶的朱大人亲自来请,竟连门都进不来。”



    沈书心中一动,看了一眼黄老九,黄老九也在看他,各自会意,只不说穿。



    第二天朱暹骑马上来,仍叫人抬轿子穿过竹林,到园子门口,不敢硬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闹得满隆平府的人都知道朱暹跟这园子里不知道什么人杠上了,一个非得请人出山,一个非不去。



    到第六天晚上,周仁着管家来请,让沈书带了黄老九过太守府里去吃晚饭。



    沈书为难道“老先生年纪大了,折腾不动,这时辰有点晚。”



    “那怎么办”孔管家举袖擦了擦汗,“老爷今晚一定要见老先生一面,都是沈公子带来的人,想必老先生一定听您的,还请您去给说说”



    “那我说说”沈书通情达理,起身出去。



    孔管家坐立难安,在书房里踅来踅去,没一会便听到外面摔东西,忙出去一看,好家伙,正听见黄老九在骂人,骂完又扔一个汤盅出来,在地上砸得粉碎。



    “那老先生先休息,我叫他们明天再来。”沈书高声道。



    房里再无人声,只又扔出来一个茶碗,沈书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茶碗,好险碗里是空的,沈书捧高那只碗,看来看去,递给周戌五。沈书佯作刚看见孔管家在旁边,满脸歉意的走上来,连连告罪。



    “小的就是个跑腿的,受不起,受不起。”孔管家将沈书带到一旁僻处,眉头拧得死紧,回头看了一眼黄老九的卧房,房里灯亮着,他狐疑道,“老先生是怎么个意思”



    沈书一脸茫然。



    孔管家便把话说得更明些,“咱们老爷同公子的师父这多少年的交情,公子可得帮帮忙,朱大人亲自来请这么多次,老先生哪怕不肯去朱府效力,总也得给个体面,好歹去见一见。”



    沈书心想我还不知道你们,见了之后又有许多话说,说不定直接就不放人了。



    沈书重重叹了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水,示意孔管家看。



    “这老先生是我带来,但我师父都敬着他,我敬着我师父,我师父都敬着的人,那我不得当菩萨供着么”沈书踌躇道,“那日老先生肯去,后来又怎么都不去了,他老人家回来以后,也不肯说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正摸不着头脑。周大人的意思我知道,说是吃饭,想必朱大人也在太守府”



    孔管家一愣,旋即尴尬地咳嗽一声。



    沈书笑了笑,拱了一下手,“解铃还须系铃人,孔管家不妨去问问朱大人,究竟是哪里让老先生心里不痛快了,才不乐意去。上了年纪的人,老还童,老还童,脾气难免古怪,还请周大人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在朱大人跟前,替黄老先生求个情,请他恕罪。”



    孔管家张了张嘴。



    沈书马上说“改日,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给周大人磕两个头。”



    孔管家脸色不好,出园子偏门,一屁股坐进轿子里。园子建在坡上,一路颠簸回去,原话禀给周仁。



    周仁气定神闲,将湿淋淋的毛笔挂在架上。



    “这个老头子,真不识好歹。”周夫人递了帕子给周仁擦手,皱眉道,“不来算了,不就是个工匠,咱偌大的隆平府,还寻不出个像样的人给朱暹”



    “妇人之见。”周仁一开口,他妻子立时噤声,脸色不大好看,带丫鬟退出去。



    “明日我晚些回来,家里留我口饭吃。”周仁对管家吩咐。



    孔管家会意,试探地问“老爷要亲自去”



    “老孔,你也是有妻室的人,你若冷你老婆几日,你老婆定也要冷你几日,还得多冷你一盏茶的时候,才算是她赢了。”



    “老爷取笑小人。”孔管家跟周仁许多年,听这话立刻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难免愤愤不平,“老爷那时是真的忙,又不是故意晾着他们,这沈公子未免太小气了。”



    “你觉得那个老工匠,是听他的”周仁抬眼问。



    “不是听他的也是听他的主意,一个连脖子都埋泥里的人,犯得着这么耍人玩摆明是这伙人年轻气盛。”孔管家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周仁端起茶抿了一口。



    “老爷是太守,实在不行,派人去抓他过来也就是了。”



    周仁听得笑了起来,手指在半空中虚点两下,捋了捋下颌几缕稀疏的胡须,“那你说,为何朱暹手握兵马,不派人去抓他呀”



    “这”



    “火器这东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逼迫他,他在铳膛里留那么一星半点瑕疵,炸死自己人事小,输了城池事大,岂可儿戏”



    孔管家听了,顿时满背出汗。



    “太守的头就低不得吗浮世虚名,不值一提。”周仁喝干了杯里的茶,好整以暇地让管家添灯,添完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