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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三七三
    沈书满身大汗靠在纪逐鸢怀里, 说话声音充满惫懒,“今天怎么不起来打拳”



    “吃了饭再打,朱暹上午过来, 碰上了还能切磋两招。”



    沈书奇怪道“你怎么这么想跟他切磋”



    “吕珍的副将, 得试试。”纪逐鸢亲了一下沈书的额头, “再睡会”



    沈书听到一个“睡”字就上下眼皮往一处攒, 险些当场睡过去,这时外面有人来了。



    “什么事”纪逐鸢高声问。



    “少爷,大事不好了,你快起来, 出人命了。”周戌五在外焦急地喊道。



    晏归符在房里听到动静,起来穿好衣服, 挪开蔡瓒揪住他里衣的手, 用被子裹好孩子, 把蔡定挪向床里,睡自己睡的地方, 起身出去。



    “怎么回事”晏归符来到沈书的门前。



    周戌五满脸焦急, 看一眼晏归符,不住舔干燥的嘴皮, 只觉一股火要从嗓子眼里喷出来,正想再敲一次门。



    门从里面打开,周戌五的手落了空。



    里面沈书和纪逐鸢显然刚醒, 晏归符进门便吸了一下鼻子,过去推开窗户。



    “出什么事了”沈书扎上腰带, 想起来了,周戌五是一早出去接人的,沈书眉头一皱, “王大哥那出事了”



    周戌五张了两次嘴都没能把话讲出来。



    沈书倒了杯冷茶给他。



    周戌五手指发抖,捧着喝下去,话从他牙关里带着颤音滚出来“王巍清当街杀人,提了一颗人头出来,大清早,许多人瞧见,当即向太守府报官了。”



    “什么”晏归符疑心听错,“他杀了谁”



    “不知道是谁,但他割下那人的头颅,左邻右舍都吓坏了,浑身是血,应该没有错。”周戌五快速地说,“小的一早去绒线铺接他,伙计说他去了胭脂铺,胭脂铺根本没人。我就在铺子里借了几个人,一早我是带的赵林和李贲,他俩也都去找。就在两条街外,找到的他,我让李贲陪他在那边等,我带着赵林驱散了外面围的人。少爷您也知道,这管不了多久,死的那个人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亲人,就算没有,他杀了人之后,竟把那人的头颅提出屋去喂给街头的狗,许多人瞧见”



    “死的是个什么人”纪逐鸢问。



    周戌五想了一下,点着头说“一个男的,成年男子,年纪不小了。”



    “你去绒线铺,让伙计去叫李维昌,让李维昌想办法把人带回来。”沈书听得掌心出汗,指尖微微发麻,想了想,沈书又说,“避着点人,坐船,上岸了再换轿子,让他注意点别叫人跟踪上来。不要走正门,如果看到有人上来园子里,看着点路,千万别撞上朱暹。”



    “快去。”见周戌五发愣,晏归符动了动他,周戌五匆忙带人走了。



    沈书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



    屋里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晏归符看了一眼纪逐鸢,纪逐鸢则一直拧眉看着沈书,似乎有话想说,却忍住了。



    “王大哥不是冲动的人。”沈书缓缓开口,“他杀的人如果不是往日旧怨,他一早就是出门去胭脂铺的,可能是真在胭脂铺见到了他妻子。死的是个年纪不小的成年男子,要是不是以前有仇,恐怕这个人是对嫂子”沈书说不出口,这年月里他见过太多生不如死的女人,被卖、被奸,像对猪牛羊马一样对待,劫掠他人妻女,在各方战火蔓延之地,简直平常得像一日三餐。



    “先把人带回来,才能弄清楚怎么回事。”纪逐鸢道,“接下来怎么办李维昌靠得住”



    “我也不知道。”沈书心乱如麻,硬着头皮说,“如果没有人发现王巍清是到这里来最好,要是有人跟上来”



    “不能心慈手软。”晏归符道,“你要保王巍清,封不住口麻烦就大了,若真如你所料,是为他媳妇杀了人,还有那个女人和小孩,他们俩也不能再露面。这要看这个案子衙门里打算怎么办了,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要王巍清和他老婆孩子都不叫人发现,就能瞒得住。”



    沈书顺着晏归符的话分析道“这好办,让他们躲在园子里不出去,见到他杀人的人应该只在那条巷道里,而且不会多。只有委屈他们先不要出去,看王大哥怎么说。”



    晏归符起身说“我和唐让去前门守着,如果朱暹来了,借着给他赔罪,能拖一会,只要来了就让小厮进来通报,省得撞上。”



    沈书越想越觉得,王巍清杀人只有一个原因,肯定是因为他老婆。沈书看了一眼纪逐鸢,纪逐鸢倒了杯茶给他。



    沈书哭笑不得,接过来发着呆喝了。



    “这么多天了嫂子都没露面,我还以为碰不上了。”沈书叹道。这么多年分离,王巍清向来沉稳,不多说话,但看事情还是明白,也讲义气,当年到了滁阳,韦斌立刻就想把众人卖了,好往上爬。而王巍清只是静待属于自己的机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最初纪逐鸢离开家时,沈书一直觉得王巍清就像另外一个大哥,在他茫然慌张的时候总能令他平复。



    “原本我就没想过他和他老婆还能重逢,这么大地方,一个女人带个孩子,运气差一点,早就”纪逐鸢没有就着话头说下去,也倒了杯茶喝,“案子进了太守府,如果他们认真查,真被人指认出来是王巍清做的,恐怕只有让他先离开隆平府。”



    “离开。”沈书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单是王巍清还不一定会被人指认出来,但他的妻子恐怕有不少人都认识。



    纪逐鸢道“让他自己决定,如果要走就尽快送走,避一避风头,可以让李维昌安排。”纪逐鸢停下说话,略侧过头,耳朵向着窗户,听见一阵脚步声。



    “有人”沈书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看纪逐鸢的表情。



    纪逐鸢去窗边看了一眼,一边开门,一边对沈书说“是李维昌。”



    沈书心说这也太快了,拉开的大门里现出李维昌带着王巍清来了。李维昌还带了两名手下,也不装瘸,健步如飞地过来。



    王巍清一条手臂抱着个孩子,另一只手紧紧地牵着一个女人。



    女人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避开沈书等人的视线。



    王巍清武袍上沾了不少血,已经干透,孩子趴在他的脖颈里似乎在睡觉。



    纪逐鸢先让所有人进屋,关了门,沈书才道“这是嫂子吧”



    王巍清低头看了一眼女子,女子却始终避着他的视线,神色有几许难堪,没有承认。



    “藏在这里方不方便如果不便,我们就往城外山林里去避一避。”显然,王巍清杀了人之后,过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善后。



    “哎,少爷,人我带过来了,这就先走了。”李维昌正要抽身。



    沈书叫住李维昌,吩咐道“你带嫂子和小孩去找个房间,让小厮给他们拿点吃的。”接着沈书转过去对年轻妇人温和地说,“嫂子先去用点东西。”



    见那女子要开口,沈书根本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只说大人不吃小孩子也不能饿着。妇人使劲从王巍清掌中把手抽出来,接过孩子,她始终安静地垂着眼睑,脖子略勾着,顺从地跟李维昌离开。



    王巍清捏了一下自己空落落的手。



    沈书问“王大哥,究竟怎么一回事”



    王巍清嗓音沙哑,揉了一下眼睛,垂着头坐在凳子上,抬头时眼睛通红。



    “一早我在胭脂铺门口碰上兰儿,就是你嫂子,当时一架马车冲过来,我不知道是她,她戴了帷帽。人被我拦到一边时,她的帷帽掉了”王巍清控制不住眉头颤动,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她身上都是伤,我杀的那个人,是一个乡邻。”



    当年王巍清的家乡被杨完者攻占,苗军残忍,屠杀无数,混乱中王巍清一个不留神,老婆孩子都被惊慌逃窜的人群冲散,他混在流民里沿途打听数日,一直没有找到家人。韦斌是王巍清的同乡,他家人俱在这场兵燹中丧生,两个人这才结伴而行。之后王巍清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老婆孩子,孰料他老婆当时只是被邻人带走。



    “他骗兰儿说亲眼见到我已经跟旁人离开,兰儿一个妇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身体羸弱,根本无力反抗。她虽然不相信我丢下他们母子,后来辗转了许多地方,那畜生在孩子半岁时,便要跟她同房,她想自尽,那个男人就要摔死她的孩子。后来为了儿子,只好委身于他,在那之前,他就已经”王巍清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定定地盯着地面,两只手交叉在一起,骨节因用力而发白。良久,他平复下来心情,咬牙道“战场上我杀过无数不知道好人坏人的人,只因他们是敌军。而这个畜生坏事做绝,凭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我恨不得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把兰儿身上的伤痕十倍百倍还给他,只割下他的头,已经便宜他了。”



    纪逐鸢握了一下沈书的手。



    沈书这才察觉自己掌心里都是汗,。纪逐鸢把一杯茶放在沈书的手里,让他喝。



    “这样的人死了会下地狱。大仇既报,当时到底都有谁看见你提他的头出门大概有多少人”



    “十来个杀他时他叫得跟猪一样,惊动了些人。我看到兰儿身上的伤,她脖子手臂都没有一块好肉,除了脸,那禽兽怕她出门时被人看见挨了打,没有动她的脸。她看我的眼神,跟从前一点也不一样,我当时抓住她的手,她就像只惊弓之鸟,只想马上躲起来。她从来不是这样,她看我时就像看一个陌生的人。”王巍清苦笑摇头,“是陌生的坏人。”



    “孩子喜欢你。”沈书一眼就看出来,小孩才不到四岁,如果不是对王巍清感到天然的亲近,刚目睹这种事,一定会吓得哭闹不止,根本不可能哄得住。



    王巍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只有十来个人看见”沈书心里也放下了石头,这样事情好办得多,沈书询问地看纪逐鸢,“先不用走,看看太守府什么态度。”接着沈书问王巍清死者在隆平府里还有什么认识的人没有。



    “没有了,他们在外流浪两年,随难民逃进来。隆平府里缺人耕地,这才进城安家。”王巍清控制不住嗓音颤抖,眉心一直没有展开,说话带着克制的气音。



    沈书想了想,朝纪逐鸢使个眼色。



    “李维昌”纪逐鸢问。



    “周,周。”沈书只说两个字,纪逐鸢就出去了。



    王巍清低下身,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不住颤动。沈书起身走到他的身旁,搭上王巍清的肩膀。



    低沉的哭声像一把剪子扎在沈书心里,他忍不住难受,胃里不舒服,脸色也发青,便抬起手轻轻拍王巍清的背。



    朱暹来时,沈书已经把王巍清一家人带到昨天才清出来的一间田舍,正在半山腰上。



    李贲侧身让他们进去,便到门外守着。



    “这地方小点,离园子最近,房顶叫人补过了,应该不会漏水。”田舍有一个小院,没有封死,就在农田旁边,屋外栽了两棵柳树,一口井,一个屋檐下,左右各一间小屋,正中是堂屋。沈书让王巍清看看,这里要是不满意,上头还有一间,就是稍微远一点,而且旁边有一片桑树林。



    “就这里。”王巍清看了一眼媳妇。



    年轻妇人低垂着眉,始终不与沈书对视。



    而沈书观察到,她根本都不跟王巍清对视,除了被王巍清杀死那个恶人,夫妻二人恐怕到现在也没说上一句温存的话。



    沈书便笑道“既然哥嫂都满意,就先住着,过几日看看什么情形,若事情没有闹开,便搬到下面院子里住。一般这样案子到了衙门里,得要画像张贴出来搜捕,但这时节,也不好说。”



    妇人抬头,似乎要说话,最后还是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沈书解释道“如今早就坏了规矩了,天天你杀我我杀你,这么一个人,还是个该死的人,他在隆平府没有亲戚,自然不会有人为他叫冤闹事。就看太守府里的人有没有本事,能不能找得到人画出王大哥的像,要是没这本事,就算发了文书要抓人,一来不知道王大哥是谁,二来要是画像不像,就抓不着人。这边东侧,有一条小路,下去就是河,真要有什么事,也可以匀点时间。”



    至于匀出来时间做什么,沈书就不用说太明,王巍清知道,真到那一步跑就是了,大家反正也是从应天府跑过来的。



    而且住在这里安静,到园子里走也得一会,完全听不见那头的声音,自然,那头也听不见这边的动静。既然王巍清的媳妇怕生人,就让他们夫妻两个住在这里,总得要说话,到了晚上总得要吃饭烧水。



    下坡路上,李贲憋不住问沈书“少爷,不拨个人上来伺候”



    沈书勉强笑了笑,心里还是堵得慌,漫不经心地答“拨个人不是添乱吗”



    李贲眼珠子一转,哎呀一声,低声道“少爷要让王大人哄老婆去”



    沈书看他一眼。



    李贲连忙嘘声,“小人不说了。”



    沈书就懒得到前面招呼朱暹了,王巍清也不是说就不走,还得看看怎么个情况,于是他把李维昌叫来,毕竟家里的小厮难保不眼熟。



    “又要用我的人”李维昌叫道。



    “我这里没有闲人,不用你的人我上哪找人去”沈书对李维昌毫不客气,“过几天有事交给你。”



    “我的少爷,还有什么事你的人一个比一个能惹事,就不能让我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成天找些晦气。”李维昌话里有话。



    沈书看了他一眼,放下笔。



    “你那个高荣珪,一出城就把人给我带偏了,天天跟个炮仗似的。是我的人走江湖多啊,还是他跑江湖多你得给我加钱。”



    沈书“多少”



    “五百吧。”李维昌随口道。



    沈书“哦”了一声。



    李维昌搓了一下手,翘起脚,朝旁边伺候笔墨的孙俭吩咐,“叫你们管钱的来。”



    孙俭只当听不见,垂手站着。



    沈书铺开一张纸,刷刷几笔写了,交给李维昌“把这封信传给高荣珪,他会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