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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三七四
    外面传来火铳发射时的声音, 沈书侧耳听了片刻,朝李维昌解释“高荣珪欠了我些钱,我原打算要一笔勾销, 但他讲信用, 每一笔都打了欠条。你给你的人也捎一封信, 让他们不必都听从高荣珪。他带兵习惯了发号施令,但现在不是在打仗,得让他习惯与人商量着办事。”沈书还没有想好把高荣珪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武将一旦不打仗了,比文官难办得多。高荣珪会写字,还是有许多字不认识,简单的加减算没有问题, 记账却不行。最好还是让他打仗,卧底隆平这段时日, 可以让高荣珪读点书。沈书心中大概有了点轮廓。



    “少爷,让高荣珪去庆阳府, 你还有别的打算”



    有时候沈书觉得李维昌实在聪明, 索性直言道“如果张士诚愿意用我们,高荣珪能去领兵最好,要是不用, 让他先跟着商队跑一段时间, 熟悉水陆运输,至迟两年, 一定用得上。”



    沈书突然停下说话,看了会李维昌, 最后开口“你要在隆平府待多久”



    李维昌笑道“我以为少爷不会问了。”



    沈书一哂, “事忙, 怕误了农时,近来都在忙着把这园子开出来。”



    “少爷有钱,何必躬亲”李维昌揶揄他一句。跟了沈书这么久,李维昌观察他行事,该花钱的地方从来不抠,就是也不好骗,不该花的钱一个铜钿的便宜也休想从沈书身上占。沈书远没有看上去好欺负,端的是一脸谦和有礼,说不让就不让,硬起来也是铁板一块。



    “钱是钱,粮是粮。都是借的,人情得还,钱也得还。不还钱就会伤了人情,我也不瞒你,陈迪给了一笔钱。”沈书给李维昌倒了杯茶。



    李维昌有些意外,笑接过来喝了。



    “我在应天有来往的几个商人,得给他们都送一封信去,将来要买什么东西还得承他们的情。”



    “不怕让应天知道”



    “知道也没事,谁会来隆平府抓人”隆平是张士诚的老巢,眼下就算是朱元璋也进不来。沈书端起茶喝了一口,恢复了平静,说“我师父若有什么指示,立刻传过来。”



    李维昌说那是自然。



    沈书不大信任地打量他,放下茶杯,以手指轻轻拈着转动,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



    “师父同我提过,将来他的衣钵要传给我。”



    李维昌闻言眼瞳微微一缩,瞬息间恢复如常。



    沈书抬头时,李维昌的脸上已无异样。



    “不过那是将来事,眼前我大概知道怎么走,需要暗门襄助。所以我要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隆平,好早做准备。”沈书道,“你不在应天有一个月了,不会惊动洪修”



    “都安排妥了,洪修一般也不会见我等。他有自己的势力,机要不会让寻常的都尉和总管得知。”



    “你是都尉,还是总管”沈书早听穆玄苍和康里布达透露过,暗门上下级之间往往并不认识,尤其在穆玄苍掌管的情报刺探人员中,严格限制门人相互来往。如果将暗门视作一座巨塔,底层便是遍布各路府州县做生意的商铺。从穆华林处得到应天府中暗门据点分布图之后,更印证了沈书的揣测。



    穆玄苍破坏了穆华林一口吞掉胡坊的计划后,作为据点的铺子也迅速转出,沈书让郑四去打听过一下,穆玄苍走后,仍未转出的铺子也都捏在当地人手里,背后不过是普通的世居富户。



    “半个都尉吧,得看洪修把不把我提上去了。”李维昌不甚在意,“撤退的事儿干多了,自然能做到神龙见首不见尾。弟兄们挣点钱养家糊口不容易。”



    “真有万余人”沈书还是有点好奇,这不是小数目,大元中期往后,对汉地户籍核查愈加严格,人口与课税密切相关。照李维昌的说法,暗门中人迁移颇多,那就得隐匿大批户籍,这怎么做到的



    李维昌耸了一下肩膀,手指敲响桌面,嘴角噙着笑,斜瞥沈书一眼。



    “等到少爷袭了云都赤大人的衣钵,卑职必定知无不言。”



    言下之意,就是让沈书现在不要问了,他还不到能够接触这些秘密的级别。沈书对于从李维昌这滑头嘴里撬出秘密来本就没抱希望,听他这么说,把话题一换,又问李维昌什么时候离开隆平。



    “暂未接到你师父的指示,至于洪修那头,我另有说法。洪修暗中支援了张士诚不少军用铠甲、军械,还负责从扬州偷运制作角弓的革料、木料,此外,他重开了一部分铁场,为周军冶炼。”



    “铁场”沈书想起林凤说洪修当年听从穆华林的命令,将自己手中掌握的铜场和铁场悉数关闭,理由是朝廷查禁严格。朝廷何时查禁私矿不严过古往今来私开矿场就是重罪,打矿石主意的人颇多,得看怎么个打法。如果洪修是奉穆华林的命令去采,很可能采出来的矿最后是进了皇帝的钱袋,又怎么会遭到朝廷查禁



    李维昌看出沈书在想事情,却以为他只是在疑惑要铁做什么,便解释了一下兵器所费。



    “嗯。”沈书点头佯作听得很感兴趣。



    李维昌接着说“如今洪修做了门主,同周军来往愈发密切,我只要说途径隆平,听候门主指示便可盘桓数月。”



    “别的暗门首领,有在隆平的吗”沈书心想,到时候你被自己人发现是双面间谍,估计要人头不保。李维昌既然是穆华林安排在暗门的人,一旦他身份暴露,对穆华林而言也没用了。



    “有,级别没有我高。暗门的交互方式很有趣,认令认印不认人。如此省去许多麻烦,有什么任务不必向其他人解释。”



    “也有很大风险,要是失去了凭信,就什么也办不成了。”沈书道。



    李维昌点头,理所应当地说“技不如人,要是凭信被人得去,基本自己也已身首异处,还会带累弟兄们。他们死之前都会把携带的凭信毁去,只要发现凭信久未带回,就知道废了一条线。有专人清点令牌、印信,除了相关人员,没有人知道口令和暗号,也没有人知道什么时辰清点。”



    沈书想了想,“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知道还有这规矩。”



    “正是,总管与总管间,都尉与都尉间,互相知道的事儿都不多。到底是前宋遗老定下的规矩,那时候谁也不知道面前坐的是人是鬼,一代传一代的,许多机密都被前人带进了棺材。要不是兀颜术是”



    沈书不觉瞪大了双眼,心脏猛跳起来。



    李维昌意识到说多了,当即打住,起身拍了拍武袍。



    “那么,这信就给高荣珪带去,你那个杀了人的兄弟,怎么办”李维昌把信收在怀里,小指勾了一下胡须。



    “不是正在跟你说吗,你派几个人这几天到城里打听,看看那桩凶案到底闹开了没有,太守府如果张贴了告示缉拿,你就去看一眼缉捕文书上的画像能不能认出是我那大哥。”



    “嗯,要闹大了,我还得把人给你送出城”李维昌不满道。



    沈书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看他。



    “行,行行,你是我祖宗。”李维昌把手一挥,晃晃悠悠走门出去,高声道,“走了。”



    沈书让小厮到前面看看情况,孙俭回来时,他把信封好,交代孙俭待会送出去。



    “大少爷输了一把铳给朱大人,朱大人还得去巡营,不留下来吃饭了。”孙俭报了信便出去送信。



    半个时辰后,纪逐鸢进来,沈书让他把浸着火药味的外袍脱下来。纪逐鸢换了一身衣服,倒一碗水喝。



    “交上朋友了”沈书促狭道。



    纪逐鸢“逢场作戏而已。”



    沈书让他的话噎了一下,“不是这么用。”继而摆手道,“没什么,你觉得朱暹这人如何”



    “还行。”纪逐鸢解释道,“没周仁那么多弯弯绕绕,黄老九愿意去他的朱府,我看他走路都要飘起来了。”



    “许是有任务在身,不敢耽误,过完年大家都得各忙各的了。”沈书让人把舒原叫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纪逐鸢说起那支铳。



    沈书安静地听他说完,并不觉得给了朱暹一支有什么。



    “咱们带了五支,你心里有数就成,等老先生在朱府把地皮踩热了,也还可以做。”



    “那你还有什么心事”



    沈书心想你还真是我肚子里蛔虫。索性沈书也把自己对眼前形势的看法和盘托出。



    “张士诚的胃口这么大”纪逐鸢皱眉道,“我怎么听说他跟杨完者关系还不错,能当上太尉,也是杨完者从中斡旋。”



    “达识帖睦迩对杨完者不满已久,张士诚来了,杨完者也在杭州城外,两军自然有摩擦。而且张士诚同杨完者之前是敌手,杨完者的苗军数次大败张士诚,溺死淮军士兵无数。”



    “那就是钱塞够了。”



    沈书欣然道“这你猜对了,杨完者每到一地,便大肆搜刮。去岁杨完者数次被邓愈和胡大海打得丢盔弃甲,眼下正是士气低迷的时候。一旦朱元璋动了,达识帖睦迩断然不敢坐视,如今杨完者和张士诚是他的左膀右臂,但杨完者在江浙这些年,向来不把达识帖睦迩放在眼里,屡屡僭越甚至逼迫达识帖睦迩。张士诚更在他的手下吃了不少败仗。得看达识帖睦迩能不能忍一时之辱。”



    “什么意思”这次纪逐鸢没有听懂。



    沈书笑了起来“他要是能忍得住,就会知道,对张士诚善加利用,但不要让张士诚灭了杨完者。如此二人可以互相挟制,两虎相斗,他只要端坐着,不时抛出一块肉骨头即可。”



    “看来我们要想办法让他坐不住。”现在纪逐鸢听懂了。



    “这群人也真怪,大前年张士诚引兵杭州,达识帖睦迩觉得打不过,弃城而走,传令给杨通贯。那会儿他还没有得朝廷赐名,当年余阙任淮东都元帅,力阻朝廷用苗军,还让余阙监视杨通贯。现在两淮、江浙造反的多,压不住,管他什么军都拿来用,大元果真气数将尽了。便是能收拾住眼下的乱局,朝廷养出来的这些义兵元帅,怎么收拾得住”沈书想的是,先把园子里的地打点出来,那时就快到三月了,无论朝廷,还是造反的各支军队,都会有所动作。



    现在的杭州,是看应天怎么动,朱元璋直接对上的不只有张士诚,还有徐寿辉。张士诚没有降元的话,去年朱元璋对周军用兵几乎大获全胜,一定会乘胜追击。但张士诚降元了,便有了靠山,朱元璋会怎么动,暂时看不出来。



    “明天哥哥陪你挖水渠去。”纪逐鸢道。



    “这么想干活”沈书倒没那么想自己挖地,在应天没少干农活,每次都是一身泥一手泡。



    “一天就一次,劲儿使不完,能怎么办”纪逐鸢摇头叹气。



    沈书“”



    “要不然一天两次,我就不下地了,让周戌五上外头请人去。”纪逐鸢扬起脸说。



    “其实你去挖地也挺好,晚上回来倒床就睡,我也乐得清闲。”要不是沈书耳壳发红,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沈书不习惯大白天跟纪逐鸢坐在这讨论床笫之事,只觉得十分尴尬。



    纪逐鸢按着凳子,挪得离沈书更近,压低嗓音说“你信不信,就是挖一天的地,哥哥也能让你下不来床。”



    沈书皮笑肉不笑地一个字一个字说“拭、目、以、待。”



    话是这么说,人不能不请,哪怕纪逐鸢再有力气,他也就一个人。



    沈书不想让晏归符劳累,康里布达的弟弟妹妹要人带。王巍清横竖住在后面田舍里,出门就能挖地,可以算他一个。周戌五拿着钱,到城里招了两天人,带上来的农户挨个拜过沈书,就各自选了地方住,至于圈地,谁种多少,沈书就不过问了,都让周戌五去打点。



    天气还不大热,沈书叫人收拾了一车穿的用的,黄老九住在朱府里,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叫人回来说一声,好雇轿子或者船到朱府去接。



    舒原则依约搬回来住。



    起先沈书也是要下地的,纪逐鸢非不让。



    于是地头上的农户,无论男女,见了沈书就打趣。



    “东家是读书人,怎么能扛锄头还是让俺们自己来,坏了东家写字的手,您那大哥发起火来,大家伙儿日子可没法过。”



    沈书蹲在田坎上,纪逐鸢离得远,戴了顶斗笠顶着烈日,赤着一双肌肉结实的手臂,不断挥动锄头。



    沈书看纪逐鸢时,他便像有所察觉,两人互相看一眼。



    顿时便有农妇在旁边笑出声。



    沈书低下头,嘴角也不觉带了笑意。



    “少爷去树荫底下凉着。”



    “不怎么晒。”沈书随口道。



    “东家挡着咱们要挖的道儿啦。”有人叫道。



    众人一阵爆笑。



    沈书不住发窘,起来抓了一下耳朵,也没去树荫底下,朝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农户们摆了一下手。



    “我去找我哥。”沈书说的是另外一个哥,佃户们却会错意,又有人在大声笑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