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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四二七
    “我是她哥, 净风神使会指引我找到她,天亮开城门后,我便出城, 有劳众位, 但请就此罢手。”康里布达疲惫地说, “多谢兄弟们, 待找到了蔡柔,我当亲自登门拜谢。”



    张隋一摆手,示意不用,他对着灯坐了会, 端起茶喝了一口。



    “这样,天亮后我带两队人, 听凭吩咐, 你只要告诉我们往哪个方向便是。”



    康里布达不置可否。



    只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所有人分头去睡觉,沈书衣服也没脱地缩在纪逐鸢的怀里。



    “睡。”纪逐鸢以拇指触碰沈书的眼角, 发现他还睁着眼。



    “都这个时辰了, 睡不着了。”沈书向来是前半夜若不能安然入睡,后半夜就极容易反倒精神起来, 不过他还是闭上眼,睡不着可以养神,这个时辰出不去城, 就算找周仁拿手令出城,张隋说得没错, 往哪个方向去是问题。康里布达信净风神,这里没有人信,却谁也不想戳破康里布达的期望。



    “人各有命, 能找到就找。”



    沈书听到纪逐鸢说话,心中一动,翻个身,把纪逐鸢看着,问他“要是我同你赌气,也跑了呢,你找不找”



    纪逐鸢嘴唇碰了碰沈书的眉毛,看着他说“你不会。”



    “如果呢”沈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硬要得到一个答案。



    “那我只好什么都不干,背个包袱,带几张饼上路,遍天下地寻你了。”



    “要是找不着呢找半年、一年都找不到,还找吗”被子掖在沈书的脖颈里,他的手在被窝里紧紧拽着被子的边角。



    “找。”纪逐鸢道,“但凡哥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放弃找你。”



    沈书静静看了一会纪逐鸢,低声道“我也是。”



    纪逐鸢“”



    “如果你赌气不回家,我就什么也不要了,四处去寻你。管他什么天下,谁做皇帝,只要咱们哥俩在一起,就算还是蒙古人做皇帝,也让他做去。”沈书正在兴头上,纪逐鸢低头吻了他一下,沈书眼睛微微张大,环住纪逐鸢的脖子,两人深吻片刻,分开时沈书耳朵都红了。



    纪逐鸢布满茧的食指勾了勾沈书的耳朵,说“你不会。”



    沈书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他犹在回味这个吻。



    纪逐鸢认真地说“我也不会同你赌气,便是与你赌气,也绝不会离开你。”



    直到第二天课上,纪逐鸢昨夜说过的话才突然在沈书脑子里蹦出来,他拿着一卷书,却忘了上一句讲到哪。



    纪逐鸢不信自己会扔下一切去找他,他觉得哪怕有一天,他纪逐鸢突然不回家了,沈书也会照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纵然纪逐鸢不会同他赌气,这已是另外一回事。



    沈书回过神,堂下十几张学生的脸把他望着,他只得接着讲下一句。



    一整日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混到放课,暗门来了个人,说康里布达带张隋走远了,今夜不回隆平。那高荣珪一定也去了,沈书只觉十分心烦,回家吃过了晚饭,又来一人,说纪逐鸢晚上当值也不回来。沈书把擦头的干布往椅子上一摔。



    “少爷。”史旭让沈书吓了一跳,惴惴地盯着他看。



    “没事,你去睡。”等史旭关门出去,沈书就势往榻上一倒,扯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卷,脚吊在床榻外,郁闷无比地瞎想,再醒过来时,头晕脑胀,视野里星河倒挂,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倒了过来,睡得头脚倒悬。



    几乎睁眼的瞬间,沈书便知道遭了风寒,软趴趴地爬回到床上,勉强把自己往被子里塞,这么一觉醒来,人影一直在沈书的榻畔晃来晃去,还有人说话。



    沈书没什么精神,头发热,听不清旁边人都在说什么,有人扶他起来,叫吃药,沈书便张嘴把药吃了。



    “怎么突然烧这么厉害,明天一早能好吗”纪逐鸢送裴大夫出门。



    “留步。”裴大夫做了个手势,“应该是昨夜受了点风,昨晚的风大,一夜间许多水塘都被吹得结了薄冰。”



    纪逐鸢紧皱眉头,点了一下头。



    裴大夫表情犹豫,迟疑着说“沈大人素日是否有些太操劳我记得,沈大人尚未成亲”



    闻言,纪逐鸢顿时明白了什么,神色窘迫。



    裴聆倒未多留意纪逐鸢,沉吟道“这年纪上头,是有些血气方刚,凡事过犹不及,作为兄长,纪大人不妨时时提点着,房事上须有节制。等烧退了,再让沈大人照方子调养月余,当可无事。”



    纪逐鸢在榻畔坐了许久,出门找人,小厮没多一会便送来一张矮榻,纪逐鸢把矮榻支在床边,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来,就在矮榻上睡了。夜里沈书咳嗽,纪逐鸢就起来倒水,照看他吃药,天亮时纪逐鸢听见沈书叫,当即醒来。



    “哥。”沈书嗓子哑得像拉锯,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你怎么睡那”沈书拉开被子,示意纪逐鸢上来。



    纪逐鸢有些犹豫,见沈书坚持,只得同他躺到一张榻上,却并不像平日那样抱着沈书,而是规规矩矩躺在自己那一小块地方,小半身子悬在床榻外,稍微一动,人就会直接滚到地上。



    沈书翻身抱住了纪逐鸢。



    纪逐鸢“”



    接连睡了一天两夜,沈书整个人都睡疲了,两眼无神地拿着一卷书,坐在廊下等吃饭。



    “费马出城了吗”沈书干得掉皮的嘴唇一开一合。



    “没有,昨天康里布达要去更远的地方,费马便没再跟去,张隋带人去了。”刘青答话道。



    “待会吃了饭,你叫费马过来一趟。”沈书浑身发酸,哈欠连天。



    刘青担忧道“不急在这一时,大人还是养好病再说。”



    沈书看他一眼。



    刘青只得低头道“是,卑职现在就去,方才吃过早饭了。”



    沈书挥了一下书卷,刘青退走。



    纪逐鸢端来梨汤,看着刘青出去,过来喂沈书喝梨汤,见沈书把梨块咬在嘴里却不咽,纪逐鸢不悦地拿手拍了一下他的脸。



    “我自己来。”沈书回过神,放下书,神情恹恹地端过碗来呼哧呼哧地吃。他嗓子疼得厉害,很愿意多吃两碗。



    “还要吃早饭,不要吃太多。”纪逐鸢拿走了空碗。



    “昨天我睡了一整天”沈书乏味地说,长这么大,他有印象只有一次发烧睡这么久,睡久了也不是事,能把人活活睡成傻子。



    纪逐鸢嘴唇贴到沈书额上,坐下来时说“不烫了。”



    “唔。”沈书道,“找的裴大夫”



    纪逐鸢不自在起来,嗯了一声。



    “大夫说什么”



    “让你好好吃药。”纪逐鸢低垂视线,弯腰下去给沈书整理鞋袜。



    “黄老先生没来”



    “说要等两天,初七晚上过来。”



    一时间二人无话,沉默地坐着。



    纪逐鸢忍不住问“你想什么”



    “没有啊。”沈书确实什么也没想,睡太久了他的头有点痛,连康里布达那个糟心的妹妹也不想了。沈书补了句“人各有命。”



    是纪逐鸢说过的话,于是纪逐鸢无奈地摇摇头“蔡姬的孩子,同康里布达虽然同一个父亲,但他们胡坊,兄弟姐妹之间,有时比生人更冷漠。”



    当年康里布达举家穿越卢特沙漠,将病弱的孩子都抛下,康里布达便是其中之一,而在沙漠里那些日子,康里布达也不曾得到旁人的帮助。他其他的兄弟还有母亲照料,康里布达的母亲则头也不回地跟随车队离去了。



    “蔡定同大家倒很亲近。”



    纪逐鸢瞥他一眼“是同你亲近,晏归符勉强能带他。”



    沈书觉出纪逐鸢在吃味,只觉十分好玩,精神一振,想逗他两句,这时却来人了。



    沈书一看到罗本便有点头痛,忍不住扶额。



    “不是叫你看三国,贤弟,愚兄是特来同你辞行的。”罗本披头散发,脸上虽无眼屎,却显然也是刚起床。



    原来罗本还有个师父,近日打听到在杭州,他便托人带信过去找。



    “总算是找到了。”罗本一拍大腿,“前些日子你去杭州,早知该叫你带一封信,让我师父见见你,他最喜欢同少年人交朋友,见了贤弟一定心生欢喜,恨不得再收个关门弟子。”



    “你还有个师父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别也跟穆华林一样是个高人,沈书疑神疑鬼地想,搞不好罗本来隆平,也是有什么任务。



    但罗本确实十二个时辰不出园子的大门,成日闷在屋里奋笔狂书。



    “嘿嘿。”罗本挠了下头,“我师父写书,可比我耐心多了,我这人耐心不好。师父毕生之力,都在写一本奇书。”



    “你写的也挺奇怪,罗兄,切勿妄自菲薄。”沈书嘴角抽搐,你师父应该没写什么画上的妖怪,动不动能飞天遁地,拿纸人纸马对战千军万马之类的事儿。



    “他正在写一部旷世奇作,改日你到杭州,让你看看。比我写的要好多啦,我师父写了一百单八名好汉,个个都有独门绝技,绝不重样,都是英雄。照我说,这书最合适给农民军兄弟们看。”



    要说罗本此前拿来给沈书看那本平妖传有什么毛病,便是有时人物过于跳脱,不像真的,像拉拉杂杂唱大戏的。不过罗本年纪还轻,爱结交江湖朋友,将来浪迹四海,定然还会有不少奇遇,正可让他拿来写成纸上的人。



    罗本说走就走,连午饭也不吃,留给沈书一沓尚未写成的平妖传,说到了杭州会给沈书写信。



    江上清风扑面而来,两岸垂柳已经摇去无数黄叶,桑树褪了墨绿,带点浅棕颜色。



    送走罗本后,纪逐鸢骑马带沈书在城外溜了一圈,晚稻已经结穗,遍地金黄。



    城里河边沿街有人揣着袖子在卖河鲜,纪逐鸢去买河鲜,沈书便下地来牵马,九月初,街面上的人比正月来时更多了不少,依然有流民坐在道旁,离得不远处便有数十人挤做一堆,人们身上的冬衣里爆出芦花,风一扬便吹得满街都是,大部分流民都没鞋子穿,就是有鞋子也都磨破了,鞋洞里露出漆黑的脚趾头。



    纪逐鸢提回来两条鱼,将鼓鼓囊囊的胸膛往前一顶,沈书笑了,从他怀里摸出一包炸鱼。



    纪逐鸢把鱼挂在马鞍旁,从沈书手里的纸包里拿出鱼喂他,分出一只手同他牵着。



    骑马的人本就少,放着马不骑干走路本就稀奇,还都是青年才俊,尤其沈书生得眉清目秀,纵使没有穿锦衣罗,文质彬彬宛如一杆修竹,便足叫女儿家望之心动。



    他身边的纪逐鸢则高大如同在隆平府里佩戴兵器,潇洒来去的太尉府亲兵,唯欠一身铁铠。



    只不过纪逐鸢威势逼人,无人敢一直盯着他二人看。



    暗处的一双眼睛收了回去,一行八人离开隆平街头。



    “少主。”费马等候多时,见到人立刻呈上来一个纸卷,费马看了一眼纪逐鸢。



    “这什么”沈书当着纪逐鸢的面拆开那纸卷,顿时脸色一变。



    纪逐鸢拿过去看了一眼,皱眉道“什么人送的”



    “射进来的,属下追出去时,已找不到人了。要射进这间院子,要么人是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伏在墙上,寻隙射箭,要不然就是臂力惊人,我是先追出去,没有追上,才回来拆下的这个纸卷,箭在此,没什么特别的。”费马拿起桌上那支箭。



    沈书看了看,没有任何记号,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支箭。



    “我们大张旗鼓找了四天,城防营都知道沈家丢了个孩子,消息当然会不胫而走。任凭什么人都可以送来这样一张字条,哪怕要去,也不该你去,应该让康里布达去。”纪逐鸢面无表情地说。



    费马摇头“要能从前院不惊动任何人将这支箭射进来,实在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只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或者按照约定的时间,由在下带人去柒星塔会会来人。若他们真是来送还孩子的,想必不会为难。”



    “送孩子是其次。”沈书道,“只是送蔡柔回来,直接送来家里即可,既然能找到这儿送这么一封信,指名道姓要见我,那必然是要见到我的人,才肯放人。”



    “不去。”纪逐鸢撕碎字条,随手一扔。



    沈书看他一眼。



    “至少得等康里布达回来。”纪逐鸢作出了妥协。



    沈书“康里布达既要找回他妹妹,以他的为人,也不愿意我冒险,只是让他为难,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对方拿住蔡柔来找我,那也是蔡柔出走在先,但我们被盯上已经不只一日,竟无人察觉。”



    费马羞愧难当,当时就要请罪。



    “对手比你高明,这不怪你。”沈书略一沉吟,“他们要盯,今晚闭门后,在竹林里挂一盏灯,撤去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