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沐浴后, 纪逐鸢让沈书坐在身前,给他擦头,一条腿则垂在榻畔。他仅穿了条薄衬裤, 天气已很冷, 沈书一只脚勾起纪逐鸢的腿, 将被子扯过来把他和自己一起盖住。
“康里布达今夜没有回来。”纪逐鸢道, “怕是越找越远了,我看找不到蔡柔他不会回来。”
“我叫费马追上去送信,暗门有信鹞,张隋为了不失去联络带去一只。他也不过出城两天, 至迟明日不归,后天也能赶回来。”
“消息如果是假的”
“那就把来人扣下。”沈书胸有成竹, 再厉害的高手, 双拳难敌四手, 只要对方肯照今夜灯上写的,在明日人定时到府一叙, 那便意味着他们光风霁月, 确实只为单独与沈书会面,既有这样的诚意, 大概也不会谎称蔡柔在他们手上,十有八九确实人是在他们那。而如果是受骗,既是守株待兔, 在自己的地方动手,也比在外面容易许多。
纪逐鸢点头“这样要是还留不下, 只得怪技不如人了。”纪逐鸢想了想,“今夜真不派人去盯那盏灯”
“人家也是高手,发现有人看着, 许是就不露面了。不能只要求别人有诚意,咱们一点诚意也不拿出来。”沈书翻了个身,他头发还湿润地垂在榻畔。
纪逐鸢勾起沈书的头发,手指插在沈书头发里,不觉以拇指轻重不一地按他的头皮。
沈书舒服完,也想给纪逐鸢按一会,纪逐鸢却对这事毫无兴趣,握住沈书的手腕,吻了上去。
翌日吃过夜饭后,沈书叫人将园中大半石灯都灭了,再点亮与纪逐鸢的小院里十数盏灯,换过一身皂布直裰,坐着调古琴。
深秋夜晚风大,赵林领着人往灯上都加了罩子,省得风一吹就灭了。待沈书叮叮咚咚地调完,开始拨弄曲调,赵林直听得瞌睡更重,抱着梁柱东倒西歪。
纪逐鸢拿了个酒坛,倚在廊下柱子上,一条腿屈起,头靠在柱子上,喝两口酒,扭头看一眼沈书。风吹时坡上竹林沙沙响成一片,无数枯黄的竹叶打着细卷纠缠成椭圆的球儿,随风滚地,风住则散。
沈书很少弹古琴,弹了几下就不想弹了,把琴摆在一边。
琴声一停,赵林霎时醒来。
“什么时辰了”沈书打了个哈欠。
赵林去看过,上来回话说接近亥时。
沈书已有些不想等,院子里坐得冷,纪逐鸢入内取来一件大氅,低身给他系上。
两人对上了眼,沈书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
于是各自无话,纪逐鸢喝完酒,在庭院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到角房打水擦身,拾掇得差不多,让沈书也去,自己替他等。
沈书则有点疑神疑鬼,担心屋顶上突然跳下来个人。
“去。”纪逐鸢把沈书赶去角房。
角房地上放着半桶纪逐鸢留的热水,沈书慢吞吞地宽衣解带,擦完身又重新系好,他有点好奇纪逐鸢在外面做什么,便先没出去,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看见纪逐鸢正在将院子里的灯剪灭一部分,只留下四盏灯。他在同赵林说话,停顿了一下,视线朝角房扫了过来。
沈书忙不迭整理身上的衣服,走出去时,赵林已走了。
“再等会,不来就算了。”纪逐鸢说。
沈书等得有点饿,纪逐鸢便去厨房找吃的,晚上吃的鱼汤还有,纪逐鸢让沈书吃了点鱼汤和面饼,见他确实饱了,将汤盅拉到面前来,把剩下的汤和饼都吃干净。
纪逐鸢将碗收到食盒里拿去洗。
沈书打着哈欠,揣起手,倏然一阵冷风吹得沈书浑身一哆嗦,他捂着嘴打个喷嚏往房里走,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沈书想到纪逐鸢待会还进来,只把卧房门虚虚掩起,并不闩门,正犯迷糊,有人推门进来。
沈书抱着被子在榻上滚了一圈,不想睁开眼,带着鼻音说“算了我看不会来,困死了,先睡觉,明天让人”
关门声响。
沈书闻到一股陌生的香味,立刻闭气。
“要是迷药,闻到方屏息,已来不及。”说话的是个女子,她将长剑放在桌上,自若地翻过一个茶杯,喝茶时眼从茶杯边缘瞥沈书,喝完抿了一下唇,静坐着看沈书。
“蔡柔在你手里”沈书不认识来人,只暗暗心惊,外面这么多人把守,她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
“想不到戴沣的手下弱成这样,隆平比我常德,当真差得远了。”她端详沈书片刻,主动开口,“你这园子跟个筛子似的,什么人都能进进出出,若要图谋机密,便找几个高手,镇住你这间院子。最好是换个地方,譬如说船上,江心,山巅,都是好去处。”
“承蒙指教。”沈书谦虚道。
女子住了口,不禁失笑,点了一下头“孺子可教。闲话少叙,那女孩出城后要朝南去,在码头打听过到龙兴的船,我到隆平后,你这园子已盯了数日,既是你家里的人,你又满隆平府寻她,人我就给你送回来。但你要清楚,康里布达,和他那一窝的,都是狼崽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坊有胡坊的打算,不可太信任他们。”
沈书听得心惊,同时纳闷纪逐鸢怎么还没回来。
“调虎离山。”女子看穿沈书心中所想,一语道破,“我的人在竹林里闹开了,不过拖不得许久,此次前来是门主有话让我传与你。不日间小明王有旨意,你若想回应天,这是绝好的机会。”
“什么旨意要传来隆平府”张士诚可不是韩林儿的手下,大宋真有诏令,也断不会传来这里。
“到时你就知道了,我也是来瞧瞧你,现在瞧过了。”女子起身,掸了一下裙子,向沈书抱拳,“欠我一个人情,来日记得还。”
“哎”沈书追出门,院子里竟一个人都没有,月光倾洒在那女子的蓝布裙上,她一只手负在身后,回头淡扫了一眼沈书。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还你的人情”
女子双眉一轩,“不知道你有没有命还,那时你若还有命在,我自会上门讨教。”
“站住”门外一声暴喝,纪逐鸢跃进门来,手里放箭。
箭却没能碰到那女子半片衣袂,她穿得甚是朴素,纵跃时却恍如仙人,沈书看得有点呆了。
纪逐鸢一阵急怒,抓住沈书的手臂,确认他身上没有受伤,怒道“怎么不叫人”
“说完了都,你没出去”
纪逐鸢脸色不好看,显然也是中计。
“刚出门我便反应过来,回来看看,没抓住她。”纪逐鸢收敛心神,“她同你说的什么”
沈书正要说话,外面十数人举着火把,当先的是赵林,他腿脚快,跑进来报信“蔡家的姐儿找着了,在竹林里头瞌睡,王大人恰好从营房回来,看见咱们的人,跟着在竹林里搜寻贼人,找着了那位。”
王巍清把人抱进来,放到榻上躺了半晌,沈书让人找大夫来看,裴大夫扒开蔡柔的眼皮,替她把脉,取出金针,在穴位上一扎。
蔡柔啊地一声醒来,匆匆看一圈,似在找什么人。
沈书忙道“你哥出城寻你,还没回来。”
蔡柔脸涨得通红,扯起被子蒙住头。
沈书做了个手势,让大家都出去,一屋子站了十几个男人,蔡柔年纪虽小,却也是姑娘家。刘青一直在旁边站着,这时上来低声问,用不用把陆玉婵叫来。沈书把陆玉婵忘得一干二净,陆玉婵打从与舒原定情后,也不常在沈书跟前晃了。
“她在家里”
“这么晚了,一定在家,我去把她叫起来。”
沈书看着刘青出去,将手搭在被子上,轻轻扯开,蔡柔脸上还挂着泪,抽噎得浑身发抖。
沈书出门吩咐人拿热汤来,沈书端来碗,蔡柔沙哑地说“我自己喝。”
“当心烫”沈书话音未落,蔡柔一口汤吐了出来,全喷在了沈书的衣服上。
沈书打趣她道“不用当心了。”
蔡柔呼吸一促,又要哭了。
沈书把勺子和碗都给她,起身出去。
纪逐鸢一直在门外等,这时见沈书出来,紧皱眉头,有话要说。
陆玉婵匆匆赶来,刘青将灯笼里的蜡烛取出来插在门外墙壁中嵌的灯台上,陆玉婵朝沈书略点一下头,便独自进门去。
“既然找到了,就别管了。”纪逐鸢烦得要死,有些不悦。
沈书看眼前没什么事,陆玉婵来了,应该是要陪蔡柔睡一晚,同为女子,天然就要亲近些,便留下两个小厮守门,让刘青也回去睡觉。
“来的是什么人”纪逐鸢终于能同沈书单独说话,把门插上,点上了灯。
这事沈书也在琢磨,戴沣是谁
“今晚负责守卫的是暗门的人,她说话的语气态度,似乎是跟胡坊不对付,也不大把小明王放在眼里。得找来张隋问问,也可以问费马,但张隋我更放心。”沈书说出自己的猜测,“穆玄苍投了小明王,既然他们了解韩林儿的动向,来人又说她是为门主带话,我认识的门主,便只有暗门了。”
“怎么又是他”纪逐鸢把沈书推到床上,脱了鞋上床。
“哎,我可没联络他,不能算我头上”沈书连忙告饶,不敢搦纪逐鸢的逆鳞。
“阴魂不散,到底想做什么”纪逐鸢把沈书抱在怀里,大氅从被子里扔出来,直裰也丢在地上。
“就这样睡,不能再脱了,我喝了一肚子汤汤水水,半夜得起来。”沈书忙不迭按住里衣,朝床里一滚,不让纪逐鸢再剥了。
“你过来。”纪逐鸢沉声道。
沈书“我腰还酸得很,今晚睡觉。”
“不做,过来。”纪逐鸢还记得裴大夫的话,经过几天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也觉得这事当有节制,一个月三四回差不多了。自然,纪逐鸢也有自己的盘算,既然只有三四回,就得把三四回做成一个月的架势。
沈书不知道那日发烧,大夫同纪逐鸢说了什么,只以为是这几日忙,纪逐鸢体贴自己满腹心事,是以隐忍收敛。这年纪上自然是格外冲动点,这沈书还是可以理解,便愈发觉得纪逐鸢体贴周到,嘴上不说,到底心疼自己。
“穆玄苍让那女的给你带什么话了”纪逐鸢一面给沈书捏腰,一面问他。
沈书都有点瞌睡了,勉强打起精神答道“说是小明王会下旨,让我抓住机会回应天。”
“什么旨意”
沈书摇头“没说,估计是给朱元璋的旨意,明里自然不与我相干。至于不明说,想是此事还不一定。”沈书回忆着,将那女子的原话几乎一字不落地讲给纪逐鸢听。
纪逐鸢立刻道“她是暗门在常德的人,可能是个总管。”
“可能比总管更高,既然她提起戴沣,又与自己的地盘相比,只要知道戴沣是什么级别,就能知道她是什么级别。”沈书道,“她一定很熟悉穆玄苍,穆玄苍与我联络属于私事”
“嗯,确是他的私情。”纪逐鸢不满道。
沈书不与他理论这个,继续道“除非亲近的心腹,不然不会特地到隆平一趟,还盯了我好几天。恰好碰上蔡柔这事,白受了她一个人情。”
“赖账就是了。”
沈书笑道“又不是我妹妹,让康里布达去还,好歹人找回来了,不然康里布达跟高荣珪弄不好又吵架。”
“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弄丢的人。”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院门之内,最好是平平安安,否则就会鸡犬不宁,这就是为什么向来后宅安宁是成了家的男人最重要的事。”
“你我没这种烦心事,等康里布达回来,得跟他好好说清楚,那三个姓蔡的小孩,再不约束好,还有这种事,就让他自己去找。真找不到算了,又不是他的儿女,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也不能太心软。”
沈书看纪逐鸢还在气头上,便不再多说,但沈书心里知道,哪怕康里布达又丢了弟弟妹妹,纪逐鸢也还会帮他找。只是蔡柔若不能彻底打开心结,现在并非太平盛世,真要打起仗来,她存心要跑,就还能找到机会跑。
“没那回事,她已答应跟我住了。”陆玉婵对早上的酱瓜赞不绝口。
沈书朝赵林使个眼色,赵林便去封一小坛子让陆玉婵带回去吃。
“这小孩长脚会跑,你看得住你不是三天两头去朱府瞧舒原,有空在家看孩子”
陆玉婵脸上微微一红,嗔怪地瞥沈书一眼,放了筷子,擦拭嘴角。
“那你们自己带”
沈书忙道“别,嫂子,你带,你带。不过这还得跟康里布达说一声,昨晚上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实不相瞒,最近还得搬一次家,已经在收拾了。。会搬得慢一点要来回跑收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