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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四四二
    纪逐鸢带人上岸后,便着晏归符与窦寻速去探秦望山。秦望山中可容纳数万人,曾是吴良攻打江阴时淮军囤兵之地。



    晏归符没说什么,立刻同窦寻动身。



    实则纪逐鸢、晏归符、高荣珪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淮军用过秦望山,吴良压根不会再在那处囤兵,第敌人熟悉环境,攻打更为便利。



    “二则,苏同佥极可能是太多疑了,朱元璋兵马有限,诸暨、婺州都在用兵,留下来镇守江阴的将士数量不多很有可能。”纪逐鸢往火堆里添柴。



    高荣珪抓了只野兔,火舌烤得兔子表皮不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香料袋子给我。”高荣珪知道纪逐鸢向来出征随身带只小皮囊,那里头的佐料,最适宜烤鱼烤肉。



    粉末均匀地洒在兔肉上,烤兔散发出股刺激的奇香,令人食指大动,满嘴生津。



    “你支走苏同佥的人,想进城”高荣珪用小刀分出个兔腿,给纪逐鸢。



    “吴大人早有来信,淮军此战必败。”



    高荣珪只觉兔肉烤得有点硬,崩牙,松嘴喝口烈酒。四野里黑茫茫片,高荣珪啧了声,满足地接着吃。



    俩人把只烤兔吃得只剩骨架,连木签起丢进火里。高荣珪两腿略分开,伸手烤火。



    “打完这仗回应天府”高荣珪用膝盖碰了碰纪逐鸢的腿。



    “不知道。”



    “你弟弟主事,什么也没同你说”高荣珪道,“我没别的意思,大家都听沈书句话,他要说回应天,我们都是没有二话的。”



    纪逐鸢听出高荣珪话里有话,否则他不必表这个决心。



    果然,高荣珪又说“但什么时候走,总得提前透个风,我们才知道下几分力。”



    “回去我问问他。”纪逐鸢不提穆华林还没有让沈书回应天府,他有时候也不明白,沈书的决定到底有几分是依照穆华林的指示。



    “那这场,咱们要给淮军背后捅刀子”高荣珪朝前倾身,拽下纪逐鸢身上的酒囊,往他怀里推,“喝”



    “等见过吴祯再说。”纪逐鸢苦着脸喝了口酒。



    高荣珪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饮酒误事,不能多喝。”纪逐鸢按上酒塞。



    高荣珪双眉扬,喝下大口酒,舌尖在唇上舔圈,意犹未尽道“放屁,你就不能喝。”



    纪逐鸢“”



    但无论高荣珪怎么出言相激,纪逐鸢就是不再喝酒。两人在寒夜中短暂地靠在起打个盹,天不亮就起来,打着哈欠上马,任凭晨露浸湿袍襟,纵马驰入深重的夜色。



    春寒料峭,江阴外围高筑城墙,暮色将起,守城士兵依次点燃哨塔上的火盆。人穿普通士兵兵服,揣着手在城楼上坐在胡椅里打盹,他头上裹着破破烂烂的红巾,臂中揣着把长剑。



    有人靠近时,便被副将拦到边。



    椅中的人抬起头来,却是吴祯,他起身,揉了下鼻子。



    副将见吴祯醒来,放过来人。



    “将军,有人在城楼下射来此信。”



    吴祯拧起眉,正要斥责,倏然脸上表情凝滞片刻,以食中二指捋开字条。吴祯的神色先愣,继而恢复自若,嘴角略微弯翘,从女墙后向下望,此刻天已近乎全黑了,江上芦苇水草连成片,天尽头暗沉沉的影子加剧了这几日城楼上士兵之间沉郁的气氛。



    而吴祯心情却极好,他三两步走下城楼,大声吆喝人把他的马牵来,赶在宵禁之前,快马出城,沿着江岸,飞驰出十里路,身跑得俱是热汗。吴祯倏然勒马,副将的马并过来,喘着粗气大声问“将军,咱们要去哪”



    吴祯举起马鞭,遥遥指“那儿,是不是有所亭子”



    副将虚起双眼,凝神看去,继而重重点头“是有个亭子。”



    “在这儿等我。”不等副将劝说,吴祯啪的声甩下马鞭,骑绝尘而去。



    古亭造于唐,历数代风雨,彩漆与石画早已风吹雨打去,春雨绵绵不尽,官道上杳无人迹。



    吴祯走近后,瞥见亭里有两个人,脚步略微顿。



    正在此时,纪逐鸢已看见他,大步走上前来,朝吴祯跪下。



    “大人,卑职兄弟,幸不辱命,除隆平城防图,卑职带来了苏同佥的水军列阵方案及破解之法。”纪逐鸢任凭吴祯扶他,始终不肯起身,又道,“自离开应天,多得将军信任相助,卑职兄弟誓死为吴大人效力,此生难报大人恩德万,但请大人受卑职拜。”



    吴祯缓缓直起身。



    纪逐鸢以头杵地,朝吴祯磕头。



    高荣珪从旁看着,不禁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纪逐鸢并未告诉他会有此举,而高荣珪也想不到以纪逐鸢的脾气,竟会对人低头。番话也说得知进退,难免心中狐疑,难道是出发前兄弟商量好的



    “好,好,快起来。”吴祯双手握住纪逐鸢的双臂。



    四目相对时,吴祯长吁口气,眼眶略有泛红,手指点了下高荣珪。



    高荣珪便上前“卑职高荣珪。”



    吴祯嗯了声,把住纪逐鸢的手,在石桌旁落座。



    纪逐鸢等吴祯坐定,自己才坐下,向高荣珪使了个眼色。



    高荣珪走出亭子,去树下躲雨,好让纪逐鸢和吴祯说话,从树下再望过去,高荣珪不免有点吃味,吴祯待纪逐鸢,隐隐便像对子侄般亲切。他抱臂望向另侧,看见吴祯原来也带了个人,那人在更远处牵马。因天色已黑,若不留神看,还真发现不了。高荣珪摘了片叶子叼在嘴里,忽然脸拧作团,呸声连唾沫把树叶子吐了。



    “除这几招,苏同佥没别的阵法,战船足有三千,都是艨艟巨舰,不全是隆平的船。”



    吴祯点头“张士诚投靠元廷,财力物力,与从前自然不同。”



    “除去杨完者之后,达识帖睦迩隐有依附之势,暗地里帮忙借调各地兵马战船,助力不小。”纪逐鸢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找什么”



    纪逐鸢难得脸上泛红,像在夫子面前犯错般,不大好意思地说“忘带纸笔出来,总之以卑职的愚见,以少敌多,得打得灵活些,最好是趁苏同佥列阵未稳,组织全军,利剑般直插敌军心脏。分为两路或是三路,当中的路人多,制造威势,锣鼓齐鸣地上阵,苏同佥得到的线报,是守城兵力不足,只有五千人。”



    吴祯不动声色地静听纪逐鸢说话。



    “见到这支,他必然以为这就是主力,来不及列阵,便会号令全军集中歼灭。待将水军诱上岸来,先以弓弩手射杀,给苏同佥个下马威,两翼人数众多,他为人自大,必会以为线报有误,仓皇逃窜。另派小股人马追击,主力取胜后便登船抓人抢粮。”



    “船上粮草如何”



    纪逐鸢意味深长地说“张太尉何时遣过饿兵”



    吴祯站起身来,负手踅来踅去,脚步显示出他心里激动,他旋即站定,又有个疑问“苏同佥派你侦查,打完这仗,你可是会被问罪。”



    纪逐鸢“这就要请大人帮忙了,速派小股人马分散在江阴四周山坳中设帐。”



    “何解”



    “苏同佥恰好派了个自己的心腹,我让晏归符与他先去秦望山,这样我军就有时间布个疑阵。”



    吴祯当即会意,而且事不宜迟,但他尚有些疑虑。



    “你的意思是,还不打算回来”要是此计成功,苏同佥只能拿自己人问罪,纪逐鸢自然是先同晏归符商量好,让窦寻去出这个头,而且定已想好了脱身之法。



    且苏同佥吃个败仗,再要定别人的罪,他自己是统兵元帅,必是全责。于是吴祯只能得出个结论,纪逐鸢并无破釜沉舟的意思,真是想跑了,就不必费心周全。



    “我弟说张士诚对江阴耿耿于怀,是志在必得的,卑职猜测,要是战不成,只要没有把他彻底打趴下,他也许还会来。江阴是道大门,必不能失。”



    “主公命令我兄弟闭门守城,既不许江阴城中人出入行商,也不许主动出击,叮嘱高筑城墙,架设防御,要是丢了江阴,我们兄弟,说不得要提头去见了。”吴祯半开玩笑地说,“也算你救我命。”



    纪逐鸢忙后退半步,朝吴祯作揖,道“便没有卑职通风报信,二位吴将军也必有应对之法,卑职亦是私心”



    不待纪逐鸢把话说完,吴祯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肩。



    “我又何尝没有私心吶。”



    四目相望,多年来吴祯种种教诲包容浮上心头,股陌生的情绪笼罩住他,纪逐鸢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人都走远了,走,回去。”高荣珪催促道。



    纪逐鸢收拢心神,上马后仍止不住觉得浑身充满暖意,夹雨的春风直钻进衣襟,凝在他的眉睫上,雨丝模糊了视野中的切,纪逐鸢用力以双腿夹紧马腹,双肩紧绷,伏在马背上,流星般钻入雨中。



    天地之间,和风遍遍送来吴祯语重心长的话“待你兄弟二人平安返回,来家里吃饭,我亲自下厨,做你俩最爱吃的烤鱼。”



    惊蛰,春雷炸响神州,万物复苏,整个隆平都在忙春耕。清明节前,纪逐鸢家书到了隆平,信中提到,吴良趁着苏同佥水军尚未列阵,派兵从南、北两个方向奇袭,吴家兄弟打了场大胜仗。



    “张派人携重金进城收买吴良手下将士,行事不秘,反间数人。吴祯、王子明有功,活捉五百俘虏,有不愿降者跳水自尽,余者或被杀,或被挑落水中溺毙。江阴战,苏同佥大败,张士诚夜遁。”交代完军情,纪逐鸢才说到沈书最关心的问题,他许诺会在清明前回家,能赶得上给父母烧纸上香。



    就在纪逐鸢的家书到了第二天,沈书得到个消息,后方还在往前线增兵。正是开春,正月既过了,又到读书用功的好时候。



    沈书便让郑四备份文房,找天放假,到周家去拜访周竹涛。周夫人是女眷,而周仁对沈书已有提防,沈书便借给周竹涛送点文房,帮他看了新作的文章。



    接近午饭时,后院里来话,让沈书留下吃饭。



    沈书早让人打听了周仁是日的行程,他到近郊看田,须三四天才回家,连最信任的孔管家也带走了。



    周夫人盛情,连着两天让婢女传话,请沈书道家指点周竹涛的功课。



    这日天阴,沈书便假借有个典故,得翻阅虞氏复明斋所印的套春秋诸传会通。周竹涛自己书房没有,沈书连日观察,他人虽不十分聪明,但求学有进取心,在家中脾气急躁。



    果然,周竹涛并不回禀母亲,带了沈书去周仁的书房查找。



    “这儿没有。”沈书摇头。



    周竹涛翻来翻去,也没找到。



    沈书不是第次来周仁的书房,便向后指,“你找那,我爬上去看看那上头有没有。”



    于是各自分工,周竹涛站的地方,恰是书房里看不见书案的个角落,且中间隔着重重书架。



    沈书熟门熟路地从周仁平日收纳军报的抽屉里抽出最新的两封。



    “沈大哥,没有啊。”



    “你再仔细看看,我记得那后头是有你爹珍藏的些私印本。要没有复明斋的,别家的也成。”沈书飞快扫过两封军报,将信件放回去。



    “真没,我仔细找过了。”周竹涛的脚步声从几步外的书架传来,转过身时,正看见沈书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气喘吁吁地盯着书架。



    “我说没有吧”周竹涛气馁道,“等等,你让我。”



    沈书退后步,只见周竹涛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干净他爹的椅子,朝沈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椅子放回原处。



    “要不让我娘找两个识字的来好好找找,许是咱们俩都看漏了”



    沈书先没有答应,等出门在廊下走出截,方才抓住周竹涛的袖子,笑吟吟地对他说“我想起来了,在太尉府里。”



    “能出借吗”



    “你不曾在太尉府里上学,怕是”沈书脸上显出为难,似乎突然想出个办法,朝周竹涛说,“我去翻了抄来,只不过明日我也要教课,明天我让赵林给你送来,你让书童在门房等,省得你爹知道我来找你不高兴,连累你娘挨骂。”



    这也是周竹涛偷偷告诉沈书的,周仁极不喜欢沈书私下指点周竹涛的功课。



    “我知道,沈大哥放心,我和我母亲都觉得,你讲课比那老头儿有意思多了”



    沈书笑道“知道你是奉承我,明天上午我就让赵林送过来。”



    沈书前脚从周仁家中出来,脸上的笑顿时褪去,在马车上便不断打腹稿。回到家里,头扎进书房,给朱文忠写信,警告他张士诚即将攻打建德,让他速做准备。写完,沈书亲手把信封好,唤来刘青带柳奉亨起去送信,立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