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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四四五
    “娘娘的意思呢,也要让大人知晓。”朴不花附下身,朝太平一番耳语,起身时见太平没有睁眼。



    朴不花等待片刻,知道自己还在帷帐中,眼前这老臣绝不会安睡。



    “娘娘的旨,是叫下官讨不到大人一句话,就不必回宫了。”朴不花还要再说下去,看见太平睁开了眼睛,要出口的话便收回去,嘴角带上温和的笑意。



    “我不答应。”



    朴不花略一愣怔。



    太平挣扎起身,唤人进来。



    朴不花慌乱地朝帐外瞥一眼,匆促地低声说“也先忽都的前程,你也不要了”



    “来人”太平抓起榻畔药碗,用力砸出去。



    顿时数十奴仆跪了一地,一个中年男人入内,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膝行至榻前。



    “送院使出去。”太平说完,一阵狂咳,便有人捧来痰盒,又有婢女侍奉汤药,拿来消渴润喉的药丸。



    走出房门,朴不花立刻黑下脸。



    廊下却走来一个熟人,眉目与贺惟一有五分相似,正是他的儿子贺均。早年皇帝欲擢太平做御史大夫,照规矩非国姓不可授此官,他便请辞。那是至正六年的旧事,妥懽帖睦尔灭权臣伯颜后,正有一展抱负的雄心,然则不知是否天意。从至正四年脱脱遭贬后,连年灾荒,整个中书省及河南行省遍地饥民乞丐,一夜北风吹尽,前一晚睡下去,等到早上太阳出来,叫不起来的人十之五六。妥懽帖睦尔夙夜难寐,一道一道圣旨下去,亦难改官场贪腐,加上天灾频仍,朝廷的钱拨下去,谁都伸手捞一把,不见灾民减少,只听官员哭诉叫苦。急如热锅蚂蚁的皇帝着意启用的大臣当中,就有贺惟一。为贺惟一赐名后,他的儿子贺均也改名为也先忽都,后进的许多官员,竟不知仅次于右丞相的太平,乃是汉人出身。



    “院使,借一步说话,”贺均上来便做礼。



    朴不花眼珠一动,随贺均走到僻处。



    贺均客套寒暄了几句,因心中着急,也顾不得避讳,朝朴不花打听皇太子是否最近常到兴圣宫。



    “太子事母至诚,日日晨昏定省,从无迁延。”朴不花说完,作出关切的样子,“大人有事找太子”



    贺均长叹一声,摇头道“有小人诬我,让太子殿下误会,殿下避而不见,若不能早日解释清楚,做臣下的,何以心安不瞒院使,父亲的病,是因我而起,老父如此重病,是我不孝,万望院使若见到殿下,替在下美言几句。”贺均拉过朴不花的手。



    朴不花的袖子顿时鼓起来,他笑里带蜜,连声答应。辞过贺均,上车后,朴不花随手把钱钞散给跟从的其余宫侍,马车行进中,车里闹成一片,侍从们为朴不花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又有人禀报“范大老爷进京了。”



    朴不花眼也没睁,靠在一个金丝软枕上,懒洋洋地吐出杏核。



    侍者拿手接了。



    先前那人又道“爹什么时候去见”



    “急什么”朴不花吹了声口哨。



    “儿子是想,年前爹不是急着寻他”



    另一人一巴掌把他脑袋推得咚一声撞在车板上,等着他说“你懂什么爹是在等他么这天底下除了陛下和娘娘,谁值得让咱爹等着见”



    朴不花从靠凳下摸出来个盒子,随手打开,那盒子是不上锁的,里头俱是金银珠宝,向来放在朴不花出行的车上,却从未丢失过任何一件东西。



    “学着点儿。”朴不花先是抓了一把金瓜子赏人,再揪起先前那侍儿的耳朵,待他松手,那人耳朵红得像要滴血,不仅不敢喊疼,脸上还做作地堆出一副笑来。



    营地里火堆烧得噼啪作响,晨露从松针滴落,打在火力滋儿地冒出一股青烟。高荣珪坐下来,解了绑腿,把长枪扔在一旁,双腿长伸,瘫坐在地,掏出干粮开始啃。



    “妈的,这比陆霖队里做的都难吃。”吃了几口,高荣珪只觉难以下咽,嗓子眼儿里被粗糙的豆饼割得疼,咳嗽两声,掏出酒囊来,才噘起嘴,正要凑到酒囊的金属嘴儿上去接,突然酒囊被人抽走了。



    纪逐鸢将水囊给他。



    “哎,给我。”高荣珪不满道。



    纪逐鸢没说话,把高荣珪的酒囊放到自己坐的这一侧。



    高荣珪“”



    纪逐鸢根本不怕高荣珪,瞪他也没用。两人无所事事地坐在一片黑暗里,接连行军数日,歇脚的时候相当短暂,只等大营里一声令下,立刻又得动身。



    “你弟还没信儿”高荣珪想起纪逐鸢昨天吃饭的时候说,沈书已有日子没有来信。



    纪逐鸢嗯了一声,抬头向远处望了一眼,沉沉夜色里,群山巨兽一般匍匐在天穹下。



    “按说他也不至于忙得连封信都没空写,该不是清明节没回去,生气了。”高荣珪猜测道。



    纪逐鸢“以为是你家的”



    “我家的怎么了”这话高荣珪就不爱听了,正要同纪逐鸢东拉西扯,倏然听见集结的锣声。



    顿时两人肃容起身,各自去清点自己的手下。



    如此急行军一日,兵临建德城外,仅有十数里时,军令传下,扎营休息。晚上营地里杀了几匹马,另有从乡民家“借”来的鸡鸭。



    所有人吃干粮吃得都要眼冒绿星,闻见肉味便都有些站不住脚,不住围着白雾腾腾的大锅打转。



    “头儿。”



    手下经过身边,纪逐鸢冷漠地点了一下头,拍拍勒满草屑的双手。他驻足遥遥望去,整个营地笼在炊烟中,要是朱文忠派出探子,从数里外就能发觉这里不对劲。眼下正是半夜,营地里的火把却照得四处犹如白昼。



    “头儿这就去睡不去吃肉”又有人问。



    纪逐鸢掀开帐篷一角,进帐前说“给我留一碗,就放在门口。”



    帐篷里王巍清刚起来,正穿鞋。



    “待会有人送来,你帮我吃了。”纪逐鸢吩咐道。



    风吹起帐门一角,蹿进来一丝浓郁的肉香。



    “去找人”王巍清坐在床铺上看纪逐鸢。



    纪逐鸢嗯了声,解了皮甲,换上一身黑衣,连脸也蒙上。这便需要王巍清的协助,他需先出去引开附近的人,再吹一段两人约好的笛音。纪逐鸢便可离开,去牵饮马时藏起的马。



    “来不及了,现在就派人出城,伺机而动,分左右两翼袭敌后段,将大军冲散,再逐个歼灭。”沈书迅速为朱文忠穿戴铠甲,丝毫没有察觉朱文忠的脸色不好,自顾自说个没完。



    “今夜未必会来,无人来报。”朱文忠短暂地按了一下沈书的手,继而接过头盔,放在榻畔地上,起身时说,“不能仅凭推算,我知你聪明,但行军路上受许多因素影响,前几日连着下雨,自然会耽搁些时候”



    “张隋已去探过了”沈书几乎把脸杵到朱文忠面前,一声怒吼。



    朱文忠被激得双目瞪大,霎时间表情略带凶狠。



    沈书眉头微微一皱,后退半步,就在那短短一瞬里,沈书仿佛回到第一次面见朱元璋那时,隐隐感到恐惧。这感觉来去都很快,沈书有点不自在,缓下语气,弯下身,双手捧起头盔,为朱文忠戴上。



    “将军,这是最好的时刻,我得到消息,攻城前敌人正在饱食畅饮,应该是要让士兵吃一顿饱饭,激出浑身力气来。趁这时候,派人间道绕过去,张隋可以为这队人马带路。”



    朱文忠向帐中看了一眼。



    沈书当即意识到什么,同时感觉到朱文忠在紧张。沈书天人交战,心里虽有预感不该这么做,却是上前一步。



    “沈书你大胆”



    同时,帷帐里的女人已合拢衣襟。



    那是一件普通士兵的衣服,床榻里侧还扔着一条红巾。



    朱文忠近乎暴怒,吼道“滚出去”他脸涨得通红,即刻扯起被子紧裹住韩婉苓。



    沈书急促呼吸,站在房里没动。



    吼出那一声后,朱文忠也十分后悔,然而他铁青着脸,看不出心里想什么,更拉不下脸来同沈书语气平和地说话。



    朱文忠突然低头。



    沈书嘴唇抿了一下,正要再说,今夜无论如何必须让朱文忠发兵。他当然知道不该看的不要看,是以看到是韩娘子坐在榻上,他便立刻移开了眼。此时并未看到韩娘子轻轻拉了一下朱文忠的袖子,只听见女人说话“沈先生说得不错,你快去。”



    沈书先出来,在门外站了会,不见朱文忠出门,他一手负在身后,长叹一声,茫然地举目四眺。就在无意之间,沈书脸色突然一变,三两步冲上前去,提住在走廊拐角上鬼鬼祟祟那人,他还没忘纪逐鸢教过的招式,而且天天练着,轻松把人掀翻在地,照着脸一连十几拳头下去。



    小兵被打得几乎晕过去。



    沈书这才起身,脚仍踩在他的胸口,峻声问他“你是谁”



    “小的是、是给将军牵马的,大人饶命,小人只是路过”



    “马房离这儿远得很,你路什么过”



    “怎么回事”朱文忠的声音传来,守在院子里的只有李垚,李垚也跟过来。



    朱文忠不由分说拿过李垚手里的灯笼照过去,蹙起眉。



    “这人不能放了,但今夜还有更紧急的事。”沈书当机立断,让李垚出去唤人进来把这个小兵看押起来。



    朱文忠不自在地问沈书“我头盔戴得正吗”



    沈书看一眼,表情不像生气。沈书不想在这时候吵架,帮他将头盔略作调整,正要说几句祝他凯旋的话。



    外面一人高声叫道“报”



    沈书与朱文忠齐齐转身过去,有人拿来一张字条,说是外面有人射进来的,没抓到人。



    朱文忠不耐烦地正要呵斥,突然想到什么,看了沈书一眼,迟疑地问“你说这次你哥也随军”



    朱文忠打开字条,两人脸色顿时一变,沈书更是拔腿往外跑,到前门下站着,又跑回去,让门房赶紧点一盏灯来,沈书焦急地端着灯台,站在门外,一时之间,什么朱文忠、韩娘子的,他脑子里半点都没想。但站了一会,却没人来,朱文忠也已出来。



    “递了消息肯定回去了。”那字条上写得一清二楚,还附一张图,正是叫朱文忠立刻出兵偷袭。这时朱文忠知道张隋探得的消息十分精确,离开他与韩娘子同寝的房间之后,让外面冷风一吹,朱文忠也有些后悔,正要说几句什么。



    沈书却道“别站着了,点兵去。”



    “你不随我去”



    沈书心里仍跳得厉害,但也不觉失笑,正要解释时,朱文忠又说“对,你是对面的,你不能去。”说罢匆匆带人离开。



    沈书在门外又等了会,没人,转回自己房间去找张隋,让张隋骑马去东营,为朱文忠带路。



    沈书又想到,那字条上字迹虽然是纪逐鸢的,却未必他本人来了。离开隆平后,沈书直奔建德,拿了应天府已作废更换的乌木牌让人送进去,这才是第二天。沈书本打算在建德先待几日,再跑回对面军营,周仁的委任状是另派人送到军中,沈书的人还没去报到,晚几日不是大事,反正谁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了。就是这一仗打完了,他再学个土地公从地底下钻出来,也只能说是机缘巧合时运不济没赶上。



    这么一来,今晚就没事了,沈书觉得不困,已经吹灯躺上床,忽然坐起身,朝窗户看了一眼。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打算去接着把押下去的那个小兵先审一遍。



    有人在外敲门。



    “谁啊”沈书头也不抬,把鞋往脚上套。



    无人应答。



    沈书双眉一蹙,前去开门。



    门外的人几乎在他开门时立刻便扑进来,把沈书迎面抱了个满怀,并抬脚踹上了门。



    房里点着灯,纪逐鸢不由分说将手按在沈书后腰上,另一只手托在沈书脑后,三两下把人放倒在床。正当他要解开衣扣时,沈书按住他的手,喘着气说“等等。”



    纪逐鸢“等不了了。”



    “我来。”沈书脸色发红。



    纪逐鸢便抬起头,任由沈书的手指抵在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