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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四五四
    中午听见有人来叫吃饭,沈书几乎立刻就醒了,困得直揉眼,朝外答了一声。



    “再睡。”纪逐鸢力气大得惊人。



    一天两夜的充足睡眠让他的力气得到充分恢复,这沈书已体会得很清楚,当纪逐鸢朝他放肆求欢时,沈书还怀疑他行不行。



    “不睡了,下午得去求见张士诚。”



    纪逐鸢皱起眉头,意识到什么,宽厚的手掌抚着沈书的额头,将他的额发拨开些许,并在他的眉间亲昵地一吻。



    沈书睡得脸色发红,纪逐鸢看到他脖子上的吻痕,便又有些按捺不住,只想将他按在身下,听他叫他,什么都好。积攒多日的思念在这重逢时刻抵达高峰,纪逐鸢想起在路上他还不想让沈书得知自己受了伤,怕他担心,结果今天一早沈书哪怕没有半点力气了,还十分紧张他的箭伤,又令他无比受用。



    沈书一要起来,便感到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他哭笑不得,灵机一动,翻身面朝纪逐鸢坐下,看似是坐,实则乃是跪坐在纪逐鸢的腰上。



    纪逐鸢呼吸一滞,眸中翻涌着依恋,他伸出一手,将沈书的脸按在自己肩前,在他的耳畔小声说话。



    “我知道,没事,你好好养伤。”沈书臊得满脸通红,纪逐鸢所说实在激起一股热流,一直从身体里蔓延到脖子、脸上。沈书咽了咽口水,只觉当真照此行事,肯定就死了,念及纪逐鸢受伤,直接拒绝不好,索性敷衍着。



    “哥想你。”纪逐鸢把头埋在沈书颈侧,说话时忍不住以唇不断触碰沈书的脖子,明明沈书身上毫无脂粉气,甚至昨晚澡也没洗,纪逐鸢却觉那温暖的皮肤上带着某种致命吸引他沉沦的气味,只有这么与他亲近,纪逐鸢才觉得寒雨里奔驰数日的身体暖了起来。



    “我也想你。”沈书笑了起来,像一只小牛犊般在纪逐鸢胸膛里拱了一下,摸纪逐鸢的侧脸,亲吻他的嘴唇。



    纪逐鸢狠狠吻了沈书。



    “待会下午,有人来接,回家去等我。”



    纪逐鸢双眉一扬,点了一下头,“嗯,在家等你。”



    沈书听出别的意味,不觉也笑起来,双手环在纪逐鸢的脖子上,对准他的嘴,重重啜了一下,发出让人脸红的“啵”的一声。



    纪逐鸢还要继续时,沈书快他一步地跳下地,三两下拴好外袍。



    “哥,我喜欢你。”沈书只觉这句话相当烫嘴,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大人,你的鞋”张隋欲言又止。



    沈书红着脸把鞋脱下换过。幸好在马车上,不然这么大个人还把鞋穿错,着实招人笑话。



    张隋递来一盏茶。



    沈书慢慢地喝,心中盘算见到张士诚时如何说,还是好说,他本就有周仁的委任状,毛遂自荐再次随军监粮。昨日已叫人打听了,负责军粮后勤的副将在这一战当中不幸中箭身亡,刚好挪出个位置来。喝完这盏茶,沈书心里也定了,在车上拿衣包换主簿穿的绿袍。



    晚上沈书穿过竹林上坡,天都已经黑了,沈书站定在门前,门房看见他,连忙上来迎接。



    走到后院的路上沈书便问清楚,周戌五带人去把纪逐鸢接回来之后,已让裴大夫看过,那裴大夫是太尉府的人,不能久留。



    “周管家亲自送出去,大少爷的伤换了药,先吃的饭,吃完药后大少爷说等您回。结果靠在床边拿一卷书看,居然睡着了。小的上去一看,嘿,少爷猜怎么着”赵林说话爽利,声音响了一路。



    平日沈书总嫌他聒噪,时常让他闭嘴别说了。今天不知怎么,只觉赵林说话热热闹闹的,讨人喜欢。



    “大少爷哪儿在看书啊,书都拿反了。”赵林使劲摇头,“我看大少爷同小人一样,不是个读书材料。”



    沈书抬脚便踹,赵林扭身闪开,躲过沈书这一脚,嘿嘿地笑。



    拐进院门,郑四与周戌五都在,显然在等沈书回来,好交差了事。



    “猴崽子,晚上没你事,回去,别闹少爷们。”周戌五一巴掌拍在赵林脑袋上,把人推出去。



    沈书先入内换居家的衣服,到书房同两个管家说话,虽不是第一天回来,却是第一天事无巨细问家里里外大小事。



    “多划的三亩水田也招人上来,已种上了,那地方甚肥,从前的田主搬到杭州去,杜陵着人重新翻整埋肥,问题不大。除了田地,因蔡柔与陆玉婵二人搬走,空出来一个婆子,要问少爷,是不是遣走。”



    沈书喝口汤润嘴,说“现在遣走人家找事也不容易,能做饭不”



    “还不知道。”周戌五看出点沈书的意思,便问,“少爷是要让她到厨房去”



    “先用几天,不会可以学,招进来的人,佃户也好,使唤的也罢,如无大过,就不要遣出去。”擦手的帕子凉了,沈书把湿巾子放在桌上。



    郑四那头带来的是郑奇五生意上的消息,在建德收容韩婉苓的那个布商,要把货卖到应天去,已派人到应天拜访郑奇五。



    “随他,告诉你叔爷,等他的铺子开起来,便可以撤了,凡事多伸手不如少伸手,手伸得太长,好心也变恶意。”



    “是。”郑四坐在凳子上,仔细端详沈书,叹了声气,百感交集。



    “少爷总算回来了。”周戌五说话时,郑四便点头。



    沈书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示意他们自己倒茶喝。



    “至正五年,六、七、八、九”



    “少爷”郑四出声唤道。



    沈书笑着摆了一下手,喝口热茶,吁出一口气“满打满算,你们也跟我四年多了。”



    “可不是”郑四黢黑的脸上现出笑意,端着碗出神。



    “少爷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周戌五说。



    投奔朱文正时,沈书才满十五岁,四年过去,到今年再过生辰时,沈书也要及冠了。沈书突然想到一边去了,男子及冠,就当娶妻,好像就在二十岁生辰那日,晨昏交替,骤然便将一个少年人扯大成为家中梁柱。



    想到冠礼,沈书不觉就想到纪逐鸢身上,纪逐鸢从不过生辰,每年却将沈书的生辰看得比天都大。沈书常常觉得,在纪逐鸢的心里,便是普天同贺的天寿节,也比不过他的生日。



    眼下,庚申君的天寿节又将到来,上都已失,春分过后,妥懽帖睦尔也只好规规矩矩呆在京中。



    深夜,兴圣宫中,香料燃得极重。重重纱帘里伸出一只十指染得鲜红的素手,侍女前来扶起奇皇后。



    铜镜照出皇后圆圆的脸,她脸上脂粉被汗浸得有些花了,别有一种小鹿受惊时惊慌闪避的美感。唯独她的眼底盛满了冰霜。



    宫女以湿布擦净皇后的妆容,为她重新上好妆面,取来一件领子极高的华服。



    “不用。”奇皇后一身纱衣,香汗淋漓地粘黏在身上,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见影子蹙眉,继而,那双精心画出的弯弯细眉上扬,舒展,她画上鲜红的口脂,嘴角微微上扬。



    佛堂中朴不花等了大半日,正在瞌睡间,朦胧中看见一个动人的倩影翩然而至。



    他咕哝了一个只能在梦中呼唤的名字,继而感到冰冷的一个巴掌拍在他脸上,登时醒了过来。



    奇皇后披散乌发,趺坐在蒲团上。



    朴不花连忙膝行过去,跪坐在她的身旁。



    佛像拈花,眉梢嘴角俱含慈悲,半闭的圆目似能照见众生一切爱恨贪嗔。



    “陛下今日又说起,今年不欲做寿。”



    朴不花思忖道“那么太子”



    “先看看太平如何说,从处置周哈剌、林智和谋叛之后,他的精神便不好了,近日虽多用滋补,似乎也无甚起色。”奇皇后沉吟道,“左丞相这几日可曾进宫面圣”



    “陛下隔日宣召,多有进宫。我来也是要告诉皇后一事,今日陛下已叫人拟旨,我让人抄来一份。”朴不花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



    奇皇后看过,神色复杂。



    “刚失了上都,各地均有人造反,天子脚下,饿殍遍野,陛下自责,又不能亲自率军镇压子民,难免心中抑郁。”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于我皇儿,却是一桩好事。”



    “不错。”朴不花道,“那么,娘娘是要亲自见一见左丞相”



    “后日午后至黄昏,陛下要行大修,天黑之前,绝不会来。”



    “是。”朴不花又取出一张纸,展开给奇皇后看,“这是三月的孝敬,还照旧例”旧例是三分入资正院的账,作为兴圣宫的开销,七分留在皇后的私账上,这本私账多用于为奇皇后额外添置罕见的海外衣裙、香料、犀角等物,这些本费不了多少,但奇皇后要为皇太子在朝中打点活动,笼络蒙古贵族支持太子,写在单子上的数字便不好看了。



    果然,奇皇后沉下脸来,直至看到当中白银十万两,她心头猛然一跳,以手一指。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难道又出了海贼”



    朴不花嘿嘿一笑,松弛的脸皮早已不复少年时的俊朗。



    奇皇后心中顿生厌恶,但没有推开他贴过来的脸,只听朴不花一番耳语,奇皇后也觉怪异,难以置信地问“他办事滴水不漏,竟也会给自己留下这么条尾巴”



    朴不花揣起手,讳莫如深。



    “这个洪修如果派人来京,就在资正院给他安排个职务,放在眼皮下好说话。”这十万两可说解了奇皇后的燃眉之愁,便又对朴不花一番吩咐,让他从中打点一份,送到太平的家中,赠给他的夫人。



    两日后左丞相太平奉皇后旨意进宫,朴不花亲自在兴圣宫外迎接他,正要说话时,见太平身后几个小仆抬来昨日朴不花让人送去的两口箱子,朴不花脸色一黑。



    到了席间,奇皇后一身隆重的朝服坐在珠帘后,从京师饥荒切入,先同太平聊朝事。



    聊过二三事,奇皇后还要再问察罕帖木儿在前线的战事,太平骤然不再答言。



    良久,奇皇后觉得尴尬,让宫人前去为太平添满酒樽。



    太平手握酒樽,他垂着头,又在珠帘外,奇皇后很想看一看他什么表情。



    朴不花何等人精,左右得他的眼神,将珠帘卷起。



    奇皇后“丞相”



    “微臣有一言,请皇后屏退左右”



    左右宫侍退下后,朴不花本在侧添酒,没有离开的意思。



    太平却跪下,对奇皇后一拜,坚持要求宦官不可有一人在旁。



    朴不花黑着脸离开偏殿,走到殿外,冷笑一声,揣起手,懒洋洋地闭起眼睛,日光洒在他的脸上,时辰不知不觉流走。殿内说的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这么一想,以太平多年出入面圣的经验,他不会不知道哪怕是令宦官退出,他朴不花在门外也照样能一字不落地听清太平拒绝为皇帝内禅一事上书。



    当左丞相太平说道“我朝虽无后妃不得干政的明令,但素来遵从古礼,除非大汗仙逝,断没有皇后理政事的道理。臣今日甘冒死进谏,内禅不可行,娘娘亦绝不应牵扯前朝之事。”



    庭院里扑的一声。



    侧殿中奇皇后脸色铁青,左右手分别攥成拳头按在腿上,咬牙静听面前老不死的贺惟一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都如耳光掴在她的脸上。



    偏偏贺惟一抬头时,神色宛如一个耐心的长辈,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冒犯之意。



    贺惟一说“娘娘命院使在城中为饿死的平民收尸,又拿出不少金银施舍民间,滋济义庄粥棚,心慈有如观音再世。臣犹记当年,陛下欲让太子跟国师修习佛法,是娘娘向陛下进言,唯学儒可治天下。足见娘娘是明事理之人,臣才敢有今日之言。内禅绝不可行,皇太子已行册封,拜谒太庙,早晚会成为天下共主。如今战火烽起,正是平叛建功绝佳之际,何不让太子到行枢密院督政,为皇上分忧”



    奇皇后脸色缓和些许,端酒时仍控制不住手发抖,幸而酒液没有洒出,她举袖掩面,饮下一樽烈酒,方觉心中舒坦了些。



    “丞相有所不知,陛下竟日修行密宗,十分十分伤身,大皇后吃斋念佛,我也不能冲进佛寺哭闹。”奇皇后自嘲道,“举国臣民均将我视作祸国妖妃,无非因我并非蒙古权臣之女,也无尊贵的姓氏。我服侍陛下于静江,当其时,何人知他终将得这天下。便是燕铁木儿迎陛下回京,我们也整日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分毫,只怕命丧宫廷。陛下少年壮志,治国有方,俨然是中兴之主,奈何有奸臣哈麻在侧,当初哈麻与秃鲁帖木儿如何诱陛下入密宗,众所皆知。如今奸臣尚未除尽,丞相为何不助太子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天寿节就是元代皇帝的生日。



    这时候的左丞相是太平,本来是汉族,原名贺惟一,字允中。提到的“太平”和“贺惟一”都是指这位左丞相,至于为什么有时候说太平,有时候又写贺惟一,是出于作者的一些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