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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四五八
    朱文忠呆了一会,被韩婉苓扶起,取来她带来的粥喂朱文忠吃下去大半碗。



    韩婉苓放下碗,从袖中掏出绢帕来为朱文忠擦干净嘴角,柔声道“李兄弟说你从城楼栽了下去,惹我担心一场,瞧着”韩婉苓上下打量朱文忠,扯起他的胳膊检查,瞥他一眼,“到底没出什么大事,早知道你只是自己在这气苦,我就不该来。”



    “我想过了,沈书没说错,你老是过来,甚是冒险。”朱文忠沉吟道,“但在那布商的家中,我总过去恐怕也不妥。”



    这也是韩婉苓担心的,朱文忠做了亲军左副都指挥后,家里进出的人员多而纷杂。



    “今日过来,我已很当心了,李垚也是个仔细的人。”为避人耳目,多是李垚亲自去接韩婉苓,有时还会装成士兵,到了之后李垚多会先安排一间没人的房间,让韩婉苓坐着等。



    李垚向来不敢怠慢韩婉苓,是以一有机会,韩婉苓也很愿意在朱文忠面前说他的好话。



    朱文忠想了一会,握住韩婉苓的双肩,垂目注视她,只觉心爱之人在怀,便有再多难过的事也能撑得住。朱文忠揽韩婉苓入怀,在她的耳畔低声说“还是要把你接到我身边来,我舅舅身边,有一位美人,便是扮作亲兵,镇日都与他相守。”



    “啊”韩婉苓大吃一惊。



    朱文忠亲吻了她的唇,小声说“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我舅舅麾下有一人叫郭英,这个郭宁莲和郭英,乃是一对兄妹,当年郭山甫在我舅过江时,要把女儿送给舅舅。我舅渡江那会,军中严令禁止打仗时携带女眷,郭家的这帮子人,生怕女儿进不了我舅舅的后院,便只有委屈这位郭姑娘女扮男装,冒充郭英,常与我舅同进同出。”



    “那日阿魏同爷们儿说话,似乎也有人带家眷上阵的。”



    “甚少,除了早年间有人是携妻一起打仗,那得能杀敌的女眷,才允许随军征战。后来从和阳渡江,攻进牛渚矶、采石矶,一路扫荡到太平,再到打下集庆路改为应天,从前将士们将女眷留在和阳,也是舅舅的谋算。”



    “是何解”



    “老婆孩子都在家,将士们有牵挂,打起仗来岂不更卖力。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谁敢阵前倒戈”



    韩婉苓张了张嘴,没能吐出一个字。



    “而且骨肉分离的时间一长,带兵在外的将领,比我舅还急,也不敢贻误军机,更不会徒带着一队人马在外虚耗。谁还不得绞尽脑汁地速战速决,好回去抱媳妇”朱文忠还有些精神不济,平日里这时定要揶揄韩婉苓几句,今日也没什么心情同她玩笑。而且说起女眷的事,难免就会想到马秀英,他在应天做功课学武艺,照顾他最多的人,除了马秀英便是冯国用,一时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当日朱文忠便让李垚去曹家说,郑四来了建德,留用在指挥使家中,韩娘子过些日子再回去。



    “曹京没说什么”已经是夜晚,朱文忠下午睡了个整觉,只穿一件单衣坐在榻畔。



    李垚回道“没说什么,倒问了一句沈先生,叫小人给他带一句好。”



    “你怎么答他”



    “我说沈先生为指挥使效力,等他办事回来,一定替他问好。”



    朱文忠若有所思,李垚走后,韩婉苓用手替他梳理头发,自然而然地为朱文忠按摩头皮,低声说“沈先生上次送我回去,同曹京说了不少话。”



    “是吗”朱文忠道,“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那时我已经回房间了,不知道说的什么,但那日之后,曹京为我房里添置了不少古玩器物,还让人送来两匹绸缎与我做衣裳。”



    朱文忠回头看了一眼韩婉苓,眼神变了,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朱文忠夜里要到城楼上巡视,一路心神不宁,天快亮时回到家里,蹑手蹑脚进门看了看韩娘子,见她睡得香甜,不去吵她,到书房去,铺开一张纸后,一时无从下笔。最后以冯国用的死入笔,待要在信中询问曹家的事,又觉三言两语说不清,书信也未必安全,只得作罢,但留下一句“前次你送的茯苓甚好,用后果能安睡,我留下了。派两个人给你,一切当心。”



    这封信由刘青带着柳奉亨送往隆平,二人快马,不到三日便赶到隆平府。



    柳奉亨大叫一声,闭着眼让人牵着进的房间。



    刘青则去沈书面前等着问话。



    信还没看完,沈书的眼前一黑,他拿右手紧紧按住阵痛的额头,神色剧变。



    “少爷”刘青出声询问。



    “你知道,冯国用死了”沈书嘴里发干,眼眶倏然通红,没有落下眼泪,仍强作镇定。



    “攻绍兴途中,在军中突发暴毙,他官至亲军都指挥使,所率领的俱是亲卫,乃是与主公最亲近之人。当年主公尚无这么多谋士在侧,凡事都是他和百室先生拿主意,消息传出,众将得知后都很悲痛,文忠少爷大病一场”



    “严重吗”



    “少爷莫要担心,扎了几针便好了,当天晚上文忠少爷仍与平日里一样,穿上铠甲到城楼上去巡视。”



    沈书嗯了声,低头接着往下看,看着看着,不免嘀咕“我什么时候给他送过茯苓,前次谁去送的信”沈书正要唤人去叫张隋,突然想起来,把赵林叫住,“不用叫了,退出去。”



    赵林走后,虽然关着门,沈书说话时仍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朱文忠又把那女子接过去了”



    “是。”刘青答道,“我离开时并未送回曹家,就在那姑娘被接过来当天,李垚又单独去过一次曹家。”



    “不用说了。”沈书一手捂脸,一时间只觉十分头疼,“杨宪还在建德吗”



    “不在。”



    沈书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太放松,前次攻建德,他同朱文忠一直通过康里布达传话,并未见到他人,不便谈论他的私事。朱文忠在信里用“茯苓”代指韩婉苓,沈书也不可能在回信里详谈,最重要的是,关于韩婉苓两人已经说过太多次,沈书也不想再说。



    转念又一想,杨宪不在建德,就算他安排了手下,这事证据是一个大活人,朱文忠现在职位不低,杨宪不敢轻易告发,传递消息来来回回也要时间,只能先拖着。



    “少爷”刘青出声,“若无事,卑职就先下去了”



    “啊,你去。”刘青正要出去的时候,沈书又道,“你有什么急事要办吗”



    刘青便又站住脚,转过来问沈书有什么事情吩咐。



    “没有,我就是,你不是着急回去你不着急就留下来陪我一起吃晚饭。”



    刘青竟显得有点为难。



    沈书“”



    “那我把小徒叫起来,让他也过来陪大人用膳。”



    “他都睡了”沈书一想,大概刘青两人是一路狂奔而来,路上没怎么停下来休息,便说不用,放了刘青回去照顾柳奉亨。



    夜里纪逐鸢回来时沈书还没睡着,纪逐鸢只擦了擦身便爬上床,在沈书耳朵和鼻子上亲了亲。



    沈书斜靠在榻头看书,纪逐鸢拿过书去,放在一旁,解他的外袍,把灯吹了。



    沈书舒服地靠到纪逐鸢怀里,百感交集时,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把冯国用的死讯说出了口。



    纪逐鸢动作一顿,把沈书抱到怀里,低声说“人各有命,他虽只活了短短半生,却已比许多人都活得值。”



    沈书知道他的意思,冯国用是朱元璋到定远招人时投靠的他,正是冯国用提出以仁义收买人心,不要贪图女子财帛,先取金陵作为老营,每下一地,便施恩于民,自然万民驯顺,那时登高一呼,便能得到百姓的支持。后来朱元璋渐渐起势,冯国用便为他率领亲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国用应该是朱元璋最信任的人之一。攻打金陵,朱元璋已做了,施恩于民,约束军队,将目光放得长远不要贪图眼前小利,虽然未必朱元璋尽是听冯国用的,但他所说的,朱元璋都在推行。效力于君主,也不过是希望君主采纳自己的计策,推及天下。若从这个意义上说,冯国用虽然短命,投奔朱元璋之后,几乎没有遭遇过波折,如果把这段经历看作仕途,那他的仕途便是平坦安稳的。



    但三十几岁,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骤然患病,难免让听到的人都觉得遗憾。沈书与冯国用打交道时不多,却牢牢记着他在和阳时对自己的照顾,此时更是一点也躺不住了,推纪逐鸢起来,两人穿戴整齐,又叫人去街上买纸钱,遥遥祭奠一番。



    这时辰买不到纸钱了,周戌五到库房去翻,竟找出清明时没用完的香蜡纸钱。烧完之后,小厮上来为周仁通传。



    沈书正要回去睡觉,看了一眼纪逐鸢。



    “唔,夜半睡不着找心腹来谈心了,我陪你去”纪逐鸢把沈书刚宽下肩头的袍子向上一扯,替他勒上腰带。



    沈书有些犹豫。



    “我在外面为你看门。”纪逐鸢已穿戴整齐,拿上了剑。



    沈书想了想,觉得去见这一府长吏带把兵器还是不太妥,便让纪逐鸢放下剑,纪逐鸢牵着沈书走到花厅旁方松开手,示意他先入内。



    厅上早听令给周仁上好了茶,沈书进来时,周仁才喝第一口,那茶味让他走了神,低头一看,水里茶叶条条松针一般“挂”在水面下,黄绿可爱,一时岔了神,问道“这是什么茶”



    “卑职也不清楚,是家里人逃命到乡间,问山民买的,大概是地方上的土产。”



    “这不错,比从前贡给诚王的喝着顺口。”周仁看了一会沈书。



    沈书却似乎什么也没看懂,茫然请示周仁,都快入亥了,匆匆前来是为何事。



    周仁只得说正事,沈书递上去的贺词他看了,觉得尚可,有几处需要改动。



    “不过只是我的看法,或者可以向姚老先生请教一番。”周仁又喝了一口茶。



    “大人拿去给姚老先生就是,无论是谁所作的改动,我都无所谓。”沈书心想,反正又不是以他的名义送上去,这不过是要在朝廷刷个存在感,不是多要紧的事。这是张士诚诚心归附的一个表态,何况达识帖睦迩联合张士诚杀了杨完者,说是这么说,到底是为朝廷平叛多年的猛将,此举也有低头让朝廷看明白,我张士诚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以便麻痹朝廷,从达识帖睦迩的手中蚕食权力。



    沈书的想法是,既不可让张士诚吞掉达识帖睦迩的速度过快,也不能让周仁察觉他在从中作梗。最好是凡事自然而然,从中顺水推舟,方便全身而退。左右一场战争和一地形势的因素纷繁复杂,有时候还要赌上一点运气。



    周仁局促地咳嗽了一声。



    沈书察觉到什么,道“周叔有何不便”



    “这个姚老,脾气又臭又硬,我听说你在书塾同他关系还不错。还帮他照看了个孩子,这孩子不是在你家里读书吗”



    “那我去。改后我再誊抄一遍,亲自送去给周叔过目。”



    周仁很满意沈书这么一点就透,便把茶的事抛在脑后,高高兴兴出门。走到院里,周仁倏然驻足,四下看了看。



    “周叔,这边。”沈书做了个手势。



    周仁看了一圈,用力吸了两下鼻子,手指在半空虚点一记“家中烧了纸钱是在祭奠亲人”



    “亡父的忌日正是今天。”纪逐鸢走了过来。



    周仁压根没发现纪逐鸢守在门边,他们出门后,周仁只管向前走,根本没有多余的眼神分给守门的人,此时骇了一跳,呵呵笑道“小纪也在,当真是”顿了顿,周仁又说,“倒凑巧,前两天朱元璋折损一员干将,听说还不到四十,可惜了。”



    “太守慢走。”纪逐鸢按剑侧身行礼,目送周仁离开。待周仁走出院落,立刻叫人将花丛旁烧的香烛纸钱都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