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473、四七一
    离开之前,沈书去找了一趟黄老九,主要是怕老先生晚上有吩咐,看过之后,正要说出“先生早些歇息”的话来,黄老九却突然握了握他的手。



    沈书诧异地低头看一眼,笑了起来“先生莫要担心,我还留着后手,暗中有人保护咱们。”



    黄老九一言未发,只是拍拍沈书的手背,便放他离去。



    跨出侧门,沈书仍觉手背似乎有点烫,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总觉黄老九有时候待他亲近得非同一般,来不及多想,他已看到舒原在不远处招手。



    结果竟有十五人要去“洗澡”,沈书看到这么多人出门来,心说还好出门带的钱多。就不知道那处暗门子到底有多大,那些士兵个个眼放绿光,显然憋得久了。



    真作孽。徐昺的军纪轮不到他来管,开门做皮肉生意的,是这一地官员的事,也轮不上他管。



    走到暗娼门外,士兵们把沈书看着。



    “鸿虚兄,你看”沈书笑转头把舒原看着。



    舒原冷不防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险些破功。



    沈书笑揶揄道“洗个澡嘛,又不做什么,回去我不会给嫂子说。”



    “大人好福气,都有家室了。”有人酸溜溜地说。



    沈书冷冷看去。



    那人立时收声。



    “喂,开门接客了”一个兵士等不住地上前去拍门。



    沈书和舒原齐齐松了口气,入内后才发觉开在深巷里的这扇小门里是别有洞天,三间院子连在一起,香风熏人,姑娘还不少。



    好歹沈书既进过青楼,在隆平时但凡议事总在画舫上,脸皮也练得厚了一点。便先同涂脂抹粉的老板娘讲清如何安排,末了撂下一句“账都找我结,务必让这几位兄弟满意。”



    “知道了,吃的和酒怎么算”



    沈书还是不敢让他们太放肆,以免惹出事来,便说“吃的随便上,酒就免了。”



    那些士兵见到如花似玉的姑娘,心思早已不在沈书和舒原身上,各自左拥右抱,忙不迭地往房里钻。



    “那二位公子”老板娘疑惑的眼神上下瞟他们。



    “有人先来等我们,叫张隋。”沈书低声说,“在哪间”



    张隋早在入夜时就来了,一听他不点姑娘也不吃东西,差点让人以为是来砸场子的,老板娘脸一黑,就要叫打手来把他轰出去。恰在此时,张隋把二十两的银铤扔在桌上,老板娘的态度顿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给张隋安排了一间方便谈话的屋子不说,张隋虽说不用伺候,前前后后却也给他上了满桌的果子、河鲜。



    沈书转过身,拦住还想凑进来的鸨儿,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久未见面的大表兄,我们兄弟叙旧,不许人打扰,后边儿还有赏。”



    鸨儿响亮地哎了一声。



    沈书又道“安排三只桶,我看你房间够大,要热水,爷们儿要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



    “奴家这就去叫人准备。”沈书的话印证了鸨儿的猜测,她神色古怪,似乎憋着笑。



    沈书“”



    暗门子的生意好,热水自然不费什么功夫,待洗澡的豆子、帕子全拿进来之后,沈书便赶了服侍的人走。



    张隋谨慎地出去在院子里吩咐了一圈,把人都驱走,回来时沈书和舒原已经泡在水里了。



    他不自在地解开袍子,背对余下的二人。



    沈书只有一个脑袋在水面外,看到张隋一身的伤疤,比纪逐鸢的身上更加触目惊心,有的伤口看上去凹凸不平,皮肉纠结成团,受伤时不知道是什么样。



    张隋浸入到水里,三个人只有他洗得桶里的水哗啦啦响成一片。



    等到张隋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路上灰头土脸,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了。”



    “所以炮就在军器局里”沈书身上不怎么脏,但泡澡真是说不出的舒服,沈书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暂时在。”



    沈书从浴桶里坐起身,张开双臂,按在桶壁上,换了个方向,望着张隋问“知道要运往何处”



    张隋脸色有点发红,低下头恭敬地回答“明日一早,有个叫蔡希仁的将领带人去稽山门上架炮台,此外,属下带人探听到,绍兴九个城门都会架设炮台。就在这两日间,少主抵达绍兴前,胡军火攻福严,有二十多处官道被毁。”



    “是要让绍兴成为一座孤城,断绝援救”沈书沉吟道,“那朱暹从何而来”



    “朱暹先是派了先锋与徐昺接头,元帅徐昺的兵马在钱清,一路打过来。钱清方面没有遭遇胡大海的主力,朱暹的部队与徐昺短暂会合,之后便分开了。他只带了小股人马押送铳炮进城。”



    “朱暹已经在军器局了”



    张隋点头。



    沈书双眉一扬,感到怪异。



    “如果属下没有猜错,明日他可能会派人带黄老先生直接到稽山门城上指导。”张隋道,“路上朱暹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属下等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沈书想起黄老九的计划,又想起已有好几次自己都安排人想办法将火药弄湿,以此削弱火器的战力。但这样的手段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从前淮军没有铳,也一样可以绞杀敌人。



    “你的人都住在哪”舒原开口问张隋。



    “我伪造了几张官引,就住在城里的客店。”张隋看见沈书的神色,出言询问,“少主可有什么疑问”



    沈书摇头,他也不能确定,只是有点奇怪。于是便说“那日朱暹让周仁带我过去,之后便安排了这趟,他只叫我照看好我的人。我的人就两个,黄老先生和鸿虚兄。最近我一直在为周仁效力,陪他与方国珍派来的人周旋,漕运尚有诸多细节没有敲定。我们此行是为绍兴训练炮手,自然,黄老先生来了,设炮架须他去看看。我只是觉得,似乎我不用到绍兴来,朱暹也可以找到人配合鸿虚兄和黄老先生。”



    听了沈书的话,舒原想了想,颔首道“确实不必非得你来,会不会是因为怕黄老先生到绍兴后不听他的指挥,为了万无一失,才叫上你”



    直到洗完澡,沈书也没有说话。余下二人看他似乎有心事,放低了声音交谈。



    沈书一面想事情,耳风也刮到一些,亲自为张隋佩剑。



    张隋大惊,难免心中震动。



    沈书为人处世与张隋在暗门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上级都不同,暗门中少有人情往来,大家互为刀刃和盾牌,早已习惯与人少说话,无事不相往来的生活方式。加上东奔西走,成家的很是稀罕,这也就无怪乎李维昌置了家室,穆华林却并未察觉。



    “多谢少主。”张隋抱拳,知道沈书不喜欢属下跪拜,便也不再过分多礼。



    “明天带几个兄弟,看住稽山门,主要是黄老先生,另外,你自己带一个人保护我。”沈书道,“如果在山门上有人朝我动手,直接斩杀。”



    张隋脸色一变“少主认为朱暹是要在绍兴杀了你”



    舒原也吓到了。



    沈书沉着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阴沟里翻船。再说你本来也是来绍兴保护我的。”



    张隋连忙称是。



    “我自己也会随身携带兵器,若没有人要杀我,就不必现身了。你们就混在淮军里,有兵服”



    “有。”



    如此说定之后,张隋先走,沈书和舒原将送上来的果盘吃完,出门去问,得知那些士兵陆续走了两个,余下的还没有出来。



    沈书便留下钱,叮嘱老鸨不必知会余人,等他们完事儿了让他们自己找路回去。



    丑时沈书已经睡下,有人来敲门,只模糊听见问了一声“沈大人”,沈书回答一句“大人睡了,滚蛋”洗了热水澡人本就困乏,这话并非扯谎,沈书抱着被子翻个身,做了个稀里糊涂的梦,醒来时睡得满脸满脖子通红。



    外面一个惊雷,骇得他什么困劲儿都没了,唤人进来一问,原来天刚蒙蒙亮便瓢泼大雨下来。



    沈书寻思着这节骨眼上应该不会到山门上去,除非军情紧急,但他还是起来漱口,过去陪黄老九吃饭,并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袖箭、匕首,老先生带在身上。”沈书将两件兵器放在桌上。



    “不用。”黄老九望着檐下雨幕,缓慢地啜一口茶,“忘了老夫是做什么的”



    “怕火药湿了,有半点纰漏,我都担当不起。”



    “哦”黄老九打量沈书,“要对谁去交代”



    “对我自己交代。”沈书诚恳地说,“老先生于我助益颇多,时常为我担忧,就如同如晚辈的祖父一般,若让先生有半点闪失,沈书将会终生愧悔。请老先生带好防身的兵器,我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先生,如果察觉到异常,先生可高声呼救。”



    黄老九的视线片刻不曾离开沈书的脸,他微微虚起了眼睛。



    “先生”许久没听见黄老九答言,沈书略皱起了眉。



    “嗯,知道了。”黄老九嗓音沙哑地说,将袖箭揣了起来,沈书又拿来可以插匕首的皮革腰带,为黄老九束上。老人身上的气味不好闻,黄老九向来膏药不离身,更有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



    沈书眉头都没皱一下,侍奉黄老九装备齐全,一老一小两人便都不再说话。一道白亮的光闪过沈书的脸,他望着珠玉般碎落在地的雨水,右手拇指不自觉不断地摩挲食指。



    只不知道纪逐鸢跟大军到了何处,这样的大雨,要是在外行军,可就惨了。



    大雨冲刷之下,烧焦的村落渐渐现出轮廓,浓烟逐渐化为湿雾,大军奉命清理了一夜尸体,在会稽东面挖个坑草草掩埋了村民。有活着的便先救出来,青壮年往往愿意从军,老弱妇孺几乎尽死。



    纪逐鸢听见有人号哭,过去察看。



    只见大雨里有两个粗布衣衫的男人,相对在一座废墟中将瓦片、木块往外捡。



    “媳妇啊”年轻那人倏然发出一声哀恸悲呼,抱在怀里的却不是尸首,而是一个头颅。那场面极其惨烈恐怖,男子却不怕,又埋头在废墟里继续寻找。



    “大人,万户有令在前方义庄歇息,待大雨停后再前进。”小兵前来传令。



    纪逐鸢表示知道了,踏着雨水,走到那两个男人的面前,二人自顾自挖自己的亲人,并未留意到他。



    “你们俩叫什么”纪逐鸢问。



    当中年纪较大的一个瑟缩了一下,被这充满威严的语气从失魂落魄中惊醒过来,连忙跪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回话。



    纪逐鸢听得皱眉头,遥遥指了指前方,说“把你们的家人好好安葬,到前面义庄去找我,找一个姓纪的千夫长。”



    纪逐鸢赶到时,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白气四溢,用牛皮扯起一个简陋的大棚,正在分发姜汤。



    纪逐鸢本来不想喝,转念一想,这里是会稽,到了绍兴城里就要与沈书会合,要是不留神着了风寒,不能碰沈书也就罢了,还要被他念叨。



    “纪大哥,想什么呢自己在这儿乐。”唐让端来一碗姜汤,纪逐鸢接过后,他不住在空中甩手。



    两人蹲到屋檐下。



    唐让咋咋呼呼地让人腾出个位子来,都知道纪逐鸢是关系户,沾着周仁的亲,哪怕是不知道,这一会相互之间嘀嘀咕咕,也都知道了。



    唐让幸灾乐祸地四下一望,只见那些士兵都退得离纪逐鸢至少两步的距离。



    “嘿嘿,大哥,我赌他们心里骂你呢。”



    纪逐鸢懒得理会他,喝碗姜汤一脚把唐让从屋檐下踹出去,叫他去刷碗。



    唐让不情不愿地起来走了。



    雨水欢快奔流在院子里,将义庄冲得泥泞不堪。万户姓邓,是个摇摆不定的胖子,只让众士兵歇了一碗姜汤的功夫,又改了命令,要让军队顶着暴雨前行。



    纪逐鸢点够自己人,有人从外面挤进来,有不少农夫打扮的青壮年加入了淮军的队伍,这两人杂在其中极不起眼。



    “纪大人,你的人。”有人领他们过来。



    纪逐鸢点一点头。



    “叫什么”四周都是说话的声音,各队都在清点人员,纪逐鸢沉着一口气说出的话却清晰无比地传到两人的耳朵里。



    年长的一个叫冯道一,年轻的叫冯道二。



    “唐让,给他们兵器。”



    随着纪逐鸢一声令下,唐让拿来两把刀。



    冯道一接过刀,险些栽倒在地。



    唐让便给他换过一把轻便的弯刀,看他能拿得住,把冯道一拿不动的刀给他弟弟冯道二。



    “要什么趁手的兵器就到战场上去抢,除了府衙的文书、印绶,总管府的库银,余下的抢到什么就是你们的。”纪逐鸢的话既是对冯道一冯道二说,也是说给自己的部下听,“不许抢平民维生的口粮,钱也不行,不许睡别人的妻女姐妹老娘,谁要是乱来,我手里这把长剑就跟你们的项上人头好好讲讲规矩,听清楚了没有”



    众士兵齐声答“是”。



    冯家两个兄弟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只觉耳畔的呼声震天撼地,点燃他们心底里熊熊的复仇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