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或者说, 薛羽并没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的自觉。
前一秒他还带着天欲雪打空了蓝,跟boss同归于尽,后一秒他就站在了车水马龙的人行街道上。
早高峰的红绿灯在对面马路牙子上安静倒数, 和他一同等待在斑马线上的人群面容都很模糊。
天雾蒙蒙的,四周看不真切。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原来死人也会做梦的吗
突然,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薛羽拿出来看了看, 屏幕上闪烁的联系人名字是“老妈”。
他非常自然地接了起来“喂”
听筒中传来的声音有些陌生“崽啊,晚上回家吃饭吗”
“唔, 回的吧。”
“那好,我俩晚上等你回来。”
我是在做梦。
薛羽想着。
对面路口的信号灯由红转绿,人群缓慢流动起来。
他迈开步子,与这些没有面孔的人一起走向对面。
没有那些水蒸出的雾气遮挡,无尽海岛系干净明亮, 从高处远远俯瞰, 如镶嵌在蔚蓝丝绸上的一颗松绿色宝石,非常漂亮。
颜方毓站在屋外, 看着无尽海的外门小弟子们在岛上挖土。
每个人都很沉默。
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裂开的嘴角被简单处理过,修为高些的肉身相对强悍, 此时只在嘴角两边各留下一条丑丑的肉缝;低一些的则还缠着绷带,近期都不能说话吃饭。
相比之下额头上的伤口更难办一点。
圣石几乎在他们颅骨上钻出了洞, 伤口被污染过,很难好,即使愈合也会留下指头大的凹陷。
每个人头上都绑着绷带,大眼一扫十分缟素,像是在服丧。
然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他们不想将师兄师姐的尸骨就这样留在圣山上,总要埋在下面才叫落叶归根。
颜方毓帮忙把圣山上的尸骨都挖了出来,在想要继续帮忙埋的时候被外门弟子们致谢后拒绝了。
尸骨一层累着一层,大部分都十分脆弱,若是他们自己挖可能一不小心要碰碎,埋的时候总不会了。
情况太惨了,除了还没有完全化鱼的笛晓,能根据衣着辨认出是谁的尸骨只有一二十具,勉强完整的上百,其他几百根只余残骨,最小的一块只有手指大,那些再小的骨头只能留在圣山之上,连颜方毓都挖不出来了。
唯一的幸事是笛昕还活着,他虽逆流被推上了圣山,鬼神辟易把他剩下的那部分神识也拨了下来,被它融合吞没,可他的肉身还未死。
那些笛昕曾自己诊断过,残留在雪豹身上的最原始的潜意识,也同样被它摒弃留在了肉身上。
他变成了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傻子。
此时天气正好,笛昕不饿,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发呆。
无尽海从来没有迎来过这样清晰的日光,他似乎觉得很好。
一个六七岁小女孩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穿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捧新摘下的野花。
她年纪太小了,挖不动土,便被师兄师姐们安排去采花。
野花被一朵一朵摆在新垒的土堆前,小女孩捂着剩下的最后一枝来找笛昕。
辟谷丹在包扎前就吃过了,小女孩的脑袋被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和一双红透的眼睛。
她把花放进笛昕手里,嘴巴被缠着说不出话,只好“唔唔”几声。
笛昕坐在大石头上没有说话,只是呆滞地望着远方一个虚空的点,没有任何反应。
花没被握住,从笛昕摊开的手心里掉了下去,小女孩湿漉漉的眼睛“哗”地淌下泪来。
笛昭从后将人抱了抱,低声安慰几句,便又放她去林里采花了。
笛昭声音低哑“怎么样”
“已经葬了大半,”颜方毓答,“你们这些孩子都很不错。”
笛昭勉强笑了一下。
颜方毓“我师弟呢”
“他”笛昭有些迟疑,“他元婴碎了。”
这其实是句废话,当时高空之上,他们谁都能看见薛羽元婴自灵府而出,湮灭在翻手星河上。
大陆修士与无尽海的修法不同,是先凝元婴再衍出神识。
因为它不需要依附于肉体那部分的神识意识,笛昕因此而活了下来,变成傻子。
而薛羽的元婴尽碎,便真正只剩下一具醒不来的空壳。
颜方毓早已过了元婴境,自然比笛昭更懂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笛昭沉吟一会儿“有件事情,虽然现在说起应已没什么用,但”
颜方毓“快说”
“小昕之前说那只雪豹身上只有半缕残魂,因此修不出灵智。”
“所以”
笛昭点了点头“残缺部分是在你师弟身上。”
薛羽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正确的担忧,就是以防自己暴露离笛昕远了点。
若笛昕诊断雪豹时顺手也去诊断诊断薛羽,那他的马甲当时就掉了。
岑殊有意不说,一般人谁又能想到一个筑基期的小废物能练出个身外化身呢
更何况他俩最开始共存的时候,一人一兽还都是练气期。
颜方毓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这才开口道“我师尊知道吗”
“我自然也与他说了。”
只是笛昭总觉得那面容冷肃的仙长似乎对这消息并不意外,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吧。
“怪不得那小东西也一直昏迷不醒”颜方毓脸色难看,“我还以为是被余波冲昏了。”
笛昭没有接话。
实际上她还有许多话想问,那种混杂着责任和母爱的光辉让笛昭没法忽略那师徒俩折扇后的吻,和少年人坠下前那句离经叛道的话。
可再多的话,在一句“人都死了”面前也都该噤声了。
风很轻,一时间只有“沙沙”的挖土声,无尽海弟子极力压制的低低呜咽声让人听了分外凄凉。
沉默是能杀人的,就连两个大人都有些受不了。
“我去看看师尊。”颜方毓合上早已没墨的扇子落荒而逃。
笛昭将那朵花捡起来,别在弟弟衣襟上,接着也去帮忙挖土。
挖着挖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弟子突然丢了铲子扑进笛昭怀里。
她伤口已经愈合,没有包扎下半张脸,边哭边问道“领宫,他们真的回不来了吗”
所有无尽海的外门弟子都体验了一把被它控制的感觉,一些天赋优秀的敏锐弟子并没有失去全部意识,甚至在那期间获得了类似被它融合的共感。
那种感觉太奇特了,就好像自己被汇入了一条湍急的河流中,在无法控制的随波逐流中却能同时察觉这条河流有多么广阔。
这个小弟子就是天赋敏锐的那部分,她在河流中能感受到那些尸骨被他们埋进泥土中的师兄师姐们,在同她说话、与她共行。
笛昭轻轻拍着师妹的脊背,坚定说道“是的,他们回不来了。”
当那些意识向它汇入,思维共享,它或者说他们,便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个体。
在完成永生的那刻,他们便已经奔向了死亡。
抛却肉体、精神永存,对于无尽海修炼神识的修士来说似乎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宏愿。
但当那几位无尽海内门老祖想出这样的奇招时,便代表着他们永生的路从一开始就走偏了。
小弟子们纷纷放下铲子围了过来,聚在笛昭身边小声哭泣。
兄姊长辞,圣山不再。
人生中唯一的目标没有了,明天要做什么、后天要做什么、以后要做什么他们一时间非常迷茫。
“圣启没有了,怎么办啊”
他们中有的人还太小了,弄不懂那些隐秘的阴谋,只能理解他们眼前的问题。
无尽海的弟子们太依赖圣启了,就如同颜方毓的事无不可算一样,小弟子们什么事儿都喜欢问问圣启。
他们不懂得圣启的博学多知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只知道圣启无所不知。
笛昭是唯一一个不能哭的,即使她比所有人都痛苦。
如果圣山上的它是个刽子手,那么她就是那柄斩首刀。
笛昭不敢回忆无数师弟师妹攀登圣阶时的背影,她明明是在目送他们像死亡走去。
“我来教你们。”笛昭把血和泪都吞进肚子,把肩上的责任扛起来,“以后无尽海没有圣山、没有圣启,只有领宫。”
薛羽穿越前是一家杂志社的版工。
现在纸媒日渐式微,同行纷纷倒闭不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破工作。
杂志社里加上他只有四个人哦,还有一只吉祥物,是他老大养的猫。
小东西光吃不干活,整天就在几根独苗员工的膝盖上流连,瘫着肚皮撒娇。
因为人少,职位安排就比较自由。
比如说薛羽作为版工,偶尔还要兼职当美工、编辑、校对之类的活儿,拿一份工资,做多份工作,就非常符合资本主义的剥削。
但薛羽是个很佛系的人,吃饱就行,不追求别的。
虽然他从没在任何书店报亭里见过他家杂志社的巨作,但只要工资还能发出来,他就没想着要走。
薛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
大概就根本没这个意识。
他们杂志社人虽然少,但工作地点特别大,据说预备着以后人员扩招,但有小道消息说搞这么大根本就是为了老大的猫儿子跑得舒畅。
因此他们办公室宽阔得能跑马,三张“u”型办公桌各据一隅谁也不挨着谁,老大隔在小单间。
这大早上上班,偌大办公室里只有行政一个人在,他一抬头把薛羽吓了个踉跄。
行政在电脑屏幕上方把眉毛一挑“怎么,进门捡钱啊”
薛羽“二二、二、二”
不怪他结巴,实在是看惯了满世界的无脸人,突然出现一张有脸的还是他二师兄的脸
这梦着实有点荒唐了。
话说回来行政以前长什么样来着
“二、二百块,地上有。”薛羽赶紧挽尊,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钱在行政面前晃了一下。
“卧槽”行政骂了一声,“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今天转的这个锦鲤不灵。”
趁对方转锦鲤的时候,薛羽灰溜溜回到自己工位上。
许久未见,这地方熟悉又陌生,薛羽借助隔板掩映偷偷打量不远处的行政。
短头发的颜方毓看起来也挺和谐,只是额间那块宝石护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脖子上挂的项链。
薛羽越瞅越迷茫,就好像他家行政本来就该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怎么会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第一次见到颜方毓就该认出来了。
“封哥又迟到了。”
颜方毓冷不丁侧了侧头,正好跟薛羽偷窥的眼睛撞上,“你猜他十点之前能来吗”
薛羽被抓了个正着,磕磕巴巴“啊”了一声。
然而颜方毓似乎没发觉他的异样,只是道“我猜不能,抽一卦。”
说着,颜方毓打开快捷方式里一个小程序,开始在线摇签。
薛羽蓦然想起行政以前就特别迷信这个,为此还专门编写了一个摇签程序,手机电脑上都装得有,随时随地摇一摇。
“卦象显示他十点之前到不了。”颜方毓冲薛羽挑了下眉毛,“新的一月刚过了三天,全勤就吹了。”
薛羽脑子一团乱,只好随便“嗯嗯啊啊”几声。
果然,临近饭点时大门口才有人过来。
颜方毓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冲人打招呼“封哥今天上午又去哪儿啦”
理着寸头的封恕在门口打了卡,随后说道“遇到一个走失的小孩儿,陪他,在警察局。”
颜方毓“又有巧克力蹭了。”
他家副编也不知道什么体质,经常能给小孩儿见义勇为,勇为之后还要过去看看,因此另外两人总蹭他给小孩儿们买的零食吃。
就是非常不要脸。
这种公司写字楼没有食堂,午饭是吃外卖。
老大与民同乐,吃饭时一起坐在会议桌上。
当看见他们老大顶着一张岑殊的脸从小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薛羽已经十分淡定了。
猫儿子从窝里散步出来,趴在岑殊膝头撅着屁股冲人家娇滴滴喵喵叫。
这是只灰白毛的美短,黏起人来可爱到不行。
“哎呦,儿这是饿了吧,今天叫的有炸小黄鱼,吃点吃点。”颜方毓隔着桌子勾引它。
猫儿子不为所动。
整间办公室就颜方毓不招儿子待见,原因不明。
岑殊抱着猫,在颜方毓愤愤不满的冷哼中撩起眼皮看了薛羽一眼。
薛羽暗暗吸了一口气。
无他,实在是这张脸配西装衬衫太帅了。
他老大头发一寸来长,左右偏分露出额头,没有如瀑的长发,明明都是同样的五官,却衬得对方有些凌厉。
想起临死前自己的豪言壮志,薛羽有些可耻地脸红了。
“下班后去哪儿。”对方的声音也是清凌凌的。
薛羽脸还红着“啊,问、问我吗”
岑殊拆筷子的手指交握了一下,漆黑的眼睛定定看向他。
隔壁的颜方毓发出漏气一般的嗤笑。
薛羽傻呆呆道“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岑殊点了下头,不看他了。
颜方毓的手机放在桌面上,突然开始公放伤心太平洋。
“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岑殊目光沉沉锁着颜方毓。
后者讪讪“老歌就是经典哈。”
不知是口音问题,还是他故意的,他说的“歌”这个字听起来像是“梗”。
岑殊“关掉。”
颜方毓灰溜溜把歌掐了,最后一句唱的是“寂寞默默沉没沉入海”。
没了声音,气氛就有点尴尬。
薛羽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干巴巴说了句“我妈真的喊我回家吃饭。”
岑殊“”
岑殊“知道了。
薛羽啃着炸鸡神游天外。
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想过家了或者说,自从穿越以后,他就从没想过家。
不是不去想,而是好像有种特殊的力量,下意识让他不去想家。
父母的面容十分模糊,与今天那些无脸的路人如出一辙。
太奇怪了。
薛羽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幸福小孩儿,怎么可能不想家,又怎么可能会忘了父母长什么样子呢
他梦到的真的是自己的前世吗
或者说,他真的有前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剧情写的很烂所以小作文解释一下。
无尽海boss的设定是借鉴了eva人类补完计划一点点克元素诡秘之主里正义记不清名字了跟哪个反派见面的什么意识海记不清定义了,大概是所有人的思想都会在同一个地方碰面。
也就是所有人思想互通,共用大脑思考,智慧和思维累加,个体散落在世界各处得到的信息会被全体共享,但同时因为思想被别人入侵,所以达到了是我非我的状态。某种我还活着,但活着的不完全是我的哲学jg
小羽因为得到了世界第一强大的神识辅助装备,所以瞬间超神,智慧和感知得到了某种提升触摸天道,就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就是知道了怎么打boss,知道打完boss自己也会死。
前几章主要讲的就是这个,希望我解释明白了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