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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回到天衍宗已有段日子, 无名峰安安静静,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极北的黄昏来得比其他地方要早,颜方毓落地时天已经有些发暗了。



    他掸掉肩上头顶的雪快走几步, 问门口的封恕“门中可好”



    封恕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微微发黄的芦苇叶在他手中打着旋儿, 编出半只蚱蜢。



    “一切安好。”他抬起眼睛, “你呢”



    颜方毓冲他抬了下袖口, 示意里面的东西“相当顺利。”



    他把封恕叫回家守着人,自己则带着鬼神辟易和极阴花去逍遥谷找药老炼药。



    虽然寻花的过程千辛万苦, 但所幸药是顺利炼出来了。



    两人并肩向内院走去。



    颜方毓问“小师弟醒了吗”



    那只半成品蚱蜢不知道被封恕收去哪里了,他摇了摇头“没有。”



    颜方毓“啧”道“难办。”



    风雪凄凄,屋内倒是还挺暖和。



    岑殊坐在床边,长发如瀑眉眼低垂,正似他平时入定冥思的姿态。



    只是此时他身边静静躺着一个人, 后脑勺枕着岑殊的膝盖, 晶莹长睫盖在眼睛上,模样看起来挺乖巧, 像是睡着了。



    颜方毓下意识放轻声音“师尊,我回来了。”



    他略微说了几句寒暄的废话,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琉璃瓶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七日一粒, 四十九日根除,药老与我夸下海口, 若除不了他就将咱们檐上的雪水都喝了。”



    岑殊平淡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颜方毓赖好与岑殊师徒那么多年,只看他这态度便知道这药他是铁定不会去吃的,忍不住逾矩劝道“师尊,这药怎么说也是小师弟”



    他前半句话还没落地, 磅礴灵力便冷不丁从岑殊身上激荡出来,轰出瞬息又被他收了回去。



    站在门口的两人被灵力余波推得猛然退了几步,再抬头时,却见岑殊半丈之内,所有家具物品都化为了齑粉。



    床榻边开了个大洞,坐是自然不能坐了。



    岑殊长身鹤立,随手将无知无觉的薛羽揽在胸前,长发随着惯性晃了两下,搭在薛羽肩背上。



    “知道了。”他垂目重复道。



    颜方毓被灵力冲得一阵气血翻涌。



    之前他觉得自己师尊似乎是太平静了,不论是没了徒弟、没了宠物,亦或是没了个知心人,都不该这样平静。



    即使这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可这样的平静也足以让颜方毓觉得心惊,就好像怀中人变为空壳,于是他也该随之空下去一样。



    直至岑殊刚刚那压抑不住的转瞬怒意才让颜方毓放下心来。



    会喜、会怒,那就很好。



    有颗钉子留下,他师尊便还是被拴在这人间的。



    很快,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岑殊没有管那片狼藉,只是左手揽人、右手举豹,梦游一般换到了偏殿的卧榻上。



    松软积雪混合着夜色,将天地包裹得一片安静。



    雪下了好几天,今晚云终于散了,露出一片雪山上难得的皎洁月色。



    岑殊没有点灯,只将人安置在窗户边上,任月光穿过窗棂随意泼洒在榻上,将本就白皙的薛羽映得莹莹发光。



    他乖巧睡在岑殊膝头,便衬得旁边还醒着的人无端有些寂寞。



    在从前的很多个没什么特别的夜晚中,岑殊都是独自一人渡过的。



    无论是静思或是入定,这种寂静与虚无对他来说并不是漫长的,甚至在他经历过的数不尽的年岁里,这样的一晚只是一个呼吸便能过去了。



    彼时的岑殊并不觉得难熬,或者说,这种寂寞的独处对于他来说才是一种常态。



    可当他尝过了那些黑暗里的亲吻、与另一人交织的鼻息,才发现自己那颗有所牵挂的心,早已忍受不了寂寞了。



    岑殊本来以为一切都恰好,他们还有很多“以后”可以消耗。



    他是最耐心的驯兽师,引导着小动物沉迷于他的嘴唇和怀抱,以等待对方慢慢长大开窍,主动说一句“喜欢”。



    然而此时薛羽无知无觉躺在那里,只余肋间微弱的起伏,岑殊才知道岁月虽然漫长,可很多事情若不及时去做,那就有可能永远都来不及了。



    就算是天衍宗也不能借来已逝的光阴。



    长长漆发遮住月色,岑殊俯下身,亲了亲膝头躺卧的人。



    他知道对方时常会在自己入定时来偷一个吻。



    可去亲吻一个不会回应的人,感觉明明是如此糟糕。神仙也会觉得受不了。



    岑殊已经做好了决定,如果贪玩的小朋友这次愿意回家来,他便也不再追究上一世小徒弟自己跑出去疯玩,只给他留下一缕傻傻残魂的事情。



    如果他愿意回家



    如果他愿意回家的话



    “咔哒”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在满室寂静中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



    岑殊顿了顿,将它飘进手心,发现是之前被薛羽收起来的萤石,在刚刚的动作间从没叠紧的衣襟里滑了出来。



    润白的萤石在月色下呈现出一种很浅淡的粉色,当中那条上下通透的裂缝,使其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岑殊垂目看了萤石一会儿,忽然抬手把它举近眼前。



    干净月光穿透缝隙,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半透明的萤石里似乎游动着什么东西。



    薛羽的父母住在临市。



    很近,通着地铁,加上走路的时间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因此每个周末他都要回父母家住两天。



    站在防盗门外时,薛羽还非常忐忑,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难道也会像那些不重要的路人一样没有脸吗



    他根本没时间墨迹,因为很快防盗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握着门把的人有脸,是一位面孔陌生的漂亮女士。



    两人对视一瞬,薛羽差点以为对方要问他是谁了,却见她向旁边让开,又很自然地说道“站门口做什么,又忘带钥匙了”



    薛羽支支吾吾“嗯”了一声,被对方拍着背按进屋里。



    好奇怪,薛羽确定自己真的没见过她,可冥冥中又有一种感觉,告诉薛羽这确实是他的母亲。



    家中的陈设也带着一种陌生的熟悉,抽油烟机嗡嗡转,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气。



    须臾,厨房门被拉开,他爸将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解着围裙冲薛羽道“回来的正好,洗洗手过来吃饭”



    对方一抬头,露出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时薛羽才想起来。



    这是他雪豹大号雪稚羽的那个便宜爹的脸。



    一想起来薛羽就睡不着了。



    为什么会是他呢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强迫自己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



    薛羽一向很佛,基本就是公司、家、临市的父母家三点一线。



    关于前世的记忆模模糊糊,如镜花水月。杂志社每天都有的忙,但现在仔细回想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自己都忙了什么。



    只有前半本原著的内容薛羽记得异常真切,后半部分细细推测起来,似乎就是雪豹跟岑殊死后的剧情,在薛羽的印象中就开始半遮半掩,只有个大概。



    横竖他现在也睡不着,便直接翻出手机,准备上网查一查原著后续。



    他翻了半天,无论是正版、盗版,甚至是txt,后半部分的章节都有大片的缺失或者掉字,与他的印象一般无二。



    薛羽按灭屏幕,手臂搭住眼睛思考,前世记忆带给他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了。



    之前萤石镶在薛羽额头的时候,他曾经有过那种感知与智慧都大幅度提高的感觉。



    好似冥冥中有人指引他如何去打败圣山上那只怪物,他自然而然就知道要怎么去做,自己不过是对方的执行人。



    而此时此刻,薛羽回忆前世,联想素未谋面的母亲、几面之缘的父亲,以及凑数一般的同事们,之前那种被掌控、被支配,在对方规划好的人生中旅途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就好像他是女娲捏出来的一只小泥人,自己那些过去的记忆,只是对方直接刻进他脑袋里的背景故事。



    这是他的前世吗



    还是以所谓“前世”为蓝图构筑的一个类似梦境的时空



    可如果是梦的话,他的母亲又是谁



    为什么他会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薛羽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这个像是前世的奇怪时空是有秩序的,薛羽醒来之后便是他回父母家的第二天。



    以前通常他会在午饭后就坐地铁离开临市,但这次他没有。



    薛羽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直至大学时才考到他现在居住的地方上学,毕业后便留在了那。



    无脸的行人穿街走巷,旧地在他的记忆中到处都残留着熟悉的印象。



    薛羽妄图在其中找寻某种有力证据,以证明这种“前世”是有人为他虚构而出的。



    不知不觉间,薛羽逛到了他的小学校门前。



    小学生周末不补课,学校关着门,只有保安室坐着一个看门的老大爷。



    薛羽跟大爷交涉无果,堂堂母校毕业生只能轻车熟路从学校后操场翻墙进去。



    薛羽毕业后便没回来瞧过,只是跟记忆中相比,校舍已重新刷漆翻新,塑胶跑道都铺了新的。



    他记得离校前自己跟一众小伙伴在某棵大树根下埋过时间胶囊,那种“写给十年后自己”一类的东西,在小学的毕业季跟同学录一起卖得很火爆。



    他准备去挖挖看看。



    埋胶囊的位置薛羽记得挺清楚,他用小树枝挖了一会儿,顶多半尺深的位置,便已挖到了东西。



    那是一只没比文具盒大多少的方铁盒,像是之前用来装糖果的盒子,里面是一颗颗指节粗细的塑料胶囊。



    薛羽把胶囊一个个拧开,里面的纸条在他面前排成一排。



    全是空白的。



    薛羽坐在树下静静看了那些纸条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破绽。



    自己已经小学毕业十来年,这只铁盒就算有幸能在那么多次学校破土动工中遗留下来,也早该被埋得更深,且锈得厉害。



    可这铁盒半新不旧,半点没有被时光侵蚀过的痕迹,更像是背景故事中某种刻板的定义。



    是“薛羽”这个人人设中的一笔。



    在别人为他规划的“前世”中,可能写过这么一句话薛羽小学毕业时,和几个相好的小伙伴一起写了时空胶囊,就埋在操场头起第二棵大树树下,风雨飘摇那么多年,都没被别人发现。



    可定义终归是定义,一笔带过的背景不用考虑合理性,亦不用讲究细节。



    比如没有锈蚀的铁盒,比如空空如也的纸条。



    这是别人为他描绘而出的“前世”,如果薛羽继续在这个时空寻找,一定还能找到更多类似的破绽。



    恍恍惚惚间,薛羽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



    如果他是没有前世的,那么他是谁呢



    薛羽在树下坐到天都黑透,这才想起来要回家。



    下地铁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没吃饭,但也不怎么觉得饿。



    他梦游一般走回家,在楼底下突然吓清醒了。



    “师父”薛羽猛然察觉不对,赶忙改口道,“不是老大”



    岑殊从景观树的阴影中缓慢走出来,路灯的点光将他的面容切割得有些凌厉。



    他只穿着衬衫,腰肢显得尤为劲瘦,领带松垮,外套搭在臂弯里,整个人带着一种黄昏般的暮气。



    “老大,你怎么、你怎么在这儿啊”薛羽结结巴巴道,“这都快,快十点了。”



    岑殊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看了他一会儿,低低问“不请我上去坐坐”



    薛羽妈的,这台词不对劲。



    薛羽“请请请”



    不认识的父母,被操控的童年,这一整个周末都过得很玄幻,于是岑殊在他家楼下等他的事情相比之下就不那么玄幻了。



    两人进了家门,薛羽踢掉鞋子,一边懵着脑袋碎碎念,一边从鞋柜里给他扒拉新拖鞋。



    “我这边一般也没什么客人,这双是我爸之前来得时候穿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老大”



    薛羽抬起头,看见岑殊并没有跟着他进来,依旧站在玄关处,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段时间对方经常用这种眼神向他望过来,远远的,好像在看一株被玻璃罩子罩起来的玫瑰花。



    薛羽站直身子疑惑道“老大”



    没有任何预兆的,岑殊一步跨来抱住了他。



    “我很想你,”岑殊折下脖子,在他颈窝里呢喃道,“我很想你。”



    熟悉冷香扑面,这人的怀抱滚烫,几乎把他抱痛了。



    灼人气息落在薛羽颈根,酥麻感两处开花,一路麻去后脑勺,一路麻去脊骨梢儿。



    “啊啊不要用这张脸说这种话啊”薛羽崩溃道,“而且咱们不是只有两天没见面而已吗”



    岑殊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紧紧抱着他。



    周围场景不知何时开始扭曲变幻,就连面前岑殊的样子也开始变化。



    那头漆黑如瀑的长发偶尔会出现在他颊边,身上衣服也在衬衫与长袍间无序变化。



    岑殊忽然轻轻推了他一下,两人向后跌落在一片如云团般的柔软里。



    四周漆黑一片,光线不知从哪来的,可薛羽却能将两人看得清清楚楚,仿佛他们自己就能发光似的。



    岑殊自上而下笼罩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两人贴得很紧,凉丝丝的鼻尖轻轻碰了碰薛羽红透的耳垂,低沉的声音仿佛压抑了很久,从喉咙深处落入身下人的耳郭。



    “我很想你”他气声说道。



    是梦吧是梦吧



    薛羽在内心尖叫,我就说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财富密码说好写前世今生三加二的,但是拖着拖着拖到剧情正好走到了这里。



    让上本垒插个队,财富密码内容应该是下章内容的那什么,前一段说好的三加二等本垒这个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