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路从前跟爷爷奶奶住在一个老式小区的一层, 那时候这样一幢三室的房子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条件，更不用说后面还带着一个小院。

    小院里养着几只鸡，还有一条老黄狗。

    跟老年人一起生活的日子总是更加安静、柔软。秦路从小体质弱，总是生病, 就更加重了这样的倾向。除了跟同一幢楼上住的夏闻声、周彦玩, 他几乎不会参与小区孩子们的嬉戏打闹中。

    不过, 因为两个老人对他的宠爱, 秦路倒是没养成什么负面的性格, 只是比起其他孩子来的更安静、更乖巧。用周彦妈妈的话来说，秦路小时候顶顶是个招人疼的小模样。

    “我不想回家, 我爸妈肯定不会去给我开家长会。”

    小时候的周彦站在楼底下哭出了鼻涕泡, 眼睛肿的跟俩核桃一样。夏闻声站在旁边给他撕卫生纸，对小伙伴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是老师说了, 这次必须爸爸或者妈妈去, 总不能再让你表哥去吧”

    周彦的表哥已经上了高中，对于他们这几个小萝卜头来说是大人了但依旧不被老师承认。

    秦路站在他俩旁边，白嫩的小手攥着书包带, 没有开口。

    他爸妈也去不了, 家长会一向都是爷爷奶奶代劳。

    只不过，这一次老师明确说了要爸爸妈妈去秦路回家的时候心里有些兴奋，如果是老师要求的，爸爸妈妈会不会回来帮他开家长会呢

    在一个小学生心里，老师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但两位老人给出的答案依旧是否定, 奶奶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爸爸妈妈工作太忙，老师会理解咱们家的特殊情况的。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回家呢”秦路对此困惑又委屈，“他们不喜欢我吗”

    奶奶慈祥的面孔有一瞬间凝滞, 随后她把秦路揽进了怀里。

    “说什么呢，傻孩子。你爸爸妈妈肯定喜欢你啊，他们只是没有时间回来而已。”

    秦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熟悉的怀抱有着淡淡的肥皂香味和太阳的暖意，老人特有的那种厚重的关怀安抚了他小小的心灵。

    奶奶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叮嘱他“小路啊，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爷爷奶奶会保护你，等你长成一个大人”

    这是秦路经常能听见的一句话，奶奶总是这样说，一遍又一遍，仿佛是在重复着一个牢固的誓言。他每次都会认真答应，甚至在听多了之后，理所当然觉得这将是一个必然能完成的预言。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兑现。

    十岁那年，车祸带走了秦路生命中最慈爱的两位老人，也终于带回了他那一双忙于事业的父母。

    秦路被那对男女牵着小手站在祖父母的葬礼上，过于突然的离别让他甚至无法流出一滴眼泪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甚至不明白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亲人怎么会一夜之间不告而别。而自己期盼许久的、父母的到来，似乎也在那种他还无法理解的麻木痛苦中变得荒诞又不合时宜。

    就好像，是一场残酷的交换。

    而那个被自己称作母亲的人蹲下身把他揽进怀里时，秦路终于哭了出来。那一刻他头一次明白，失去与得到不可抵消，正如揽住自己的那双手臂，不再有肥皂味和阳光的气息。

    父母把秦路带离了那间曾经属于祖孙三人的老房子。

    长时间的分离让双方都对彼此感到陌生和尴尬，秦路被他们带到了另一幢更大、更昂贵的大房子里，三个人像是临时拼凑的演员，勉强组成了一个家的模样。

    这里没有会“咯咯”叫的鸡，也没有趴在爷爷拖鞋上睡觉的黄狗，更不会有晒在天空下、被风吹起的手洗衣物。

    一切都令秦路不适应。

    血缘上的父母对他十分大方，他们显然是不缺钱的，不仅给他买了一堆看上去非常高端的电子设备、玩具、游戏机，还有大量的零食、甜食。

    为了让他们开心，秦路吃掉了所有零食然后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

    在那之后，双方都放弃了用力过猛的示好。家里请来了保姆阿姨、司机和私人医生，秦路跟他们相处起来，甚至都要比跟自己的父母相处来得轻松。他们错过了太久，已经不可能像普通人家那样和乐融融、亲密无间，只能一点点磨合，从头开始。

    秦路像是一只突然被抛弃在荒野里的小雏鸟，羽翼未丰，只能摸索着用自己的方式来靠近眼前两只大鸟。他变得比以前更安静了，也更听话懂事，努力去做一个父母面前的好孩子。而那两人，也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态度对待这个孩子，有求必应，十分宽容。这个家就这样逐渐形成了一种有些古怪、但又意外和谐的氛围，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那条线。

    在这个环境里，大家都渐渐放松下来。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又开始经常性的出差、出国，很多个夜晚，秦路都会想念爷爷奶奶，但他已经不会再哭因为没人会来安慰他了。

    父母依旧很少有时间出席他的家长会，取而代之的是那位阿姨。他们对秦路的成绩非常宽容，无论是什么样的分数，都只会夸奖。秦路知道，这并不代表着溺爱，只是他们都太忙，并不会太关心一个小孩数学卷子错了几个选择题。

    但秦路始终都相信奶奶的话他们是爱你的。

    他也想要爱他们。

    所以秦路抬起头，把书包轻轻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他看着对面那对惊慌失措的父母，脸上是一种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男孩的镇定

    “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周五早晨，学生们照旧聚集在教室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行着他们的日常事务。擦黑板的人把板刷搭在讲台边的水桶上，然后拿过课表，开始在黑板边缘写下这一天要上的科目。

    “杨帆，昨天的数学作业。”

    数学课代表晃悠着身体，用一沓练习册拍了拍杨帆的桌面。当后者扒拉书包时，课代表瞧了瞧里面的那个位子“秦路还没来”

    杨帆把自己的练习册放在他面前，闻言道“没，我没见着他书包。”

    “哦。”数学课代表嘟哝了一声，“那就不等他了，我得赶紧把作业送到办公室。”

    杨帆习惯性推了推眼镜，又看了眼自己同桌空着的座位，心中隐隐不满这家伙不会是为了躲他们不敢来上学了吧就应该昨天晚上抓住他

    事实上，昨天在班级群里，大家已经对秦路进行了一致的讨伐，一群人艾特这个瞒天过海的叛徒出来谢罪。只是秦路一直没有冒头，这样的声讨也就渐渐没了意思。

    想到这里，杨帆又忍不住露出憋屈的表情。

    作为一个新组成不到三个月的班级，同学们彼此之间逐渐熟络，已经自然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而秦路，虽然杨帆自认为可能是这人在班里关系最好的人，却还算不上关系非常亲密毕竟秦路表现出的对于社交的欲望实在低的可怜。

    谁能想到这家伙闷声不响发大财，竟然抢到越寻这个大佬

    杨帆不由向自己的右前方看了一眼，越寻刚到不久，正在不紧不慢收拾书本。

    今天是周五，只要再熬完这一天，学生们就可以放学回家过周末。大部分人脸上都是轻松的表情，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商量周末去哪玩。

    越寻低垂着眉眼把课本放在一边，习惯性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先看了一遍。这时候，他听见后桌小声嘀嘀咕咕“秦路怎么没来。”

    越寻手上动作微顿，回头看了一眼。

    桌子是空着的。

    等到中午放学时，秦路依旧没有露面。越寻注意到班士任在上课前不经意瞧了秦路的位置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估计是秦路请了假。

    他微微蹙起眉头。

    生病了但昨天晚上他明明还活蹦乱跳，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想了想，越寻用手机给秦路发了条消息。

    这条消息一直到下午放学都没有回复，在众人纷纷收拾书包走人时，越寻还看到那个跟秦路关系不错的女生过来找了一趟，看样子也不知道秦路为什么请假。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越寻垂下眸子离开了学校。

    一个被司机接送上下学的小少爷，理应不会出什么大事。或许是昨天跟他在门口等人的那一会儿着了凉，过了周末大约就能康复。

    这样想的越寻，却在周六晚上接到了秦路的来电。

    越寻放下手里的笔，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秦路”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越寻忍不住蹙起眉时，秦路微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因为电流，他的声音有些失真

    “是越寻吗那个咳，我能不能问你题”

    越寻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问“什么题”

    “数学题，”那边立刻回答，说完又有些小心地问“那个帮扶小组，还算数吗你能不能教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