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无风, 林漾只觉胳膊上的凉意和胸口里的火团齐齐往外散,又冷又烫。
白斯乔接了个电话,在别墅外没跟着她一块进来。这样正好, 林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贼心虚,总觉得跟对方一起去见白季同会被看出端倪。
她本来就只是来完成白斯乔的任务, 给白季同送了月饼就能功成身退。
白宅的老管家认识她, 打了招呼殷勤的把她带到白季同书房前,才刚到,书房里就隐约传来白季同的声音, 中气十足,隔着厚厚的木门也相当有穿透力。
林漾迟疑着要不要等里面的暴风雨停息了再进去,老管家却习以为常似的敲了敲门,准确的找到了空隙见缝插针“老爷,漾漾小姐来了。”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进来。”
白季同坐在书桌前握着话筒,明显还没说完,他看了林漾一眼又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自己做的孽, 自己担着。”
他挂电话的动作相当不客气,林漾看那个沉甸甸的话筒在电话架上晃了晃, 心想这电话不知道多久就要换一台。
“漾漾来了, ”就像当场表演变脸,白季同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的脸松动了不少,“我下午才骂那混小子, 一家人就该热热闹闹吃顿饭。”
林漾正想开口,门外又响起不轻不重的两声敲击声。
白斯乔的西装外套搭在他的手臂上,黑色的衬衫不带一丝皱褶,连扣子都扣到最上方,西装裤包裹着长腿。
好一副高贵掠食者的姿态。
白斯乔动作相当自然的关上门, 顺手把外套丢在沙发上,转身的时候视线正好和她对上。
林漾注意到他手里多了个牛皮纸文件袋,厚厚的看起来有点沉。
“中秋节快乐,乔哥哥。”
在白斯乔开口之前,林漾抢先一步跟他说话,完美呈现出这是他们俩人今晚第一次见的画面。
林漾为自己的急中生智点赞。
白斯乔瞟了她一眼,没太大反应,只模糊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她的安排。
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张转椅,有些懒洋洋的坐下。
“你做错了什么被爷爷罚站么”白斯乔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漾。
“胡闹,漾漾是客,别拿她打趣,”白季同有些严厉的看他一眼,看向林漾时脸上又挂上点慈祥,“去坐吧,那有你喜欢的柚子茶。”
林漾看向白斯乔旁边的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有一壶玻璃茶具,茶壶底沉着絮絮的柚子碎。
“喔”
林漾不想坐得离白斯乔太近,可另一张沙发上,白斯乔的外套横七竖八的瘫在上面,她拎起衣服再坐上去,好像有些太奇怪。
她慢慢挪了过去,最后还是坐在离白斯乔最近的空位上。
“没什么要解释”
白季同也坐了下来,语气虽冷,但和刚刚在门外听见的声音要平和得多。
“我认为不用多说,您也知道理由。”白斯乔平静的开口。
白季同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苍老面容上的那双眼睛却像鹰一般锐利。
每次白斯乔和白季同处于一个地方,林漾总觉得奇异,这爷孙俩看起来关系不好,可又似乎有某种特殊的默契。
“麦向荣从雍廷成立最初就在了,你动他,不怕动了雍廷的根基”
“雍廷的根全在您手上,”白斯乔靠在转椅上,垂着眸相当懒散的看手机,时不时在屏幕上点两下,“有了蛀虫就应该当机立断挖掉,是我七岁时向您学到的。”
林漾听他们的对话跟公司有关,忙不迭放下杯子“我先出去吧,季同爷爷,你们”
“不用避忌,”白季同打断她的话,“都是一家人的事,漾漾,你也坐下来听。”
林漾张了张嘴,最后在白斯乔略带戏谑的眼神里默默坐回去。
爷孙俩谈论的是雍廷大换血的事。
最近几年,白斯乔接手了雍廷的大部分决策权,虽然最初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凭着他狠辣的眼光和果敢的手段,几次重要的公司内部调整和对外投资都做得极为漂亮,再也没人敢对年轻的接班人表现出异议。
林漾慢慢喝着茶,正感叹白斯乔的铁血手腕时,冷不丁听见白季同发问“漾漾,你觉得阿乔做得狠吗”
这也能cue她
“是那些人先做了对公司不好的事,”她放下杯子,坐直身体,“他们做初一,就不要怪别人做十五。”
“很好,既然漾漾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你吧。”白季同沉吟片刻,对白斯乔摆摆手,语气又松了三分。
“诶我说的只能代表我自己的观点,”林漾愣了愣,有些慌,“公司该怎么经营,我是不懂的。”
“本来就是想听你想法,”白季同跟她说话时总是格外慈祥,“以后是要成真正的一家人,孙媳妇是什么性格,我自然也要清楚。”
林漾怔住,目光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白斯乔,四目相对,她在那双温润如玉的浅棕色眼眸里看到了些许不明的情绪,他的唇边挂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她的发愣让白季同理解为害羞“是年轻了些,不过没关系,只是先订婚,等白一希心定些再说。”
听见白一希的名字,林漾才反应过来,刚才别墅外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不能等了,再等说不定白家连订婚仪式都要开始着手筹划了。
“我跟白一希已经分手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在书房里格外清晰。
白季同只当是拌嘴说的气话“小孩子吵架是常有的,白一希做了错事,跟爷爷说,爷爷给你主持公道。”
“我”
叩叩
外面响起怒气冲冲但还是有些克制的敲门声。
“爸,您知道白斯乔做”
白学礼额头青筋绽起,一边说一边冲进书房,然而却在看见白斯乔的瞬间,猛然失声。
然后他又在数秒后转了个方向,面向白斯乔甚至有点低声下气“你这是要做什么
看起来有些忌惮白斯乔,怒气都被他强行收起。
白斯乔懒懒抬眼看他一眼,完全没说话的打算。
“你”白学礼见他反应冷淡,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转头看向白季同,“爸,您看”
他把一张捏得发皱的纸双手递向白季同。
林漾的余光感受到有两个身影跟着跑进来,转头一看,是白一希和江绮梦,二人都是慌张又不明所以,白一希看见她,先是习惯性想露出笑容,看了父亲一眼,连忙又闭紧嘴。
这场面太尴尬了。
还没等她作出什么反应,白学礼的目光已经扫到她身上“你还不出去,这里是你待的地方”
白斯乔骂不得,对一个外人还不能抖抖威风
林漾从小到大没被吼过几回,一时脑子有些嗡嗡作响,不知所措。
眼前突然一黑。
一直对白学礼仿若未闻的白斯乔站了起来,干脆的拦在她面前,把白学礼的怒火挡了个严严实实。
“把气撒在小姑娘身上,派头还挺大。”他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浓厚。
“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白家怎么出了你这种东西”白学礼眼睛瞪得更大了,本来端正的容貌变得有些扭曲。
白斯乔嗤笑一声,打开刚刚的牛皮纸信封,抽出一叠文件丢在桌上。
“雍廷要是到了你手上,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白斯乔语气平和,伸手点了点文件,“收受贿赂,假公济私,用自己的职权帮儿子掩饰漏洞,白家怎么出了你这种东西。”
“大哥”白一希想隔开失控的父亲和咄咄逼人的大哥,却在往前的时候被白斯乔森冷的眼神吓得根本不敢动。
“偷工减料,泄露公司机密,挪用公款,说吧,你想坐几年”白斯乔的目光转向他。
白一希脸色发白“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人说可以省”
“白斯乔,你不就是想要我手里那三十个点的股份至于这么处心积虑陷害你的父亲和弟弟”
“处心积虑”白斯乔冷笑一声,“值得我处心积虑的,只有一样东西,但不是你们两个。”
“怎么做自己决定,我的耐性不是很多,”白斯乔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股份转移合同,“可以不签,明年的年夜饭就到牢里吃。”
白学礼太阳穴突突直跳,转过头“爸,您看他”
啪
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白斯乔那叠文件的白季同直接抽了白学礼一巴掌“现在倒知道我是你爸了,亏空公款给你儿子铺路的时候怎么不说”
“爸”白学礼被打懵了,反应过来后气焰尽消,“一希是我的儿子啊,他年纪小做错了事,我这个当爸的怎么能不帮他兜着”
“阿乔也是你儿子,”白季同转了转手腕,慢悠悠坐回软椅上,“你管过他吗”
白学礼仿佛被戳到死穴,他死死的盯着合同,最后像是抵不住似的拿起了笔,手明明是僵硬的,却还在发抖。
“你满意了吧”白学礼丢下笔,用胳膊撑着桌子,抬头恨恨的看向白斯乔,低声咒骂,“有什么样的妈,就生出个什么样的儿子。”
白斯乔脸上保持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一派彬彬有礼贵公子的姿态,眼底却只有凉薄“还有你儿子那百分之三。”
白学礼脚下一晃“他是你弟弟”
“大哥,你不要欺人太甚”白一希再也忍不了了,上前扶住父亲,鼓起勇气跟白斯乔直视,“你现在在雍廷里确实很有势力,可是雍廷不是你一个人的”
白一希本来脑子一热,有不少话想说,然而白斯乔冰冷的眼神扫到他身上时,他的声音渐渐的又低了下去。
白斯乔淡淡的看他半晌,突然很轻的笑了声。
“欺人太甚这个词,你也有脸说。”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摁了一下。
投影仪的帷幕上,突然出现了一片晃动的影像。
林漾正觉得景象似乎有点眼熟,镜头突然一转,露出了白一希赤身裸、体解释的样子,身上那些红色的斑斑点点很清晰。在他身后的床上,还蜷缩着个同样没穿衣服的女人。
镜头虽然晃动,但一点都没拍到她。
“天啊”江绮梦没忍住,一下子捂住嘴。
白一希面如死灰,艰难的看向林漾,眼中满是慌乱。
这个角度不是林漾可以拍下的,她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的做出留下证据这种事,那唯一能这么做的只有
白斯乔微微侧了侧头,看向白季同“爷爷,您说这婚还订吗”
“混账东西”白季同从诧异里回过神,顺手抄起桌上一个保温杯砸向白一希。
滚烫的热水顺着白一希的肩膀淅淅沥沥的往下淌,江绮梦尖叫一声,想扑上去拉儿子,却在白季同的怒喝下瑟缩着退回去。
“你是发情的公狗吗你让我怎么对得起老林家”白季同不解恨,抓起桌上的东西一股脑丢向那三人,“躲,还给我躲,养条狗都比你俩有用”
白学礼父子又怕又痛,只能一边求饶一边躲开疾风暴雨,江绮梦本想护着儿子,又怕祸及自己,只能在一旁哭哭啼啼。
白季同毕竟不是年轻人了,一番发泄下来也是有些喘气,他在白斯乔搀扶下,抚着胸口慢慢坐下。
冷静了片刻,白季同沉声开口“明天开始,不要再让我在雍廷看见你们父子俩。”
“爸”白学礼额头被砸出了血,此时却无暇顾及,“您的意思是要赶我们出雍廷”
白学礼本来心存侥幸,股份交了出去确实很肉痛,但他是白季同目前仅剩的儿子了,白一希也是白季同的孙子,偌大雍廷,老爷子多疑又专权,怎么也不可能全交给白斯乔。
只要等这阵子老爷子的气头过了,再让白一希做出些成绩,哪怕到了白斯乔手上的股份回不来,白季同也不会让他们父子二人手里空落落。
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林漾以后要是嫁到白家,白季同这么疼她,怎么忍心看她丈夫是个空壳
然而他没想到白一希居然在外面乱搞,这蠢儿子偷吃就算了,还要在白斯乔眼皮底下的远洋酒店,而且居然还被拍下照片和影像,根本无从抵赖。
如果是平日,白一希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被白季同听说了大概只是训斥一顿,大不了打一顿,气消了就好。
可今天是中秋,是老爷子极为重视的日子,林漾来了本是喜出望外的事,谁不知道他疼这个老朋友的孙女儿。
这段影片是生生打得他老脸都没了。
再加上之前白斯乔带来的资料里面明明白白写着他挪用公司的钱来填补白一希的坑。
和雍廷比,他在白季同心里的位置连一半都没到,没当场跟他断绝关系,可能已经算轻的了。
这样一环又一环紧扣,是算准了时机,算准了条条后路的堵死,甚至连每个人的反应都算到了,手段毒辣又利落,直接一棒子把他打沉爬都爬不起来,除了白斯乔,还有谁做得到。
他又惊又惧的看向自己的大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白斯乔一点心思都猜不到。
白季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强撑着面子,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安抚林漾“漾漾不伤心,你还年轻,好男人多的是,以后爷爷帮你掌眼,给你找个更好的男人,没人敢欺负你。”
完全切断了白一希企图复合的任何可能。
林漾看着白季同,心里有点难受,自己爷爷要是健在,年纪也有这么大了,可白季同这么大年纪,还要给小辈强笑着赔不是,实在是让她心里堵得难受。
出轨的是白一希,要说管教无方,那也是白学礼先道歉。
可是白季同帮她找男朋友这件事,听起来好像又有点联姻的味道。
“不用的。”
“不用了。”
林漾诧异的抬头看向和自己说出一样话的白斯乔,对方也正望着她,浅棕色的双眸里是看不透的神色。
她的心头一下子盈满惊恐,连忙开口“爷爷我没关系的,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说着扭头就要走,没想到手腕一紧,下一秒,她被一股力量带进了温热的怀里。
“没人敢欺负她。”白斯乔扣着她的腰,语气淡然笃定。
面对面容震惊的白季同,白斯乔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林漾已经跟我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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