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盛夏。



    丹阳大长公主府内, 沈青稚那院子，原先成婚时闲来无事搭的葡萄架子，如今已经成串的葡萄熟了, 今年收成可畏是前所未有的好。



    沈青稚吃不得酸, 变得开始食辣, 还让贺愠特地请了好些个川菜厨子, 顿顿都要一份辣口的小菜。



    她命人摘下许多葡萄, 送了一箩筐到宫中，给已经有三个月生孕的长姐沈苓绾尝一尝, 再送一份给宣平侯府，老太太梅氏虽然年纪大了，但就是喜欢这种酸甜可口的东西。



    最后那些多到吃不完的葡萄，她让人送一些给平日一同打叶子牌的贵夫人们，又和大长公主开始捣鼓起来, 准备酿酒。。



    婆媳二人, 虽然年岁差了许多，但是相处起来，到像是真的母女那般。



    等到秋末葡萄叶开始落的时候, 沈青稚的肚子也渐渐开始显怀。



    从她被太医诊出有孕开始, 贺愠就彻底不上朝了, 整日里, 就像是一个老妈子一般，时时刻刻都得跟在沈青稚的身后。



    就连穿衣, 洗漱这种事，他都必须得亲力亲为，生怕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娇娇有那么一丁点闪失。



    用丹阳大长公主取笑的话来说就是，这吃喝拉撒, 贺愠要是能一起帮了，他都得让沈青稚躺着不动才好。



    这些年，贺愠那杀人放火的名声，在上京城出名到是可以夜里止小孩啼哭的。



    现在可不一样了，贺大人被这宠妻的名声瞬间洗白。就如西蜀从北刮到南边的风，人人都说，嫁人就应该家贺愠这种人。



    不过是一年多的功夫，谁还记得他曾经暴虐不近女色的古怪名头。



    上京天冷，才入秋没多久，风一吹，米粒一样的雪夹着雨开始淅淅沥沥的往下掉。



    沈青稚怕冷，平日里都躲在屋子里不出去，若不是太医下了死令，随时抱着一副要撞死在公主府门前的决心，孕妇一定要多走动走动，有利于日后的生产。



    沈青稚就能抱着那只暖呼呼的毛绒大狗，在屋子里躲一整个冬天。



    立冬这日，天才蒙蒙亮。



    沈青稚明明困到下一秒就能睡过去，她依旧挣扎着从贺愠怀里起来，看着自己渐渐变得圆鼓鼓的大肚子，深深叹了口气“你说过，天亮了就带我进宫去的，我姐姐生产，我一定得要去陪着。”



    贺愠搂着怀里身子骨渐渐笨重的姑娘“天还没亮，再躺躺。”



    “我不。”沈青稚开始闹脾气。



    贺愠无法，只得赶紧起身，又吩咐人，把早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和洗漱用品送进来。



    昨天深夜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说沈苓绾要生了。虽然御医说这一胎定会顺利，沈苓绾是初次生产，恐怕没有那么快。



    贺愠才千哄万哄终于把人哄听话，睡一晚上，天亮再过去。



    这会子，天色才蒙蒙亮呢，平日里不睡到日晒三杆不起来的姑娘，今日倒是厉害。气得贺愠想掐死皇帝，大半夜的送什么消息，没看到他老婆还睡着么。



    但是如今任劳任怨的贺大人，就是个妻奴。虽然沈青稚发脾气，使小性子，或者各种闹腾，他心里依旧是抹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把人穿好衣服，又洗脸擦手，再哄着人乖乖用了早膳。



    出门前，命书客拿来厚厚的狐裘，给人严丝合缝裹紧了，才抱着人，进了直接开到小院门口的马车里头。



    这时候已经天色大亮了，瞧着会是个好天气。



    清晨，得了消息的各家勋贵也都早早的在家里等消息。那些不死心的，还不忘在小佛堂里跪着，希望皇后娘娘生的是女儿，这样皇帝失望，他们家女儿才有那么一丝丝机会。



    沈青稚和贺愠进宫，下了马车，有早早就候在那处的轿撵。



    别说沈青稚如今怀着身子，就是平日里她没怀着身子，帝王也不敢让这位自来身子骨娇弱，被贺愠捧在手心里的小婶娘多走路啊。



    不说贺愠会不会掐死他，就他家沈苓绾也能闹好几天脾气，不让他睡床。



    因为宫里除了帝后之外，并没有别的妃子，所以帝后二人是没有分开宫殿的。



    兴庆宫外，帝王胡子邋遢头发乱糟糟的，眼下青黑，明显就是冒着风雪守着整整一夜的样子。



    偏殿守着的除了帝王外，还有御医、稳婆，以及进进出出的宫女。



    沈青稚下了轿撵，贺愠一路扶着走过去。



    曾经的太子，如今已贵为天子，他虽然不用给沈青稚行礼，但也是恭恭敬敬叫了声小婶娘，小心翼翼看了贺愠一眼，那求生欲极强的模样简直叫人眼睛疼。



    要是平日里的大臣，见得威严的天子，是这般模样的，估计惊悚的眼睛都能从眼眶里凸出来。



    天子虽然恭敬有加，但是沈青稚向来清醒，她依旧恭敬对着天子弯了弯膝盖“陛下，我大姐姐可还好”



    帝王挠了挠已经像鸡窝一样的头发“御医一直说没事，就快了。”



    “可是我从天黑等到了天亮，就快了重复了数百次，孩子依旧没出来，也不知道要这些废物有何用”



    御医吓得战战兢兢跪了一地“陛下，皇后娘娘这是初次生产，稳婆说已经可以看到胎儿的头了，老臣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孩子就该出来了。”



    还有一个时辰



    他家苓绾怎么办



    帝王红了眼眶，不管不顾冲了进去“苓绾，我来了，我来陪你”



    宫女和稳婆见了鬼一样，要把人往外推“陛下，这产房血腥味重，不要冲撞您的龙体了。”



    “陛下。”



    她们的力气，哪能比得过自小习武的帝王，不过几下子人就被推到在地“你们顾着皇后娘娘，别管我，皇后娘娘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苓绾。”明黄色的人影，不管不顾跪倒在沈苓绾身前。



    他眼中是澎湃的情绪，小心翼翼托起沈苓绾苍白的手，吻了吻她的面颊，“我来了，你不怕，等孩子出世，我让太医院开药我吃了，我们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那些老头子要逼我，纳妃，我就把他们女儿远远的送到边塞和亲去塞一个送一个。”



    “这辈子，我有你就够了。”



    外头太阳出来了。



    金色的阳光从层层云层中撒落，在宫殿四处留下金黄的光影子，雪不知何时停了。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陛下大喜”



    “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



    至于后面宫人再说什么话，帝王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他眼睁睁看着稳婆抱出一个男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没过多久，竟然又抱出了一个孩子



    双生胎



    皇后娘娘怀的竟然是双胎还是龙凤双胎，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大吉之相。



    皇后顺利产下孩子。



    而且还是宫中百年难得出现一次的双胎



    老大为皇子，老二为公主。



    令宫外那些求菩萨告祖宗的大臣们，气得恨不得当场掀翻了祖宗的牌位才好，真是一点都不顶用。



    “生了，大姐姐生了。”沈青稚紧紧握着贺愠的手。



    眼里泛着亮晶晶的小星星，她的笑比眼光还灿烂，那满足的模样，就像是偷腥成功的小猫儿。



    冬日实在太冷了，哪怕太阳出来也冻得人手脚发麻。等沈苓绾收拾干净后，沈青稚看了孩子，又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就被贺愠接走了。



    沈苓绾和淮阴侯府决断开始，她就没有了娘家，但是沈青稚就是她娘家。



    丹阳大长公主派人往宫中送了手脚麻利的婆子，又给找了乳娘，事事都为沈青稚安排得妥帖稳当。



    当淮阴侯府瘫在床榻还吊着一口气的老夫人徐氏，听说沈苓绾不光当了西蜀国皇后，三千盛宠于一身，更是诞下皇长子和皇女双胎时。



    徐氏苍老浑浊不清的眼睛里，流出了悔恨的泪水。她念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的权利，被她亲手推开。



    淮阴侯府这时本该踏上百年的荣耀，如今却比往日更加不堪。



    作为皇后的沈苓绾，这彻底摆明了态度，不与她们交往，而嫁给贺愠的沈青稚同样不会与淮阴侯府扯上关系。



    她们本想通过梅氏来修缓，沈青稚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那日三皇子谋反后的当天傍晚，梅氏被沈青稚派人给请进了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公主府中，那满府的鲜血，无数还未收拾干净的残肢断臂，以及那些黑衣人刽子手的尸体。



    她向自己唯一的女儿，一身素衣，染了鲜红的血印子，神情冷漠似冰雪望着她“母亲，知道这些是谁吗”



    梅氏当然不知道，她手脚发凉被婆子扶着。这一辈子，哪怕事事不顺心，但是她也从未见过这般鲜血淋漓的场面。



    梅氏发着抖，面色青白“你找我过来做什么”



    “你这又是什么眼神看着我我听说你杀了沈静淑的夫君，那可是丹阳大长公主的庶长孙，你疯了不成就不怕丹阳大长公主厌弃你”



    沈青稚指着地上那些污秽和尸体“这些都是他们派来杀我的人。”



    “这地板上躺着的，有三皇子的人，有贵妃娘娘的人，魏王府派来的人，当然也有母亲口中庶长孙派来的人。”



    “母亲你不仔细瞧一瞧么这些都是杀我的刺客，若不是贺愠护着我，我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母亲日日说自己病着，想我回府看你。你知道我只要出了这丹阳大长公主府，面临的是什么是要被他们抓走威胁我夫君，或者无声无息被欺辱致死。”



    “你怨我怪我，觉得我与你不贴心，可是自从池青莲来了府中后，你何曾有真正关心过我一日，你到底是不知，还是装作不知这些都是要我命的人”



    “怎么可能”梅氏不信。



    她看着地上的尸块、鲜血，神情呆滞“不可能，你又在骗我，她们说叫你回府只是保护你。”



    “怎么可能会是要派人来杀你呢”梅氏眼眶通红，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拉沈青稚的衣袖。



    “我都是为你好，我也是想要护着你，可是”梅氏彻底慌了。



    沈青稚往后退了几步，躲开梅氏伸出的手。



    她指着大门的方向“顾妈妈，送淮阴侯府大夫人回去吧。这事情到此为止，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与淮阴侯府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各自断了干净，才好安生。”



    “是。”



    梅氏失魂落魄，被伺候的下人扶着送回了淮阴侯府。



    从那日之后，她就像彻底失了灵魂一般，不哭也不笑，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瘦下去。



    那日谋反，三皇子虽然死了，但是池青莲腹中依旧怀着他的孩子。



    她是三皇子妾室，但依旧是无名无被三皇子养在外头，并没有真正上过宫中玉碟的，就算是她生下这个孩子，也得不到什么。



    如今池青莲的日子不好过，伺候她的那些下人，在谋反那一日全都跑了，家中的银子也花得精光，她没办法了，只得去求梅氏。



    梅氏收留了她。



    池青莲以为梅氏会像往日那般，把她当成女儿宠爱，会给她想办法。



    但是这一次，梅氏也只是找了间勉强能住人的院落，拨了两个丫鬟伺候着。至于吃食，恐怕就是比淮阴侯府上丫鬟婆子们吃得好上那么一点点。



    池青莲当天就闹了起来，但是梅氏闭门不出，周氏称病，管家的变成了三夫人小徐氏，小徐氏的丈夫，那个唯唯诺诺的三老爷，这次非常坚定悄悄站了太子一队，终于混出头了。



    小徐氏看着池青莲，眼里是不掩饰的讥讽“你如今的身份，连个表姑娘都算不上，有口饭吃就行了，你这又是何必呢当然只要大夫人开口，她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来，那都按照她说的去做。”



    池青莲在梅氏院子闹了几次，梅氏就像是木头桩子一样，不为所动，就连看她的眼神都是冷冷的带着寒意。



    池青莲哭得眼泪都苦干了“姑母，你不心疼我了”



    “姑母难道忘了这十年里，青莲是如何孝顺你的，就是就是我父亲，当初和姑母的情分也与外人不一般，姑母可不要被外人骗了。”



    “外头那些人，如今凤凰飞上枝头，得道成仙，哪里还记得姑母的辛苦和情分。”



    “啪”



    响亮的巴掌声。



    池青莲彻底被打蒙了



    她不敢相信捂着脸颊“姑母，你竟然打我为了沈青稚她们打我”



    “我被她害得，没了夫君，也没有娘家，整日里心惊胆战的过着，若不是沈青稚她们，我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姑母，可是你竟然打我，你这是要逼死我去”



    “闭嘴你给我闭嘴”



    梅氏双眼通红，疯了一般，屋子里抓到什么东西，就什么东西往池青莲脸上招呼去。



    到底她还是顾忌着池青莲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真的要弄死她，搞个一尸两命。



    最后还是丫鬟婆子把梅氏给拉开。



    梅氏指着池青莲，尖叫“给她五十两银子，把她送回三皇子留下的那个院子里，日后生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青莲，池家的恩情，我早就还了。十年前，我把你接回府中，我养你十年，还不够还你们家恩情”



    “是我蠢，我不知好歹，我嫡亲的女儿，被我逼成了那般模样。她要不是运气好，遇到了好夫君，有人那般宠着，估计被我的愚蠢逼着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你走吧，日后每年，我都会派人送五十两银子给你，好歹够你找个伺候的小丫鬟，过普通日子。”



    只从那日后，梅氏开始吃斋念佛，逢年过节不忘往丹阳大长公主府上送东西，虽然东西都被原样退了回来，但是她依然送着。



    三皇子身亡后的第三个月，秋天到了，天寒地冻，池青莲肚子里的孩子发作了。



    梅氏虽然狠了心要和池青莲断绝关系，但是依旧给她请了稳婆。



    就是不知道是那日突然降温天气冷，还是池青莲怀得这胎本就不好，她足足生了三天三夜，依旧没能生下这个孩子，一尸两命，夜里就没了。



    梅氏在佛堂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哭又笑，竟像个疯子一般呢喃自语“报应这都是报应老天爷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