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的第一个寒冬。
魏王府满门流放西北苦寒之地, 就连那位新婚不久,曾经趾高气昂嫁给了魏王嫡次子的宰辅嫡女也一同被压去了西北。
他们出发那日,沈苓绾和新帝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远方,她看着狼狈远去的那个曾也令她悄悄爱慕过的少年, 订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退婚却是因为利益权衡, 她作为弃子,如今却站在了让所有人仰望跪拜的高度,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苦涩终于释怀。
“苓绾。”新帝解下身后的披风, 亲自把人给小心翼翼搂紧怀中, 眼中是疯狂隐忍的爱意,“你是我的,只能永远是我的阿绾,我唯一的女人。”
隆冬时节,寒风簌簌, 枯败的落叶打着旋儿, 从挂着白灯笼的淮阴侯府门前刮过。
淮阴侯府老夫人徐氏, 昨天夜里没了。
她本就中风瘫了半边身子,这大半年里又是接三连三的打击。徐氏的身子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败, 等到寒冬腊月时, 就已经是有出气没有进的气了,只能日日用百年老参吊着命。
就在昨儿夜里, 那位守寡归家后,又剃度出家多久就生病死了的淮阴侯府姑姐儿,徐氏嫡亲亲的女儿沈嬿婉竟然好端端的回来了。
本就是吊着一口气的徐氏,夜里迷迷糊糊睁眼要水喝,这一睁眼, 好家伙就看见那位被自己害惨了的嫡亲女耳,吓得她当场吐了一口血。
后来就是整碗的百年老参汤灌下去,淮阴侯老夫人徐氏也只是凸着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沈嬿婉,不知道是不是人回光返照的原因,她嘴唇翕动竟然能说出话了。
那嘶哑干涩的声音断断续续“嬿婉,你是不是来索命的我会不会下地狱会不会”
她干枯的五指,死死的掐着沈嬿婉的胳膊,濒死前的恐怖力道,锋利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去。
沈嬿婉看着床榻上病得几乎认不出原先容貌的老妪“因果善恶,你到了下头阎王自会评判,你问我一个俗人有何用”
徐氏那一口气终究没喘上了,双腿一蹬就这么没了。
徐氏没了后,三兄弟分家。
大房和三房还是住在原来的府里头,但新建了一道墙相隔,称为东府和西府。东府由淮阴侯外头做官时纳的贵妾,一手管理,沈方岳虽然性子废物,但日子无功无过勉强能过得下去,只是和梅氏夫妻三人的关系,到了现今,就连那略微可怜的怜惜都蹉跎没了。
西府住着的是原先三房的那些人,周氏是真的病了,沈静淑守寡归家,到底还是咬牙撑了起来。
但那日沈青稚杀贺恒时,沈静淑是真的被吓破了胆。整个人面色苍白,瘦得不成人样,除了管家之外,日日躲在屋子里根本不出门见人,就连听到沈青稚名字都会浑身打颤那种。
沈静淑虽然怕沈青稚,可对于庶妹月也并没有手下留情到哪里去。
贺家府上那些人被抄家夺爵后,月虽然肚子里怀了贺恒的孩子,但没了家底的贺家那群人,能有几个好货色,当初都敢算计丹阳大长公主,如今自然唆使着月去找侯府接济。
沈静淑管家后,自然一粒银子都不会拨给月的,刚好池青莲没了,那院子也就空下来了,她就把月打发到那院子里去住,只派了个小丫鬟照顾着,让她自生自灭。
月虽然是庶出的,但是这些年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份苦,那小院子里熬了没多久,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整个人生子骨也亏空得厉害,后来也不知道是寻了条什么活路,就在某天夜里消失了,有人说在花楼里见过她,也有人说在河畔边的小画舫上出现过,反正不是什么正经的营生。
整个淮阴侯府,要说日子过得舒坦的呢,自然是梅氏和周氏闭门不出后一直负责管家的三房。
分家后三房出乎意搬出了侯府,自立门户了。
小徐氏如今满面红光,这阖府上下,估计也只有她走对了这一步棋,带着整个三房一直与沈青稚和沈苓绾姐妹三人交好。
淮阴侯嫡子沈言珩也在徐氏没了后,彻底搬出了侯府,自己住在一方御赐的小院里头,估计再过些时日就是要封侯加官。
他和贺愠的关系好,嫡亲的妹妹更是贵为一国皇后,上门说亲的媒人,恐怕都要从上京城排到西北边塞了。
几人欢喜几人愁,梅氏自池青莲难产去世那日起就真的病了。
昏迷中她一直叫着沈青稚的名字,大夫来了好几拨,就这般断断续续拖了三四个月,才算是勉强能下床走路。
后来老夫人徐氏去世后,侯府中分家,梅氏出乎意料提出了和沈方岳和离。
沈方岳虽然和梅氏之间没了感情,但还不至于宠妻灭妾,他虽不睡梅氏的院子,但作为嫡妻该有的尊重一样都没少。
本对梅氏不上心的沈方岳,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日日往梅氏院子里跑,哪怕梅氏不待见他,也依旧要舔着老脸上去。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有的劣根性,梅氏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对沈方岳的殷勤无动于衷。
后来某天早上,当沈方岳还上前堵梅氏的时候,梅氏留了一封和离书,已经连夜带着身旁唯一一位忠心耿耿的婆子,找了一处远在江南的小庙,带发出家去了。
那座江南小庙,正是之前宣平侯府老夫人带着沈青稚一同居住了十年的地方,里头草木房屋,处处都留下了沈青稚曾经生活过的足迹。
院子里梅氏看着梁柱上,沈青稚一年年长高时,上头刻着的每年的身高刻度,嚎啕大哭。
她错过太多了。
她不喜欢沈方岳,不喜欢宣平侯府,被池家洗脑,对待池青莲亲如嫡女,但是被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沈青稚有什么错,要被她那般苛刻对待。
这后半生,梅氏青灯古佛,不为求原谅,只为赎罪。
这世间可能谁都对不起她,唯有沈青稚,没有亏欠她一丝一毫。
梅氏来到江南的第一个新年,上京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是丹阳大长公主府的标识,里头装的都是上京城带来的年节礼,吃的用的一应俱全。
送礼的婆子只说是丹阳大长公主府上准备的,并未交待是府中哪位主子。
婆子离去时,还告诉了梅氏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沈青稚平安生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就在腊八那日。
梅氏揪着婆子的衣袖,眼眶通红,声音颤抖“你们府上的夫人刚生产完,身子骨可还好”
婆子也知道梅氏的身份,虽然和她们夫人离心,到底还是母女,于是赶紧道“您放心,我们贺大人照料得精细,产婆御医全都是上京城最好的,夫人生产后睡了一日,第三日时,就已经可以坐起身了。小主子也听话,是个会疼人的主。”
“那就好,那就好。”梅氏又哭又笑,往那婆子手里塞了个包裹,“这里头小孩子穿的衣裳鞋袜,都是我这些日子里闲来无事做的,麻烦带给你家夫人,若是不合适,送给需要的人也不打紧。”
婆子有些犹豫,但看着梅氏眼里卑微的祈求,还是心软应下了。
等新年后,婆子回到上京城交差。
沈青稚刚出月子,她看见外头递进来的包裹有些愣神,心里虽然早就猜到了几分,依旧看着顾妈妈问“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顾妈妈也有些为难“这是去江南回来的婆子送进来的包裹,说是梅夫人给小主子做的衣裳,姑娘要是不喜欢,我现在就让人拿回去。”
沈青稚看着顾妈妈手上那兰花底纹的料子,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算了,打开给我看看。”
包裹里头都是些小孩子穿的小衣裳、小帽子,还有一只做得特别精细的布老虎。
衣裳做得略微大了一点点,估计梅氏是怕路上耽搁的时间久了,孩子又长得快。
沈青稚与梅氏之间,她因为天生心疾就导致了天生性子清冷,哪怕委屈受得再重也都自己忍了,一向没有因为亲情这种事掉过眼泪的沈青稚。
她抱着怀里的小衣裳,眼眶通红声音哽咽“留下吧,东西做得精细,外头绣娘也不见得能有这般好的手艺,如今我日子也顺心,曾经的事,过了就让它过去吧。”
顾妈妈赶紧上前安抚“姑娘莫哭,这才刚出了月子,等会子姑爷知道了,又要心疼了。”
提到贺愠,沈青稚眉眼间的情绪不知觉间温和起来。
她伸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吩咐顾妈妈“今日的事,你莫要同他说。”
沈青稚因为某个从江南送过来的小布包差点哭鼻子的事儿,就算顾妈妈不说,到中午的时候贺愠那边同样得了消息。
从宫中出来后,他也不管那些同他说话的同僚,脚下步伐匆匆回了大长公主府,进了院子,把正在午歇的沈青稚搂进怀中,亲了又亲。
那把她给惹哭的人,若不是因为是梅氏,他早就动手了。
孩子哭了。
沈青稚迷迷糊糊醒来,在贺愠怀中挣了挣,哑着嗓子咕哝“贺愠,孩子哭了,你去看看。”
贺愠抱着她不放“有丫鬟婆子看着,你在歇一会子,等会小厨房饭菜端上来后,我再叫你。”
沈青稚眼皮沉沉,不一会儿功夫又被贺愠给哄睡了。
嘴上说着不去的贺大人,在沈青稚睡着后,依旧人命起身,去隔次间把孩子从奶娘怀中抱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怀中哄着。
孩子虽然才一个多月,但是依稀能看清楚他的眉眼,其实和贺愠长得并不像,反而是像极了沈青稚的五官,只是那性子很是活泼,丹阳大长公主说,性子更像贺愠。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
下章沈贺夫妻和宝宝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