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荒山
对于韦芳钗来说,砍倒巨木只是烧炭工作中微不足道的起始。
接下来的步骤,才是关键她要将倒下的巨木,劈斩成一根根粗细不一的长型木条。
如果全都经由斧头操作,那么这无疑是比伐木更加沉重繁琐的任务。
好在巨木塌倒时,已经有很多被摔断的树枝,这大大节省了韦芳钗的工作强度。
要烧木炭,粗壮的主干是用不到的,但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枝干,依旧是这场工作的困难重重。
女人弓着身子,奋力将一根比她腿还粗的木段扛在肩上,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不得已又捡了根细一些的树枝,从另一边的肩膀,插到木段的底下,这才将其搬运到不远处的一片平地上。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直至天色昏沉,娃娃又开始哭闹。
韦芳钗这才扶着腰身艰难起身,看看不过小半的进程,她又一次拱手向天神祈祷。
“祈求天神保佑,今夜不要落雨。”
向神灵祈祷完毕,韦芳钗带着孩子回村。
点点星光挂在头顶,却因为人高的荒草,与缺乏营养,让女人视线有些漆黑,看不清前头的路,但她还是凭借着记忆同直觉走着,好像只要一直向前,就有希望。
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看不清路,女人终于还是回到村上,回到她自己的家。
她的家是一间房顶有着破洞,四面有些漏风的土房。
她将孩子放在土床上,又从墙角取出盖好的炭盆,吹亮其中的火光后,便匆匆忙忙出了屋。
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两只被压扁的死老鼠,脸上满满的笑意。
两块石头加上一点点食物,就是一个简易的捕鼠陷阱,老男人教她的技术,是如今孤儿寡母唯一的肉食来路。
今天劳累了一天,肉块将是最好的犒赏,怀着这份感恩,她将两片鼠饼丢入炭火。
炭火将鼠毛燎着,带着恶心臭味的烟气升起,顶过这一阵,就能闻道些许肉香。
“马上就能吃饭了,孩子再忍一忍。”
咽了咽口水,女人很是兴奋,她拿出纸张,又找到一块长炭,借着火盆的微光,在上头涂写希望。
“卖了炭就能请大夫来家里看看,娃娃肚皮涨得滚圆还窜稀,真不让人放心若是还有钱剩下,就请村里瓦匠将房边城有两座学院,若是炭价不错不急不急,还有八年”
女人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在纸上画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图案,炭盆里头火炭烧得正旺,就像是女人心中的期望,热烈而滚烫。
虽然被生活磨砺得沧桑,但女人其实很年轻,年轻到即便是那么繁重的劳作后,隔天又跟没事人一样。
天还没亮就起床,带着斧子和水壶,还有一把借来的铲子,便再次前往山。
山路很长,但只要一想到只要尽快将碳烧出来,就能运到边城卖钱,就可以改变娘俩的生活,她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昨晚没有下雨,女人觉得这是天神对她的恩赐,所以干得更加卖力。
一根根树枝被她正气排列堆叠在平地上,最上头的那层细枝,几乎没过她的胸膛。
看着这样壮观的柴堆,女人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或许是天神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吧。
她觉得今天浑身充满力气,更让她感到开心的是,以往她干活时只要不喝水,胃就疼。
而今天却丝毫感受不到这种症状,她认为这是天神看到了她的勤勉,给予的奖励。
归拢好了木柴,接下来就是烧炭了,韦芳钗学来的,是最土的方法。
只见她收起斧子,拿起借来的铁铲,从地上铲起一捧捧的土,然后盖到木材堆上,然后再用铁铲的背面“邦邦”拍几下,将土压实。
手握工具,对付的又只是山间的泥土,所以韦芳钗的进度很快,只是当她将整座柴堆都用土盖得严严实实,日头也已偏西。
好在,烧炭的工作进行到这里,也已经成功了大半。
接下来,她只要把这座土堆跟炉子一样点着,然后让土堆闷烧十几天,其实,如果不是这颗巨木的枝干那样粗壮,烧个七八天也就足够了。
但既然是想要靠这改变生活,韦芳钗便下意识选择了最好的材料,想要烧出最好的木炭。
她相信,天神一定会看到她的勤勉,给予她足够的回报。
而在接下来的烧制的时间里,她也不能闲着,毕竟边城离着凤留村有百里之遥,她必须得做些准备,比如准备运送煤炭的车具,路途需要的食物淡水,标识明确的地图,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安置她的孩子。
虽然很舍不得,但她明白,她无法带着孩子一起前往百里外的边城,所以在她出去卖炭之前,她必须要寻个靠谱人家,将孩子给安排好。
这十来天,韦芳钗几乎走遍村中人家,终于遇见了位好心的乡邻冉宁书,是位说书先生。
据说很早就离开村里,靠云游说书为生,据说因为故事有趣,甚至在边城置办了家当。
前些日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位先生忽然带着妻子儿女从边城回到凤留村,并且每日都会在村中茶瞭固定说一场书。
只是凤留村的情况摆在这儿,听书的多是些混吃等死的闲汉和无法劳作的儿童,真有正经活敢的也没人有功夫。
所以说书先生的收入不高,但胜在清闲,而一段时间观察下来,村中人也确定这位说书先生确实如传言般在边城有些积累,不然就村里这般光景,没点儿储蓄的早就呆不住了。
而看这位,不但待得好好的,甚至开始休整院子,挖池塘,像是有一直常住的意思。
韦芳钗之所以同说书先生结识,也是因为上家去帮工,可以说,整个座凤留村村民,或多或少都受过说书先生的雇佣,得到过钱粮报酬。
只是随着这位先生的住所落成,这样的好差事就见不到了。
她这次上门,原本并没有报多大的期待,可谁知道她只是提了一嘴,男人就同意了。
这让韦芳钗千恩万谢“多谢冉先生,冉夫人,时间不会很久的,我去边城卖了炭就会回来,绝对不会将孩子舍弃的。”
“瞧大妹子说得,您是什么样的人,咱就算刚回村不久,也是听村民们说起过的,有你这样的媳妇儿,是他们老林家祖坟冒青烟咯,咱又怎么会怀疑大妹子你的人品。只是有一点,这外头不比村里,虽然有条驿道,但也不好走,大妹子千万要小心,生意还能再做,人能安全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冉宁书的夫人,是位有些肥胖的女人,圆圆的脸蛋显得有些憨厚,而且一看这位就不太干粗活,双手白嫩的过分。
当她抓着韦芳钗黝黑粗糙,还有多处干裂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关心,不知道多久没有过的,韦芳钗只觉得鼻头一酸,便红了眼眶,半天说不出话来。
百里路程,对于倪孝铠这样的强者来说,就是一道“神速”咒言的事情,但对于韦芳钗这样的女人来说,却是有着未知的大恐怖。
所以在安排好孩子之后,她就像只蚂蚁,在村落同山间,来来回回,不知疲倦。
而这整个漫长的过程,都被苏辰井和倪孝铠两人看在眼里。
其实人是无法对看不见的东西产生共情的。
就好像在这之前,哪怕倪孝铠知道,边城之外有无数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但他心中也是没有什么触动的,这不光是因为他常年站在同妖魔搏杀的第一线,更是因为他的世界里,就没有水深火热这样的概念。
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希望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的,知道他看见韦芳钗,看见这个女人所有努力的过程与憧憬,所以他不忍,所以他怜悯。
“你会帮她实现愿望对吧。”
看着韦芳钗又一次进山,倪孝铠向苏辰井这样问道“我们花了那么多功夫观察她,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的对吧,你不是想要一个故事么,我觉得她就很好,可怜悲惨的身世,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屋房不能遮风避雨,每日食不果腹却还向往光明,向天神祈求。这样的人如果向如愿井许愿,你一定会帮助她的对吧”
很显然,在看到女子所受苦难后,倪孝铠动了恻隐之心,甚至想要得到苏辰井的保证。
但得到的回答,却有些让人失望。
“我能不能让她如愿,其实关键不在于我。”
苏辰井当然是能够理解倪孝铠的善良的,因为他也是同样,如若只是为了编造故事的话,其实有很多就近取材,甚至无中生有的办法,又何必挑选边城之外贫瘠的村庄。
但还是那句话,其实愿望能否实现的关键,还是在韦芳钗自己。
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韦芳钗的愿望是一笔天降横财,或是笼统点,她的愿望是要改变眼下毫无希望的生活,这种事情,其实是很有操作空间的。
但要是韦芳钗的愿望,是要让死去的丈夫复活呢
经过这些天的跟踪,两人已经很明白的了解到,韦芳钗对死去的丈夫感情很深。
所以她是有可能许下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的,毕竟许愿的人,才不管它能不能实现呢。
如果最终事情真往那个方面发展,那么苏辰井也只能很遗憾的放弃这位故事的主角。
因为有些事,根本就是做不到的。
但倪孝铠才不管苏辰井的为难,他听到这话,勃然大怒“我不管,你必须为这个女人实现愿望,你要不肯做,我就自己来”
热血青年的冲动,总是会让人有些头疼呐。
苏辰井看着眼前人一副“不管不管,老子就要”的表情,只能无奈认怂“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就算这女人的愿望我办不到,我也会尽量想办法让凤留村恢复生机,不让村民过得那么辛苦。”
“哼。”
听到这话,倪孝铠才双手抱胸,傲然点头“这还差不多”
经历过那场大瘟疫的凤留村变得很贫穷,稀稀拉拉的土屋只剩下十几户人家。
所有青壮都已经离开这片看不到希望的村庄,或是去到远处的集镇,或者迈向了远方。
留下来的人,不是病残老弱,就是孤儿寡母,这些人一无所有,只有彼此相互的帮衬。
要运煤,就要有载具,有村中擅编织的大娘,用死人的衣服,织了十几个布袋。
有木匠,将一辆废弃的牛车车厢,改成板车好让韦芳钗上路。
更有些村民,听到韦芳钗要去边城卖炭后,指点她如何储存食物,当做上路的口粮。
因为韦芳钗的决定,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庄好像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了。
就连不少村里闲汉会到韦芳钗这儿串门,虽然他们背负着双手,假装是在闲逛,但眼中的惊讶,还是暴露了心情。
看着韦芳钗将一袋袋成色上好的煤炭从山中背回来,他们的眼光不断在女人身上打量。
很难想象,一位这般瘦小的女人,是如何做到这样的。
要知道,烧煤可不是什么技术活,凤留村大半村民都会,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干。
要知道,烧煤这个事,难就难在最后的焖烧,十来天的时间,要是落雨,那就等于所有的工作全都白费,虽然现在是雨季的尾巴,但也难保不会下雨,所以很多村民在得知韦芳钗要烧制木炭时,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真被女人把木炭给烧出来了,而且木炭的成色还这么好,黑亮黑亮的。
难道这真是条财路,我们是不是也该上山烧炭
很多闲汉在看到韦芳钗的成果后,都动了这样的心思。
而韦芳钗自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的,她现在完全沉浸在收获的快乐中。
那颗倒下的巨木,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收获,哪怕是尽量挑拣成色好的木炭,她也装满了整整十几个半人高的布袋,黑亮黑亮的炭块将布袋撑得鼓鼓囊囊,女人看着它们,就像看到光明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