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字, 律师离开。
岑今轻哂“怎么,长汇现在落到这般田地,隔了五年, 还是让同一个律师来跑腿”
霍清池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热气袅袅。
他看着她, 轻轻地笑着, 但笑不语。
的确是有意而为之,那些缺憾, 总要想办法一一弥补。安排同一个人, 就好像得到另一种形式的圆满。
厅里另一角, 隐约有音乐声传来。是一部电视剧的片尾曲。
应该是何姨正在追电视剧。
年轻人有太多娱乐方式,不知不觉间, 电视倒被冷落,放在一边。何姨年纪大了,还是更喜欢这种接触外界的方式。家里的电视机,倒好像专门为她准备的。
片尾曲停了,换成了广告的声音, 然后应该是又换了一个台,岑今就听到何姨的声音。
“是清池啊。陈嫂, 阿莲, 你们看, 电视里面是清池。”
年纪上来了, 听力退化, 何姨自己不容易听清别人的话,总不自觉提高音量,害怕别人听不见她说话。
陈嫂的声音低一些,还带着笑意“霍先生不是经常上电视吗。”
那意思就是,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何姨“呀,这里面的清池,看起来要胖一点啊。清池现在是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没一会儿,就传来何姨和做饭阿姨莲姨的说话的声音。
岑今和霍清池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微笑。
何姨于霍清池,并不只是简单的为家里服务多年的下人。何姨填补了霍清池对于亲情的某些空缺,看现在的架式,很明显,霍清池是有为何姨养老送终的意思。
“什么电视”岑今问。
霍清池摇头“我又没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
岑今抿唇笑,拿了手机出来,找到保存的某段视频,点了播放,冲着霍清池摇了摇。
“那这个呢”
那是他在出车祸前接受的某次专访。
一栏非常有名的访谈节目。视频里面,端庄知性的女主持人面带着微笑,温声问霍清池“霍先生,业内都把长空视为最强劲的一匹黑马。您当初是怎么想到要投资他们网上有一些传言,说是和您的太太有关,冒昧的问一句,是这样吗”
“不好意思,我得纠正一下。”那里面,霍清池西装笔挺,神态温和,“我之前求婚失败,还处在考察期。岑今岑副总暂时还不是我太太,虽然我很希望是。”
女主持人莞尔一笑,接受了这个纠错。
“说回刚才的话题,说句实话,最开始投资长空,和未未”霍清池笑着摆了下手,一扫刚才的严谨,“这段回头掐掉吧,未未是她的乳名,我叫习惯了。”
很显然,后面节目组并没有掐掉这一段。岑今还记得当初节目刚出来时,很多人都夸这一段有“活人气息”。
看多了镜头里这些所谓的名人们各种端着,不经意间露出的这种小失误,反而很容易拉近与普罗大众的距离。
镜头里,霍清池从小失误中恢复过来,脸上温和的笑容里,隐约透出一种常居高位的凌厉。
“最开始,的确和岑今无关。可以说是某种巧合,或者说是缘份,我是在后来才发现她也是研发团队的一员。可以说,这个发现,让我对长空有了更多的信心。”
他放慢语速,似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忆。眸光不经意的,一点点变得柔和。
“有些人,可能是第一眼的惊艳,但是未必能通过时间的考验。而另位还有一些人,是你越相处,越能发现他们的魅力。岑今就是后面这一种。越相处,我就越能发现她身上的那些优点。智慧,专注,有毅力。可以说,成功需要的那些因素,她身上全部都具备了。所以长空有今天,离不开整个团队努力,也离不开她的领导。”
岑今关掉视频,撇了下嘴“肉麻。霍清池,这么肉麻的话,你是怎么能做到当着镜头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的”
她当初被那帮人提醒着看了,当着那些人的面,曾经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霍清池啜了口热茶,轻笑“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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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健的时间到了。
霍清池拒绝岑今跟着。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霍清池说,“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五年前,两人并不亲密,霍清池如何生活治疗,她从来没有思考过。只记得他总是坐在轮椅上,哪怕到了后期,明明已经可以借着拐杖走几步,出现在人前时,他也坚持要坐轮椅。
这一次,其实也一样。
完成这一次复健之后,霍清池额上微微有汗,却坐姿端正,神色平静。
“累不累”
霍清池“还好。”
“要洗澡吗”
“嗯。”霍清池说,又赶在她之前,“让护工来就行了,不用你。”
和昨晚一样。
除了推轮椅,霍清池拒绝岑今帮他做任何事。
岑今有点无语“为什么不用我帮你”
“这是护工的职责,用不着你。我花了钱请他们做事的。”
岑今觉得并不只是因为这个,虽然霍清池这个人的确精于算计。
“霍清池,你其实,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霍清池微微偏了下脸,避开她的目光。
这一瞬间,岑今好像理解了五年前,霍清池为什么那么喜欢坐轮椅。
他这样的人,怎么肯将自己的弱点示于人前。
“霍清池,你是不想让人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吗”
霍清池面向着窗外,沉默。
“可是,我都已经答应你的求婚了。等我们老了,你如果不舒服,也不让我照顾你”
霍清池转过头来。
他很喜欢刚才她那句“等我们老了”,好像一刹那间,他们已经白发苍苍,携手走过了一生。
他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眸光越来越柔和,最后他轻轻一笑。
“那就等我们都老了再说吧。”顿了顿,他问,“未未,今天去领证,怎么样”
“今天”
“嗯。今天。”
岑今大概犹豫了三秒钟,冲着他笑了笑,点头。
“那就今天吧。”
不需要问原因,也不需要去挑什么特别的日子,今天,就十分好。
就好像早晨他求婚时一样,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仪式,也不需要多少人围观祝福。
这些,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两个人达成一致,就是最好。
他们两个,因为常年两地分离,又是刚刚下定决心在一起,因此在一起时,总有一种形容不出的疏离感。
可是某些时候的他们,又像一对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夫妻,默契,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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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霍清池安排老程送他们去了趟民政局。
过程并不复杂,很快,两人又一次领回两个红本本。
戳了钢印的相片上,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抿着嘴唇,正视着前方,看起来都是一脸严肃,只是两人的头,都不自觉向对方倾斜了一点。
出民政局的大门时,发现太阳出来了。
路上的雪早已经被铲得干干净净,老程把车开得极是平稳,车内暖气很足,烘得人昏昏欲睡,电台里,男歌手正轻声吟唱
像我这样懦弱的人
凡事都要留几分
怎么曾经也会为了谁,想过奋不顾身
霍清池偏过头,看身边近在咫尺的人。
岑今靠在座椅上,头微微斜向车窗,长发遮住半张脸,睡得正香。
他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
--我找到我的勇气了。
其实就是昨晚才发生的事,却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霍清池轻轻的握住岑今的手,从衣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却一直没机会送出的那枚戒指,一点点的套进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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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车刚一停,岑今就醒了。
她睡眼惺忪,推着霍清池进门时,还打了一个呵欠。
目光一顿。
“霍清池。”
他回头。
岑今晃了晃左手“刚刚好。”
阳光映着霍清池的笑脸“那就好。”
李老师迎了上来,笑吟吟的问岑今“岑小姐,满满快放学了,需不需要我过去,还是您想自己亲自去接。”
岑今想起早晨的事,想见证一下自己的教育成果,把接满满的事,交回给李老师。
李老师笑着点头“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辛苦了。”岑今说,她又笑着扬了下左手,“以后,也可以叫我霍太太。”
李老师微愕,马上反应过来,笑着说恭喜。
“谢谢。”岑今和霍清池一起说,说完,不由相视一笑。
岑今推着霍清池上楼休息。将他在床上安置好,岑今在床沿边坐下。
“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她淡淡笑着,并没有因为早晨的事有任何不愉快,“早晨送满满上学时,遇到点事。”
岑今把早晨的事说了一遍。
霍清池安静听完,微蹙起眉头。
“主动动手不是一个好的习惯,尤其满满是女孩子,体力上处于劣势。”
岑今想起霍清池之前提过的,霍远承给他立的规矩。
不得不说,某些角度来看,霍远承是对的。
她不希望满满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还手,但是同时,她也并不想看到满满主动动手,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满满哭得很厉害吗”霍清池问。
岑今笑“那倒也没有,我哄一下就好了。”说完又感叹,“满满看着小,倒是有悲悯之心。”
本来凶得像只小老虎的满满,就因为一句“让司机叔叔没有了工作”,就变得茫然无措。
满满的世界里,身边的司机叔叔都是很疼爱她的人,如果让他们没有了工作,在她的认知里,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所以面对小男孩的指控,她连一句“我妈妈不是坏人”都忘了说。
霍清池淡淡笑了笑。
“有善心,也是好事。只要没有失去原则,就不怕。”
岑今点了点头,手心盖住霍清池的眼睛。
“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满满到家了,我们看一下她的反应。”
他的手贴上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吃了吗”和“哀青”两位小天使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