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蹦蹦跳跳指着一座三间青瓦白墙的气派院子, 笑嘻嘻道“诺,那是花婆婆女儿家。”
时芊芊听出其中细微的差别“劳烦带我找到花婆婆。”
小童听完,撒欢往前跑去, 时芊芊气喘嘘嘘跟在身后, 穿过稠密的村子, 到了村边便是大片的花田, 三间茅草房躲在角落, 门前一颗梨树,被沉甸甸的果子压弯了腰。
小童眼睛盯着青中泛黄的梨, 张嘴大喊“花婆婆, 花婆婆,有个姐姐来寻你。”
花婆子从一间茅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水,在围裙上擦拭。
脸上愁云惨淡,看见来人, 挤出一抹笑来道“时东家来了,快进屋坐。”
顺手摘了一个最大的梨子递给小童。
小童欢天喜地的跑开了。
进了厅堂, 坐在擦得干净的八仙桌上,喝着花婆婆端来的菊花茶。
不等她问, 花婆子开了口“东家什么时候摔坏了腿,都没能来探望,实在失礼。”
时芊芊脑海里闪过他揽着她的腰,跳跃在树梢, 身下是一望无际的绿叶,怕高的她一阵恍惚。紧紧贴着他,鼻端是他身上的松香味,没来由的安心。
闪过他手握着她的脚心, 一脸专注的模样。
又闪过他时刻与她保持距离的样子,心下羞赧,紧张,烦躁,失落交替更换。
淡淡解释道“路上摔了一跤,不碍事。
花婆婆,铺子里等着用花呢,你怎么还未送去,出了什么事么”
谈好两日一送。
花婆子羞惭着脸“时东家,我女儿生病,这两日我忙着照顾她,抽不开身采花,实在抱歉。”
时芊芊一阵焦急“那花儿今天也送不了么”
过桥米线吸睛的地方就是食鲜花,她这边一出岔子,分店客流量肯定要出问题。
她压下心中的焦虑,提出建议“你们娘两没空去采,不如请村子里的人帮忙啊。”
花婆婆“怎么好麻烦人。”
时芊芊恨不得掰开她的脑袋,替她做决定“村里肯定有进城找活计干的乡民,你多请些回来,按照城里的工钱,他们肯定乐意。”
花婆婆想了一回,点头应是,不放心看了一眼内室道“时东家,你帮我照看女儿一下,我去去就来。”
时芊芊点点头,解决了鲜花一事,她想起还没探望病人,手里也没带着物件,厚着脸皮倒了杯水进去。
里间躺着个妇人,闭眼昏睡,一脸的憔悴。
看着很是面善,不晓得在哪里见过。
她盯着仔细想了许久,惊得捂住了嘴巴,这是,这是七月七在瓜棚前撒泼的丁氏。
丁氏竟然是花婆婆的女儿。
那会她和裴扬躲在瓜棚说话,丁氏误会是他丈夫,指着骂了许久,惹得路人围观,结果发现找错了人,闹了一场大乌龙。
想起裴扬,她一阵恍惚,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便熟悉起来了呢
收回思绪,时芊芊上下打量丁氏,不过两个月,她馒头一样光滑鼓胀的脸变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毫无生机的躺在床上,完全没了那会掐腰骂人的泼辣劲头。
怜惜的为她掖掖被角,把手放在被子里。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切口,看着很是吓人。
时芊芊眸子一紧,丁氏竟然想不开。难怪花婆婆不放心,要时刻守在她面前。
这当头,床上的人幽幽醒来,一双眼里全是绝望,没有一丝光亮。
她抿着嘴,呆呆的盯着时芊芊“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时芊芊怕说错话,小心翼翼道“我是城里给你家订花的时芊芊,是花婆婆救的你。”
“他来看过我么”
时芊芊茫然“哪个他”
丁氏悲从中来,抱着被子放声大哭“他没来,他对我真的不念一点旧情。”
时芊芊手足无措,不晓得如何是安慰。
花婆婆风一般冲进来,搂着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阿菊,娘在这里呢,阿菊不要怕。”
哭过一场,在花婆婆的哀求下,丁氏喝了碗稀粥,睡了下去。
花婆婆引着时芊芊出来,两人也喝了一碗稀粥。
袖角擦拭眼角的泪水,和时芊芊倾诉“让你笑话了,闺女。造孽啊。”
时芊芊叹了口气,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挽着她“花婆婆,你莫要如此,我们都不是外人,丁姐姐这是怎的了,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花婆婆心中悲苦,拉着她絮絮叨叨说开。
花婆婆嫁给会种花的丁老汉,虽然粗茶淡饭,但夫妻恩爱。两人一辈子只养了一女,便是丁菊。
村里唠叨丁老汉绝后,闲话不断,养成了丁菊争强好胜的性子。
到了成婚的年纪,丁菊看不上丁老汉给她选的踏实庄稼汉,自己挑了个瘦弱的书生,名叫秦世嵋。
用花婆婆的话说,那个秦世嵋看着高大瘦弱,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样,但眼睛里就不是安分的。
秦世嵋是隔壁秦家村的,家徒四壁,双亲已故。只有一个长姐已经嫁人,不时回家接济他。
丁氏看中他即便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也要苦读功名,必有一番作为,发誓非他不嫁。
花婆婆不屑,已经成年的男子,不缺胳膊断腿,不靠自己劳作苦读,倒是吸姐姐的血,这样的人,也就她那个傻女儿看得上。
丁老汉夫妻被女儿闹得没有办法,同意了这门婚事,请媒人去探探口风。
秦世嵋是个能伸能屈的,一口同意了这门婚事,还主动提出婚后住到丁家,生的第一个男孩姓丁。
这和上门女婿有什么差别
丁老汉夫妻有再多的不满,这一刻也烟消云散。
成亲几载,两人一直没有孩子,秦世嵋领着丁氏看了许多大夫,苦药喝了几麻袋,丁氏的肚子不见个泡泡。
为此,丁家对秦世嵋不事生产,一心读书也不敢抱怨。
前几年,丁老汉没熬过冬天一场风寒去了,只剩下花婆婆领着女儿女婿过活。
丁老汉去后,秦世嵋自觉为一家之主,不时打扮的光鲜亮人,出门以酒会友。
花婆婆和女儿唠叨了许多次,叫她把银钱管紧些,女儿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余财全部贴给女婿。
女儿还被秦世嵋哄得和她吵了一架。
去年秦世嵋中了秀才,在家里指桑骂槐,说她是吃干饭的。她心寒不已,独自搬来花田里住。
丁家本是小康之家,哪里经得住秦世嵋手里如此散漫。这两年生计艰难起来,女儿也来跟着她种花采花,颜色苍老了许多。
喝了口水,花婆婆恨道“那个秦世嵋越发嚣张,竟和怡红楼里叫罗拂的有了首尾。
女儿为此和他闹了许多场,那秦世嵋每次都认错糊弄了过去。
如今秋闱在即,秦世嵋说罗拂认识大官,有办法让他中举,条件便是要娶她。
那个混账逼阿菊自降为妾,腾出正妻位置。
还说是看在多年的情谊上,不然一纸休书休了我阿菊。
阿菊一时气晕了,想不开。还好小童看见,跑来喊我,不然,我那个傻女儿,只怕,再也”
说完花婆婆一阵后怕,偷偷看一眼内室,用手臂不停的去拭眼角。
时芊芊听得义愤填膺,世间竟然有如此不要脸皮之人。
眼下是先把丁菊劝转过来,再想着怎么惩罚那个秦世嵋。
她折回卧室,看见丁菊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盯着帐顶,浑身写满了哀默大于心死。
时芊芊气得浑身直打颤“丁姐姐,你去死好了。
你死了,秦世嵋娶怡红楼的姑娘恩恩爱爱,住着你爹娘盖的大瓦房,花着你爹娘风里来、雨里去省下的银钱,顺便把你娘当下人使唤,多么和美的一家。
你睁开眼睛,看看花婆婆,这么一把年纪了,为了你操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夜半三更不休息,都要去采花换钱给你买补品。
可你倒好,把爹娘的一片心意全部喂了狼,捧着白眼狼的脚当宝。
你还号称是丁家村最聪明能干的姑娘呢。
我呸,简直是个脑子里养鱼的傻子。”
丁菊听到“夫妻恩爱”被激得眼冒刀子,恨恨的盯着时芊芊,而后听到爹娘,扫到母亲全白了的头发,羞愧不住的冒了出来,止不住滚下泪,望着花婆婆喊道“阿娘,我,我错了。”
母女两抱头痛哭。时芊芊拍拍心脏,还好,骂醒了她。
等她们哭完,时芊芊小心翼翼劝道“丁姐姐,天气热,万一伤口脓化,不如去城里请大夫给你巴扎一下。”
“我认识一个老大夫,可以请到我家来给你看。”
丁菊默然,连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对她这样关心,那人却对她不闻不问。
她苦笑,难道还指望着什么吗
点头算是同意了。
花婆婆惊喜不已,阿菊愿意看大夫了。
下了三碗面条,劝着女儿吃了半碗。
拴好驴车,厚厚的铺了两床被子在上面,扶着丁菊上了车,而后给她罩上帽子,怕她被晒到。
花婆婆拉着时芊芊道谢,也在她手里塞了顶帽子,解释“太阳大,莫晒伤了。
你放心,今晨已经请了族里十多人采花,他们估计已经送进城里去了。”
一车一驴慢悠悠回了城,裴扬立在街角,手里拽着她的腰带,闻着上面淡淡的香味,视线落在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心里空拉拉的。
她劝丁氏的话,听在耳里,落在心里。她总是这样心怀热情。
他想离她近些,又觉得自己没有未来,止不住哪天就死在北戎人的刀下,既然不能给她一生的保障,还不如远远看着她安好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