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再次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时候, 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感到脊骨处剧烈的疼痛,他垂下浓黑的睫羽, 掩盖住了双眼的阴翳,只是在心里那个名单上又记上了一个名字。
这些毫无用处的家伙, 一生之中唯一能被西奥多记下的机会,恐怕就只有这个时候了。
西奥多沉暗至极的眸中唯一能用的形容词只有死气沉沉, 面对殴打, 他没有反抗一下,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给这个家伙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首先, 把那一双脚一点点地剁碎,哦对了, 一定要保持住对方是处于清醒状态的
就在这时,踩在他背上的力道猛地一重, 仿佛对方突然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只脚上。
西奥多双眼一黑, 一口气混着血腥气吐出, 狠狠地闭上眼好不容易便才回过神来,没让那丝阴狠的情绪暴露出来。
该死的混蛋
嗯哪来的小可怜
这一道声音,就像刚才突然加重力道的一脚一样, 没有给西奥多丝毫准备的时间。
这道声音西奥多睁开眼,沉寂的眸中泛出一丝奇异的神采来。
这道声音毫无那些可笑的怜悯,声音的主人就像这句话中的内容一样, 真的就仿佛是单纯的疑惑。
至于声音的来源, 西奥多无趣地垂了眸,丝毫没有探究的欲望。
铎曜长睫掀起,双眸微微晃了一下,从明朗的天色之中低头看向下方时, 光线的骤然变幻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成功聚焦。
目光就这么在下方停了一会,铎曜神情无异地眨了下眼,然后移开了脚。
铎曜在这具暂时借用的身体中,只看了重要的记忆,其余的并没有观看的意思。
名字叫克兰,一个好不容易送东西攀关系才捞着好职位的家伙,一个负责厨房的小头目,负责的不是那些了不得的贵人,而是与他差不多的宫廷侍女。
伙食之中可以获得的油水比不得服侍受宠的那些贵人,对这具身体而言却是一个很好的位置。
至于脚下这个不吭声的小家伙,在这个王宫之中的身份原身也不太清楚,他只是听多了耳边人对他的憎恶歧视,心里自然而然地觉得这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当见多了这个孩子身上发生的欺凌之后,原身的火气也就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这座王宫之中的仆人等级有着很大的区别,原身这样真正卑贱的存在也只比最底层的那些仆人好上一些。
这是一个讨人厌的,可以随时欺负不用顾忌的家伙。
没有人意识到,对方仅仅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铎曜蹲下身子,静静打量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孩子。
很瘦,脸上因为厚厚的灰尘和淤紫看不出面色怎么样,想来也没有多健康,五官倒依稀能看出几分不错的样子。
始终垂着眼睛不肯直视人,被松开后就迅速捂住肚子弓了起来,爬到墙角靠着一声不吭,没有被打理过的头发已经长到能遮住眼睛,磕碜的边缘还能看出上次割下时的随意。
铎曜按照他的思路换算了一下,一个刚上一年级的熊崽子,按照孩子那种聪慧又敏感的学习能力,他也不确定这个时候的天命之子是个什么情况。
西奥多趁着这个机会蓄养力气,被这种人打死,想想就令他恶心。
无处下手。
淡淡的,有些烦恼的声音传入西奥多耳中。
铎曜想着办法,视线随意划过一个角落。
西奥多尚未回神,他双眼中的天地就猛地天旋地转,身子本能地蜷缩之后瘦小的有些不可思议。
急促的呼咳声接连不断,西奥多用力吞下喉咙中的血腥味,扭头看了一眼旁边,铎曜正背靠着墙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那双眼睛是西奥多从未见过的干净,清澈如水地将眼前这一幕反映给这个突然变得古怪的家伙。
不是他。
不知为什么,西奥多突然松了一口气,看向这个无声无息突然攻击他的家伙,并迅速调动那份名单。
是最近学习了隐藏气息的一个士兵,对着同伴不好下狠手,看到西奥多脸上做出的惊恐神色终于感到畅快,想着特意来一趟也不错。
小家伙到极限的话,应该能看出变黑的程度。
西奥多呼吸乱了一瞬,余光瞥到那个士兵挥着拳头就要兴奋地再次冲上来,眸底墨色阴郁,猛地阖眸不再看向外界。
他唇边溢出一丝忍痛的轻哼,这是西奥多第一次吭声。
他的出声让士兵更加兴奋。
士兵嘴中含糊不清地骂着“肮脏的东西下地狱去吧”
一直旁观的铎曜缓缓地蹙眉,脸上的平静逐渐染上一丝冷色。
原身的容貌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当身体之中注入一个至美的灵魂后,就像沙霾蒙不住一个熠熠生辉的明珠,这具身体也掩盖不住灵魂的耀美。
正在施暴的士兵看见平日还算熟悉的克兰时,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了一拍,即使很快回神,乱了节奏的心跳节拍却没那么容易平复。
士兵暗骂一声,该死,这小子平日里有这么顺眼吗
越这么想,就越觉得克兰这家伙整个人今天就像发着光一样,士兵没什么文化,最明显的就是动作间的走神越发明显,原先那股兴奋劲也消失不少。
铎曜只觉得眼前一幕极为荒诞,从他在这个时间线睁眼开始,无休止的欺凌就一直在发生,这些人随意又肆意地将所有的恶意发泄在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上。
眼看着眼前的士兵手下的分寸有些过了度,铎曜蹙眉站直了身子,普通的衣服被他穿出了别样的气度,格外出众显眼。
士兵对现在的行为突然有些索然无味,挥手就要砸下力道最重的一拳。
“脏东西,到神明面前好好忏悔吧”
西奥多心思再多,生来再如何聪慧,也敌不过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眼中的世界,是可以塑造的。
西奥多生在这座华丽的王宫,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仰于他而言就好像在白纸上浓浓挥的一笔浓墨,事后要用许多笔才能盖住这样浓的一笔墨。
很小的时候,他不明白,人们渴求神明眷顾,跪拜光明态度虔诚,却做着形如恶魔的事情。
直到现在,再听到诸如士兵方才那类的话,西奥多已经连讽笑都懒得展露了。
疼痛这件事,是身体在哀嚎。
西奥多昏沉的意识中,好像看到了一道边缘,将一个空无一物的世界划分成了两个世界,而现在那道划分世界的边缘仿佛渐渐地融入双眼沉沉的墨黑之中,再无光暗之分。
迟迟不肯融入的一丝边缘,化作双眸中的最后一点希翼。
西奥多将最后的那丝希翼带着说不清的恨意从自己的世界剥夺,化作了嘴边的一声轻喃。
“救救我”
他早已不报任何希望。
此时,西奥多想给自己一个理由,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
或许,是抛弃一些东西的理由。
铎曜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
那一声求救实在是太低了,甚至没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大,微弱呢喃揉在了急喘中,恐怕只有所谓的神明能听见。
铎曜指尖上的力量敲昏了正要落下最后一拳的士兵。
这个刚学了隐藏气息的士兵,丝毫没有察觉到铎曜的逼近,一个上一秒还在墙角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眼前。
昏迷之前,士兵只记住了一双眼睛。
一股想要跪下忏悔的冲动在那一瞬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铎曜抱起意识不清的小家伙,眸光清湛,他无法改变这个时间线太多的事情,因为现在的他只是借用了克兰的身份短暂地在这个时间线,探寻一些真相。
小家伙,可能要先说一声对不起了。
铎曜心中想着,手上力道轻柔。
怀中的重量很轻。
铎曜微微垂眸,这样的场景倒是让他的记忆生出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西奥多没有迎来最痛的一拳,铎曜拦下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归于沉寂的那道边缘缓缓浮出,留出了最后一寸余地。
昏迷中,他将那一声对不起牢牢刻入脑中。
包裹住他的气息是厨房中长时间累积之下的烟油味,有些呛。
这股气息之下,还有一点味道,清淡的,好像没有味道一样,极难嗅闻出来。
这还要归功于西奥多长年处于饥饿下,靠自己的鼻子找出一些食物而练出的本领。
当小小的西奥多醒来后,一切都没有改变,克兰依旧暴躁让他反胃,尤其是他那一身的味道,更是呛鼻。
克兰却渐渐不再去找那个讨人厌的孩子,实在是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古怪至极,常常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凉飕飕的。
着实是有些渗人。
西奥多藏在这个华丽的王宫之中一点点长大,静静地用一双幽暗的眼睛看着外界,那道边缘渐渐被他遗忘。
只是意识深处,边缘随着岁月扎在那寸尺之地,并且越发深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连今天整宿舍都在用s痛苦地画作业,头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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