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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越级上访的难民,惊悚失踪。法邸暴力机器,全城搜救,三天三夜。



    饶是在此般火急火燎的同时期,她可爱的展大人,竟然还没有忘记心心念的壹号案。



    壹号案凶宅现场的尸体,全部被展大人下令,运回了开封府。在府衙中的地下冰库中,妥善地低温保存起来。



    而徐姑娘作为府衙中资历最高的仵作师傅,自然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带领诸学徒小吏,深度剖析检查尸体,相关的职责。



    解剖刀划过尸体的肌肤纹理,带出流畅的暗黑色血珠。



    现在是夏末,天气潮热。不过几日的功夫,尸体上便已显出了尸斑,还有淡淡的尸臭。



    亏得开封府有专门的地冰库,否则还不知腐烂成什么模样了呢。



    学徒们原本神情颇为扭曲,隔着厚厚的麻布口罩,犹自腹中翻江倒海,恶心得几乎吐出来。



    但见他们的师傅平平静静,无甚波澜,他们也只好先强自按捺住了。



    “人命大如天。”



    “验尸需在专一,不可避臭恶。”



    仵作师傅的气韵安宁至极,似幽暗的空谷之花,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奇妙效用。她手持精巧的剖刀,下手利落而熟稔。注视着壹号案受害者的尸体,全神贯注,专一缜密。



    “活人的话,要么三分假,要么五分假,要么七分假,要么全假,总是翻出花样地骗人。”



    “唯死人的话,不会有半字虚言。”



    “你们从受害者遗体上,所提取出来的信息,就成了受害者在公堂之上的证言呈词。”



    “他们虽然已经被杀害了,但他们的亡灵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看不到他们,但他们一直都哀求祈盼地注视着我们。”



    “我们是仵作,仵作不是万能的,但仵作会尽责。”



    “还冤亡者以公道,就是我们仵作的职责。”



    学徒们本来被师傅说得浑身发毛,听到最后,又猛然一震,如雷贯耳,心神震动。



    肃容,凛声。



    齐刷刷曰:



    “谨遵师傅教诲”



    “弟子定不辱仵作之职”



    每一行,每一职,都有各自的职业使命。



    微观上的个体,尽皆各司其职,宏观上的整体,方能稳定运行。



    职的信念,便成了职的魂儿。



    信念所向之处,蓬勃奋发。



    仵作师傅在衙门里担职这么些年,受府衙上上下下的敬重,自是有其职业信念的。



    这种坚定、纯粹、誓要还冤亡者公道的职业信念,仿佛为师傅专注的身姿镀了一层光,看得弟子们阵阵发痴。



    “由尸体皮肤表面所布的尸斑,结合气候、天气等环境信息,可以大概推算出死者遇害的天数、时辰。”



    女仵作的音色很柔,柔而冷静,条理清晰,如清泉过溪涧,娓娓潺潺,耐心教来:



    “因为有些死因可能藏于体内,从外观验测不能全解,这种时候,就需要深入剖析检查了。”



    解剖刀下,一股浓郁的尸臭冲了出来。



    学徒们强忍住满面的狰狞,师傅泰然自若地继续:



    “皮肤上是尸斑,皮肤下蛋黄色的是人脂,人脂下的是血管、青脉,红色的是肌肉,也就是咱们平素吃的瘦肉”



    “再就是诸类脏器,还有骨架、骨骼”



    “其实你们熟悉后就会发现,人体的本质,跟一台精密的机器没什么区别。”



    “机器有木的外壳,人体有皮肤的外壳,拆解开后,里面都是诸类的部件。”



    “就在这些部件上,我们可以提取出冤死者最真实的死因”



    壹号案,她所犯。



    壹号案,她所侦。



    这样的壹号案,怎么可能有侦破之日呢



    办案的就是犯案的啊。



    壹号案受害者的遗体,她作师傅,教学剖析了两具,剩下的,交由学徒们负责,既是刑侦,也是练手。



    验尸堂中的尸臭太浓郁了,熏得人头昏脑涨。



    仵作师傅出了屋子,到院中聊作歇息,呼吸新鲜空气。



    院落中有棵高大的橘树,夏末时节,橙黄色的柑橘,结得满树都是,硕果累累,看得人好生眼馋。



    仵作师傅想了想,把身上厚实的仵作行头全脱了下来,放到石桌上。



    她则一身轻便地爬去偷偷摘果子吃了。



    验尸堂中的学徒们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师傅回来,检查他们的作业。



    有些急了,派了两个同学出去把师傅找回来。



    结果一出堂门,好嘛,师傅偷果子吃,待在高高的树上下不来了。



    满怀都是黄澄澄的橘子,满面都是窘红的尴尬,那么高的果树,也不知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怎么爬上去的。



    师傅嗫嚅,越描越黑地辩白道:



    “为师瞧着树上的橘子长势挺喜人的,便想着,摘几个下来,与你们尝尝”



    那不叫偷



    仵作师傅的偷能叫偷么那叫窃窃



    学徒们忍俊不禁。



    衙门里多的是练家子,赶紧上去把窘红尴尬的仵作师傅提溜了下来。



    徐仵作刚被提溜回地面,便听到了府衙墙外,大街小巷,响起了喧哗震天的鸣锣声。



    边鸣锣,边高声叫嚷,彻遍全城:



    “罗老头”



    “林毅农夫”



    “你们中牟县的案子,包府尹已经接了”



    “你们乡亲们失踪不见,但开封府知道,剩下你们父子俩还侥幸安好”



    “快快前来开封府击鼓鸣冤,莫要再留藏在外,会被歹人寻害了去的”



    傍晚了,天色暗了。



    白昼与黑夜交替的逢魔时刻,各种魑魅魍魉钻出来偷摸活动了。



    捕快们的引蛇出洞之计,到了发挥效用的时候了。



    “展大人,这一计,当真能把那些假官差诱出来么”



    “不知。”



    “鱼落,网方能收。网未彻底收拢之前,随时可能发生变数。”



    红袍武官远望着暗沉沉的开封长街,面容凛然,剑眸深沉,宛若幽潭。



    “他们大概是知此来必有风险的。”



    “但罗老头和林毅,确实没有落到他们手中。”



    “纵然有风险,他们也只能来截。”



    来自中牟的难民,活着抵达开封城的总共有十七人。



    所投宿的客栈,官爷们在登记入住信息的簿子上查到,入住的只有十五人,另外两人,罗老汉和他的义子林毅,并没有投宿。



    他们不知为什么,主动与乡亲分开了。



    也由此,逃过了假官差的劫。



    开封府派官差在大街小巷鸣锣声张,全城寻找,罗老汉和他的义子林毅。



    声势之浩大,整个开封境内都知道了。



    “林毅农夫”



    “罗老汉”



    “开封府已知你们幸存在外,快快前来府衙,莫要留藏在外,被歹人寻害了去”



    入夜,黑灯瞎火之际,两道人影果然畏畏缩缩地往府衙的方向来了。



    人影黑糊糊,远远地也看不大清楚脸庞。



    但体型特征还是差不多的:



    一老一壮。



    一伛偻,一结实。



    两条黑影,可不正是前来投奔开封府的罗家父子嘛。



    林毅的黑影,搀扶着罗老爹的黑影。



    两道黑影,蹑手蹑脚,走几步回一次头,走几次回一次头,生怕再被突然冒出的歹人害了去。



    “就说嘛”



    那道伛偻的黑影,沙哑地跟义子嘟哝道:



    “清似水,明似镜,包青天”



    “开封府的差爷怎么可能害咱们呢”



    “那晚上那帮子恶官差,果然是假扮的假扮成府衙的官爷,硬生生把咱们乡亲骗走了,也不知乡亲们现在安危如何了”哽咽。



    年轻的便安慰年老的,道:



    “老爹莫难受,咱们只要入了府衙,入了开封府的荫蔽,就可鸣冤申诉,让好官爷们帮咱们爷俩,把失踪的乡亲们找回来了”



    恨恨地咬牙,自语地打气儿:



    “黄天厚土,定有公道”



    “去阴曹地府寻你们的公道罢”



    通往府衙的必经路段上,爷俩互相扶持着,还没有走完半程呢,忽觉颈上一紧,便有股恐怖的力道把他们往黑暗中猛拖。



    那绳索几乎要把人的颈子勒爆。



    一老一年轻,两道黑影被勒得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根本不给他们呼救挣扎的机会,直接嘴里堵上棉布,麻溜就装进了袋子里。



    然后就往麻袋上敲闷棍。



    这帮畜生,下手得如此之熟稔,也不知已用此般恶毒手段,害死了多少上访的百姓。



    畜生们扛着麻袋,潜于黑暗。



    如鼠,如蚁,鬼祟隐蔽。



    忽而长街大亮,无数火把晃得夜如白昼。



    畜生们大惊。



    不知何时,他们竟然已经身处在了官兵的包围核心。



    强弓硬弩,重重封锁。



    包围严密,宛如铜墙铁壁。



    那汹汹火光中的红袍武官,以及武官身后,杀气腾腾的劲装捕快们,瞪着畜生们的眼神,简直要将畜生们生吞活剥。



    “拿下”



    武官凛然下令,铁血地道:



    “如遇反抗,就地格杀”



    “是”



    那麻袋里装的,哪里是罗老汉父子呢



    开封府现今,根本不知罗老汉、林毅,那两名幸存者的下落。



    从麻袋里爬出的,分明是乔装成罗老汉父子的张龙、赵虎两位校尉大人。



    两位大人颈上都有深深的勒痕,疼得头昏眼花,龇牙咧嘴。



    在弟兄们的扶持下,缓过劲来以后,冲上去便对畜生们拳打脚踢。



    “丫拿绳子勒老子”



    “丫拿麻袋装老子”



    “丫竟然还敢拿棍抡老子”



    “你们这般对百姓下黑手多少次了这么熟练啊”



    “畜生”



    “畜生不如”



    “丧尽天良”



    “老子今个儿不打得丫满脸桃花儿开,丫就不知花儿为啥那般红”



    “”



    “展大人”举着火把的左右有些忧心。



    “无事。”展大人手一抬,浅淡地吩咐道,“派人看着点就行,只要揍不死,随他们往死里揍。”



    武官平静地转身离去,收工,回府衙向府尹大人汇报。



    夏末微风徐然,那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便成此夜最优美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