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府说,怎么与八贤王,与王丞相,联合起来搜遍全开封境内,都搜不到呢。”
“合着,这都搁咱们衙门后墙根藏着呢”
包相在近卫的跟护下,来到了那一排死狗似的假官差跟前。
慈眉善目,呵呵笑道:“来,你们不是说只沉了十五个麻袋么给本府解释解释,多出来的那几十具是怎么回事”
脑袋发懵的假官差们:“”
咆哮:“解释解释”
假官差们当场吓得屎尿失了禁。
身子被铁链跪捆在地,宛如虾米,根本动不了。于是就用脑袋疯狂触地,疯狂磕头乞命,砰砰砰很快磕得满头鲜血。
“府尹大人明鉴,小的们真的只害了十五条难民而已啊”
“其他那些白骨累累,小的们也不知为何会存在于湖底啊”
“包大人明鉴”
“小的们真没害那么多无辜”
“小的们真的只害了十几条而已”
“其他的白骨,真的不干小的们的事啊”
红袍武官:“”
红袍武官觉得,这种情境下,包大人八成会把这帮杂碎判个活剐。
“禀府尹大人,验尸结果出来了。”
求饶乞命的嘈杂中,仵作师傅清冷专业的女声忽然响起。
红袍武官走将过去,将那些犹自在聒噪的杂碎的哑穴,挨个点上了。
府尹大人压抑着怒气,惜字如金:
“念。”
主簿先生便拿过来念。
慧眼犀利,一下子便念到了概要。
“由碧湖打捞出来的六十九具尸骸中,其中十五具是今年八月下旬,装入麻袋里沉湖的。”
“其他五十多具已经白骨化的尸骸,经勘验后发现,有两年前沉入的,有七年前沉入的,有十几年前沉入的,有二十几年前沉入的,还有三十几年前沉入的,四十几年前沉入的”
“罢了,罢了。”
府尹背转过身去,摆了摆手,痛苦地闭上了虎目。“公孙先生不必再念了。”
“本府都懂了,本府都懂了。”
“其他那些白骨累累,是古些年代,就不断被害死,不断被沉隐在里面的,与今朝这帮子假官差确无干系。”
老大人的滔天怒意,早已在那些锥痛人心的数字里消去,转而被岁月漫长、无可奈何的深沉隐痛所替代。
抬头望:碧海般的蓝天,太平世道里,红日高悬,乾坤朗朗。
云卷云舒,鸟群纷飞。
一切如此之澄澈、高雅。
一切显现得如此之光明、干净。
天地宇宙,皇朝浩瀚,仿佛玉帛般纯洁美丽。
无尽沧桑,低低喟叹。
道:
“这光亮的太阳底下,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在暗暗嗟叹啊”
空怅望,人寰无限,丛生哀怨。
尖锐刺骨。
“大人,此案查么”
红袍武官请示道。
府尹大人已在仆役的服侍下,上了珠帘朦胧的官辇。
头也不回,声若洪钟。
威严令曰:
“查”
“冤骨累累,古些年代的,早在本府上任之前的,已查无可查,永无昭雪之可能。”
“今朝的中牟案,本府亲督,彻查到底”
众肃然,齐刷刷垂头,抱拳。
气势恢宏:
“谨遵钧令”
岁月静好、风光旖旎的碧湖,竟打捞出了如此触目惊心的白骨累累。这纵然在壹号,也是忍不住暗暗咋舌的。
她疲累时还常来此处散心,完全看不出来,府衙后面的湖水里,隐藏着如此深的玄机。
嗨真真应了道上的那句黑话:最光鲜亮丽的,亦即最能藏污隐垢的。
衙门墙后,竟成了罪恶不约而同共择的隐尸塘,不得不说讽刺非常。
府尹大人震怒,那之后,整个碧湖都被封锁了,白昼黑夜,都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禁世人再往里面藏污隐垢。
要藏污隐垢,到别处去,再敢往衙门后塘倒,逮到就给丫打断狗腿。
此后很多年,衙门后塘的水草,都不复旧往那般丰茂了。
直到若干年后,朝堂变更,权柄交接,府尹换届,方才渐渐恢复。重成葱茏,一片蓬勃盎然。
凌晨,天灰蒙蒙,开封境内,千家万户犹自沉睡的时候,紧邻着府衙的一栋小民居,悄然亮起了油灯。
徐文依几十年来养成的生物钟,惯性醒得极早。
晨醒,躺在床上,有点发痴地望着头顶的深蓝色床帐子。
几十秒钟后,眨眨眼,扇动眼睫毛,脑袋渐渐从睡眠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了,便下床,条理有序地穿衣、绑发、洗脸、拿牙粉刷牙。
利落地拾掇好了,便到院子里练剑。
壹号的软剑路数,奇行诡谲,宛若幽暗丛林中防不胜防的毒蛇,最阴冷不过,冷不丁就会咬人于致命。
连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侠,今朝供职于开封府的四品武官,展昭,展大人,对壹号,都怀着深深的忌惮。
它是个灰色的传奇。
壹号赏金刺客,尘世间多少武者,对之望尘莫及。
徐仵作也是个传奇。
在普遍严拘女子于深闺,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残裹小脚、三从四德、不得在外抛头露面的现世。她以姑娘的身份,堂堂正正,在本朝第一大府衙开封府,混得风生水起。
偌大的司法暴力机器,整个府衙,上上下下,无不视其为同僚、为战友,尊之,敬重之。
但其实,剔去那些朦胧的光环,回归事物本质,落踏现实,徐文就是个普通人。
她也需要吃喝睡觉。
长时间不吃水果蔬菜,她也会牙龈出血、便秘。早晨睡醒打着哈欠的时候,她也会抻着懒腰,在眼角揩去眼屎。
头发三天不洗也会油,衣服三天不洗也会脏。剑术、近身格斗术,若不每日勤练,也会渐渐生疏、退步。
其实徐文不是很能理解那些仰望她的人。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那些个好的行为习惯,他们若做了,他们也会像她一样,甚至出落得比她更优秀。
只是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持之以恒而已。
很简单。
由几天的习惯,到十几天的习惯,到十几年、几十年的习惯。
习惯成自然。刻入骨髓,终型塑成一个活生生的、优秀的、独特的人。
早些年徐文会因旁人的仰望而讶异、不解。
后来徐文渐渐就不再讶异了。
因她不断蜕变得更优秀、更更优秀、更更更优秀的时候
她渐渐地发现,她已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了。
思维模式、行动模式的不同,几乎将她与他们隔界成了两种不同的物种。
她的笑容友好温暖。
她能使任何人如沐春风。
与任何人交谈,她都能给对方顺毛得惬意无比、满心愉悦。
甚至于,凭对方的几句话、几个肢体动作,她就能在脑中大概预判出对方接下来的行为趋势。
段位不同,高段位看低段位,有时候,简直就像在看猴子。
一个人,便是一只猴。
一群人,便是一群聚在一起的猴。
徐文从不视非同段位的存在,为同类。
非同类,杀之,毫无心理负担。
就像人们毫无心理负担地宰杀猪牛羊。
食物链的上级捕杀下级,自然而然。
练剑半个时辰,练近身格斗术一炷香。
练得大汗淋漓,神采焕发。
然后就给家里锁了门,到开封府的演武场里晨跑。
府衙这种时候还很僻静,灰蒙蒙的凌晨,微风徐然,暗色里,长廊檐下的那一排排昏黄色灯笼,宛若浮动的星夜渔火。
徐文呼呼地晨跑,从初始的热身慢,到后来的高速快,最后尾子,回归慢速的缓冲。
大公鸡飞立于树梢头。
抻着颈子,向初阳。
鸡鸣破晓,天亮了。
徐文惯性跑足了半个时辰,跑到最后,渐渐停下来的时候,演武场里进来了另一个晨起练武的官差。
是展昭。
“展大人,早呀。”
徐姑娘眉眼弯弯,很开心地向喜欢的男人打招呼。
他早已习惯了,每天早晨在演武场里碰到她。
他已知悉了她,每天天不亮就会来演武场锻炼的习惯。
他是整个开封府,唯一一个知道她这个小秘密的人。
一见伊人笑,红袍武官也忍不住被感染出了笑意。剑眸中温暖和煦,近乎使人沉醉。
“早。”
他也很喜爱这女子。
女子两颊带着运动后的醺红,眉眼弯弯,向他直直地走来。
她穿着男装,大概是为了活动起来方便。
她的额上有密密麻麻的汗,还在不断地往外渗。
她直直地向他走来。
他的心跳在随着她的靠近,而些微地加快。
劲装女子与红袍武官
擦肩而过。
展昭怔住了。
几乎有所得,又微微地若有所失。
她那般笑靥明媚、目标明确的样子,他还以为她要走来对他说些什么呢。
他没忍住回了头。
那女子已经与他拉开了远去的距离。
她也在回头望他。
边脚步不停地远去,边扭过半边身子来,盈盈笑睨着他。
狡猾。
而极致地动人。
求而不得,成晨光朦胧中最活色生香的美景。
“”
红袍武官深刻地意识到了一点:
她勾引他,勾引得不怀好意。
又忍不住摇摇头,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好好一个姑娘,怎么他总是下意识地给人家贴上“不怀好意”的标签呢该打,该打。
一时心乱如麻。
姑娘已隐出演武场了。
一离开演武场,脱离展大人的视线范围,姑娘脸上动人的笑意便消失了,回归冷漠的面无表情。
有些女子啊,尤物天成。
生来就流畅于诸类风情的拈来运用。
徐文深知如何惑动人心。
只要她想,没有她做不到的。
任何一个男人,甚至于,任何一个女人。
当然,壹号如今感兴趣的,只展昭一个罢了。他的剑术登峰造极、勤勤恳恳,让它嗅到了潜在同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