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棉被贺怀抱着, 坐到了最里面的单人床上。
就是她上一次过来做脑波分析的时候,坐的那一张。
床很窄小, 两面都环着墙壁,还有一面拉了半个帘子。
小姑娘一坐上去,立刻就又抬了脚,想继续蜷缩起来。
但鞋子刚刚碰到雪白的床单,就留下了一道印子。顿时愣了愣,没敢再动。
但捏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却越来越紧,两颊也因为后牙咬得太紧, 整个都鼓了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身侧吱呀一声响,贺怀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脑袋还没反应, 手就先把人给揪住。
后知后觉, 发现自己这个样子不太好, 把人袖子都抓皱了的小手,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贺怀将她手接了过去,裹进掌心。
而后,半蹲着,到她面前。
“以为我又要走啊”
说着, 大手把她鞋子往下一拽,就露出了她蹬着白袜的小脚丫。
然后, 两只手托着她的小腿,帮她放到了床上。
“不是想坐上来吗, 自己又傻唧唧的不会脱鞋, 我不得伺候你啊,嗯小祖宗。”
小丫头上了床,就得了某种指令似的, 自动环着胳膊,把自己团吧团吧整个抱住了。
她不说话,贺怀就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守着她。
男人宽大的身子,像是一道屏障,把她与外面隔绝开来。
文棉的身后是厚实、让人安心的墙壁。
身侧环绕的,都是男人身上熟悉的烟香。
白色的帘布,将他们隔绝在这一方窄小的诊床。
光线有一些昏暗。
而贺怀的背后,是这方天地里,唯一照过来的光。
他,就像是坐在光里一样。
“是不是不太喜欢邵医生棉棉想要什么样的,哥给你找。”
安静了半晌之后,文棉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不少,贺怀终于动动僵直的身子,轻声开口问她。
文棉背靠在墙壁,两条胳膊搭在膝上,勾弄着手指。
“是不是喜欢温柔的姐姐”
文棉“”
垂着脑袋,不讲话。
帘子外面,打扫收拾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帘布被轻轻掀开一角,邵书南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女人指尖戳戳贺怀的肩膀,用气声说“外头我都收拾好了,先回自己办公室了。”
贺怀“嗯”了一声“我送你出去。”
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原本垂着脑袋的文棉,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猛地把头抬起来。
就像一只警惕的小兽,她紧紧地盯着贺怀的每一个动作。
邵书南见状,连忙摆手“不用了,她警惕心挺重的,这时候最离不开人。”
“那你先自己回去,过会我钉钉联系你,到时候再谈一下。”
文棉听着两人小心翼翼的对话,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地徘徊。
然后一反常态地,把贺怀往外推了推。
“你和姐姐出去吧。”她说,“我已经好了。”
说完,又把身子朝后退了退,连腿都往里缩了好大一截。
在本就窄小的空间里,硬是和贺怀拉出半米的距离。
刚才还粘着人,一下都不肯放的小姑娘,忽然又和他生疏起来。
贺怀不明所以,但却没动。
帘布外响起邵书南离开的声音。
门“啪”一声被关上。
顿时,房间里只剩文棉与贺怀两个人。
文棉抱着膝盖靠在墙壁,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趾尖。
静默了好一会,才小声地开口,说“我是不是很麻烦啊”
“哦,原来,你是怕我觉得你麻烦,才让我送邵医生出去的”贺怀问她。
文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小声地解释“我控制不住自己还要人一直看着,你们都很不放心。”
“嗯。”贺怀微微歪了颈子,目光探到她埋起的鼻尖儿上,笑着逗她“像个小宝宝一样。”
文棉嘴巴不开心地嘟起来,闷声说“我不想像个小宝宝。”
小宝宝要人时刻照顾着,生活也不能自理,是大人的累赘。
小宝宝还有可以长大的一天,会变得越来越懂事。
可她却永远都只能是个累赘。
贺怀干脆也盘腿坐到床上,和她面对面,问她“你听过彼得潘的故事吗或者小王子”
文棉摇摇头。
她从小就换上了轻度自闭。
那个时候,大家对自闭症的认知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她没能得到及时的干预治疗,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好起来。
妈妈很少为她口头讲述繁冗的东西,因为她听不进也听不懂。
普通孩子们经历过的“睡前故事”、“童话故事”,对于文棉来说,是一项永久的缺失。
可是,现在。
坐在她对面的人,却丝毫不嫌麻烦,缓缓地起了这个故事的头。
“彼得潘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朋友。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工作,也没有时间的概念。他能踩着风飞起来,还可以睡在云朵上。这是一本畅销了很多年的经典童话。”
文棉茫然地眨眨眼,问他“然后呢”
“你知道这本书为什么会那么畅销,为什么会称为经典童话吗”
小姑娘缓缓地摇头。
“因为,不要长大。是每一个成年人,在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遭受挫折与不公平的时候,甚至累了、疲了,感觉找不到生活的意义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悄悄地,想的一件事。”
贺怀说着,拍拍她的小脑袋。
“棉棉,做个小宝宝其实没有什么不好。这是大多数人都想要,但却实现不了的愿望。也别觉得自己是谁的累赘。上回,邱香、鹿小小,你们一块过来时,我和他们说过一句话。人们之所以觉得猫很治愈,是因为能在猫的身上能看到想要成为的自己。”
这一番话实在是过于冗长。
它超出了文棉所能理解的范围。
这样的大道理,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天书一样。
但小姑娘却始终微微抬着下颌,同贺怀平视着,听得认真。
“所以,棉棉。你是治愈的,别觉得自己麻烦。”贺怀最后总结说。
虽然前边那些像天书一样的话,让文棉听了个云里雾里。但这最后一句,她却听懂了。
小姑娘终于放开自己的膝盖,跪立着,蹭到了贺怀的面前。
“那,棉棉能治愈你吗”她问。
男人一怔。
他眼睛望着的,是面前的姑娘。
可双眼的焦距,却定在了半空中的虚无。
“当然。”他说“棉棉是师哥的药。”
他说,她是他的药。
本就不懂人情世故的文棉,听得更加云里雾里。
小丫头伸出手掌心,贴到贺怀的额头上,眸子里是小心翼翼的探究。
“你生病了吗生病要吃药。”她说完,又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棉棉不可以吃,棉棉不是药。”
男人先是一怔,而后把小丫头的小手拿下去。
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文棉原本为了给贺怀试体温,是跪立着的。
在贺怀面前,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这会儿男人毫无防备的一声笑,鼻间喷薄的热气,就正正好,落在她的颈子上。
她只觉得脖子上一热,接着,整个脖颈便炸开了细小的绒毛。
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忍不住一抖,连忙整个人往后缩。
这动作太大,险些让她冲破帘布,给滚下床去。
幸好贺怀抻着她的胳膊,及时把人给拽了回来。
“说你是宝宝,还真当上宝宝了是吧床这么窄,还乱动。”
贺怀说着,两只手按着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到床的正中央。
文棉经过刚刚那么一下,也是吓得不轻,脸蛋都白了。
就像个木头娃娃似的,整个人维持着贺怀给她固定的姿势,一下也没敢再动。
“你突然跑什么,嗯”贺怀问她。
文棉摸摸自己的脖子,小声地说“你鼻孔出气,刚刚风有点大吹到了我的脖子上很奇怪。”
贺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那句“风有点大,吹到我的脖子上”,指的是他的鼻息。
当即拉过小姑娘的胳膊,作势就要往她屁股上打。
“文小棉,你是一天不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就难受是吧什么叫鼻孔出气,风大合着您老人家差点掉下床去,是我给吹的吧”
文棉连忙挣扎着,把小屁股往后坐。
然后,口不择言、胡言乱语。
“你,你不要打我我不敢了”
“你不敢什么了,啊还有你不敢的事呢你给我好好说说不敢什么了,嗯”
文棉“棉棉是药,药要好好干活不该,嗯不该肖想的人,不想”
贺怀
后半句话好像听着有一点耳熟
这小丫头,是又摄入信息过多,开始瞎重复别人的话了吧
眼看着贺怀脸色来回变了好几回。
文棉别扭地扭扭身子,又扣扣自己的头发。
“文小棉,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来着,你给我重复一遍”
她听见贺怀问。
文棉缩缩脖子“说过什么”
这话一说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贺怀好像更生气了
文棉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
然后
对着贺怀背起了莫生气口诀。
“人生就像一场戏,今世有缘才相聚。相处一处不容易,人人应该去珍惜。他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注
从头到尾,一句不落,和念咒似的,好一通叽里呱啦。
背完之后,又突然两只眼睛都亮起光来。
“我记起来了,你说不会生我的气”
贺怀
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他是因为什么生气来着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人气我我不气。
作者有话要说 贺怀别念了,别念了快收了你这神通吧
注莫生气口诀,吴洪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