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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那个, 棉棉你”



    鹿小小斟酌着字句,却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呆立的女孩儿,想伸手,抻抻她的衣服。



    文棉却是后退步, 躲过了。



    眼睛直望着地上、屏幕碎掉的玻璃片, 片刻都没有离开。



    祝希尧也上前步,站到了她的正对面。



    男生微微曲了膝盖, 与她平视着, 轻声开口“棉棉”



    说完, 又和鹿小小对视了眼,



    之后才艰难地问“你怎么了”



    他觉得,文棉应该是没有看明白什么的。



    他们俩都觉得,这个听不懂人讲话、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自闭的姑娘, 应该是看不出什么的。



    但他们忘了。



    越是无法与这个世界链接的人, 越会拼了命地用尽所有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取得联系。



    就像个被困在水里几乎快要溺毙的人, 即便是根稻草,也要死死地抓住。



    文字,就是文棉的那根稻草。



    那些所有听不懂也看不明白的事,只要放到文字里,就变成她擅长的领域。



    所以她看懂了,每个字都看懂了。



    她知道妈妈得了绝症。



    陈俊说, 要不了多久, 妈妈就会死掉。



    她也知道了,自己被个陌生人卖给了另个陌生人做新娘。



    原来,不只是书里写过的,那些被强行拐走, 或是因为家里太穷、重男轻女,被父母卖掉的,才会成为被卖给坏人。



    坏人,是不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的。



    善意与熟悉,才往往是遮掩罪行的利器。



    “棉棉。”祝希尧见她直不说话,又牵起她的胳膊,柔声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和希尧哥说句话。”



    可是,衣衫单薄的姑娘



    却忽然狠狠把他甩开。



    然后,冲进了漫天倾盆的雨里。



    “棉棉”



    “棉棉你去哪儿”



    “棉棉,你回来”



    身后传来祝希尧和鹿小小的呼喊。



    到最后,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声。



    淹没在巨大的雨声里、耳边呼呼的风声里。



    大雨遮住了视线,她眼睛都睁不开。从长长的走廊,跑到木制的栈道,路横冲直撞。



    甚至好几次都撞上湖边的护栏。



    最后次撞的狠了,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胳膊阵火辣辣的疼,鼻子里、嘴巴里都是湿漉漉的木头味道。



    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男人不规律的喘息声。



    她擦擦被雨水淋湿的睫毛,等不及看清来人的样子,就被紧紧地按到了怀里。



    潮湿、冰凉,如这场大雨。还有那人衣服深处,透出来的丝温热。



    像是在雨里跋涉了很久比她还要久。



    这是文棉第次从这个人身上,闻到这么纯粹的味道。



    香水被冲淡了,烟味也消散了。



    从他的身上唯能闻到的,就是湿乎乎的水汽,还有他衣服上残留的皂荚香。



    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文棉知道,他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需要小心翼翼的试探,也不需要开口询问。她的任何个眼神、个动作,贺怀就能将她的心思猜出大半。



    女孩缓缓抬手,回抱在他的腰间,手指紧紧地揪着他身上的衣服。



    随后赶来的鹿小小,扑通声坐到了地上,揪着她的裙子大声哭出来“棉棉你要吓死我吗你跑什么啊我都要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要跳湖呢呜你吓死我了啊”



    祝希尧沉默着走近了,举着把黑伞,撑到两位姑娘的头顶。



    文棉却对随后赶来的两人,充耳不闻。



    只是抱着贺怀的胳膊,更紧了。



    十月的深秋时候,淋了这场滂沱大雨,她冻得整个身子都在颤颤的抖。



    贺怀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



    手臂刚刚下移,准备蹲下身把她抱起来,女孩却像只受惊的小兽样,揪着他的小手抠的更用力了。



    本就僵硬的身子,也绷得更紧了。



    她很没有安全感。



    像是在朝全世界对抗。



    贺怀低头看了眼坐在地上哭的鹿小小,从刚才起就直紧抿的唇,终于松了松,说“小小,别哭了。起来。”



    说完,又示意旁的祝希尧“把小小扶起来,先过去避雨。伞给我。”



    祝希尧就依言照做,带着鹿小小回了刚才避雨的回廊。



    等到他们都走了,贺怀这才抬手,在她的背上下又下地抚过。



    就像是安抚某种受惊的小动物,无声而又轻柔。



    上衣的下摆处,勾着的小手越来越用力,将他死死地拽着。



    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终于从胸口的位置,传来低低的抽泣。



    早已被雨水沾湿的地方,传来股浅浅的热流。



    贺怀吐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指尖下下地揉着女孩的头发,柔声问“棉棉是因为妈妈的病,才觉得难过是吗”



    扎在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幅度小小地晃了晃。



    贺怀就动作轻柔地在她头顶拍了拍。



    “别难过,妈妈那么爱你,她不会抛弃你的。”



    “可是”



    文棉冷静了好久,之后才终于颤着声音开口。



    说到半,又哽咽起来,再也吐不出个字。



    闷闷的抽噎声,响在漫天的雨里。



    像是要哭到地老天荒。



    “陈俊说,嗝,说妈妈,快要死,了”



    “妈妈得了癌,症她,不治,了。”



    她努力了好久,才把句话完整说完。



    贺怀手指尖在小姑娘的眼角轻柔擦过,轻轻勾弄着她凌乱贴在前额的刘海,耐心地说“这件事,师哥和师父师娘他们说过了,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了。邱香也知道”



    文棉抽噎着抬头,疑惑地问“邱香姐姐也知道吗”



    贺怀点点头“邱香的职业是专门陪些需要陪同的人。她有次陪的就是你妈妈。”



    在今年九月,文棉的妈妈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个人去了医院。



    医生脸凝重,让她再做次检查。



    “可能是肿瘤不能完全确定。我给你开几项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咱们再看。”



    当时医生这样说。



    文棉的妈妈就失魂落魄地去做了这个检查。



    七天之后,结果确定肿瘤,恶性。



    贺怀回忆着,缓缓地和文棉说。



    “当时,邱香接到了你妈妈预约的陪同看病。但邱香因为有事,没能履行这单,所以拜托朋友陪着你妈妈,起去医院拿的结果。”



    所以后来妈妈才又约了邱香,全天陪着文棉。



    那个时候,邱香还不知道文棉妈妈的病情。



    直到前几天,就是上个周六,文棉在贺怀的办公室做干预。



    那天,邱香说她有事不能陪文棉了,其实是跟着文棉的妈妈去医院做了癌症的定期检查。



    “你也早就知道吗”



    文棉轻声问。



    贺怀摇头“邱香要对客户的信息保密。你妈妈不想让我知道,也不想让你知道。所以邱香谁都没告诉。她也很内疚,早上哭了很久,托我给你道歉。”



    文棉擦擦眼睛,没有说话。



    但情绪总算稳定了很多。



    贺怀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指尖顺着小姑娘的刘海,路抚到鬓边,说



    “别信陈俊说的话,陈俊是个骗子。师父师娘已经劝说妈妈重新治疗了。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妈妈今天办理的住院手续,师父师娘都在病房陪着,棉棉只要去了医院就能看到妈妈了。”



    今天原本是接到警方的消息,告诉他说案件有进展了,通知他下午过去趟。



    他爸妈又在医院为文棉妈妈办理住院手续,又和他谎称不在南京,没办法帮他去趟警局。



    科研室那边又说出现了数据的计算错误。



    由于研究人员昨晚操作失误,致使前面的实验功亏篑。



    大早就被各种震醒。



    又加上昨天晚上他因为酒精上头,时冲动,问了文棉那幅画中画的事。



    而文棉紧张、逃避的反应,更让他觉得憋闷



    他干脆给鹿小小贺文棉发了条消息,就直接买了最早班的飞机,飞往南京。



    在飞机上的三个小时,他关了手机,强迫自己什么都不看、也不想。



    这是他第二次回避件事,回避的这么彻底。



    上次,还是四年前,小姑娘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却没想到,这次酿成了更大的错。



    因为大众对这事件的关注度,致使警方压力很大。



    他们给文棉的妈妈打了电话,说案件已经侦查结束,幕后的人也已经抓到、证据很全。问能不能在网络公开案件的具体通报。



    当时文棉的妈妈马上就要去做全身检查,没有仔细听,只说了句“都可以,你们看着做就好,谢谢警察同志。”



    随后便挂了电话,被推进了检查室。



    贺怀下飞机之后,打开手机,就是铺天盖地的消息。



    他的师爷爷、爸、妈,还有邱香,全都在给他发消息,要他看好棉棉,不要让她看手机,也不要看ad。



    可是,贺怀早已站在了南京的禄口机场,根本就和文棉没有任何联系。



    他急匆匆地给鹿小小发了条短信,就去办理了最近班飞机的登记手续。



    普通经济舱已经没了座位,他就定了商务舱。



    从南京禄口机场起飞,到丽江的三义机场降落,又是三个多小时。



    等下了飞机,电话打给鹿小小,耳机响起对面东西碎裂的声音,他就知道太迟了。



    接着,就又听到鹿小小撕心裂肺的呼喊。



    “棉棉,你去哪啊”



    “棉棉,你回来”



    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疼,也最害怕的话。



    比刮骨挖心,还疼。



    那年,失去阮阮也不过如此。



    他叫了出租车,却屡屡因为暴雨太过危险而被拒绝。他干脆自己租了辆车,逆着风、逆着雨,逆着水流,路走在泥泞的路上,朝着山间开去。



    终于在雨里,见到了胳膊和额头都被擦伤、呆呆站在湖边的姑娘。



    尽管知道,连自杀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绝不可能是要跳湖。



    那刻,他还是失控了。



    没有人知道,把文棉扯进怀里的那刻,他的心跳有多快。



    快到仿佛下秒就要崩坏停滞。



    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师哥我好冷”



    女孩浅浅的呢喃将贺怀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接着,又捉起他的手,贴上她滚烫的额头“但是这里,又好热”



    几乎将人灼烧的温度,让贺怀手指僵。



    他忙把伞送到文棉手上,引着她的手握住。



    “你发烧了。”他说,“乖,举好伞。师哥带你回去。”



    而后,便曲了双膝,双手把女孩横抱进了怀里。



    朝着出口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贺怀和文棉说话是,会尽量以文棉的口吻来说话,且不使用人称代词。比如称自己的妈妈为师娘,称文棉的妈妈为妈妈,是因为自闭症的患者对声音实在不够敏锐。对他们来说,重复一句话或者静静等待,给他们充足的时间反应,才能让他们更好地理解你讲的话。而种类繁多的人称代词,经常会把他们弄晕。



    参考书目我想飞进天空



    2 自闭症患者,对亲近的人,这种沟通的壁垒会消失,所以文棉和贺怀的沟通会比她和祝希尧、邱香之类的,更容易一些。



    参考纪录片遥远星球的孩子



    突然想补充这两点说明。



    看到评论说,看不到师哥对棉棉的喜欢。



    所以,就稍稍放出来一点师哥的内心,和他做过的事。



    后面还会慢慢放的。



    在这四年的时间里,不只棉棉一人在大洋的彼岸,遥遥望着对方。



    另外,师哥当年离开,肯定是有原因的。师哥自己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再多就不剧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