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出去,季长钦随手拦下了一辆亮着红牌的出租车,报出学校的名字后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开始思考自己刚刚的表现。
他来时的目的是想装装可怜,作出心灰意冷的模样激起季文彦的愧疚心,再让他帮自己解决季父季母。
毕竟,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分量能劝动那两个偏心的人。
可没想到假戏真做,他真的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
不知道季文彦会怎么想,大概只觉得自己可笑又矫情,惯会装模作样罢了。
车窗外阳光明媚,黄绿色鳞片一般的圆形叶子洒满了街道,或成堆的积压在路牙下,或随着风向在中空跳舞一般的打着转,恍如回到盛夏一般的温度也让人不不自觉的回想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他无意识的发呆,在想自己走都走了,就不应该因为担心季文彦嫌弃而习惯性的打车,应该省些钱去找附近的公交站点回去才是。
低头想去搜索此时自己的位置与学校间之间的距离,脑子这么想着,手却在地图软件那拐了个弯,点开了一旁绿色图标里的对话框。
他从来没有主动给祁让打过电话,一是担心自己打扰到对方给对方造成负担,二是怕自己会被拒绝的同时又讨人嫌。
所以只要对象是祁让,哪怕是需要实时沟通的事情,他也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然后等待对方的回复。
右手的拇指在保护膜上摩挲,他点开语音通话,拨了过去。
提示音响起,不到一秒的停顿,铃声再次响起,再停顿,随后没等他开始觉得后悔,铃声就彻底消失,等待接通的文字也变成了从0开始跳动的数字。
祁让双手带着手套,正一手控制着小鼠,一手将针头稳准狠的扎进它的体内,针管里极其少量的液体被缓缓推进,他将小鼠放到托盘上,然后用隔着白大褂的手肘碰了下扬声器的按钮。
没有寒暄,简单直接“我现在最多和你聊一分钟,你有什么急事吗”
季长钦怔了一下,开始后悔了。
他嗫嚅的道“也没什么事,就是”
对面听起来很安静,也不像是有其他的人在场,他抿了下唇,有些不好意的讲“就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连仪器震动声都不不存在的话筒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随后又是另一个女生强忍着笑意似的轻咳。
祁让手中动作一顿,扫了眼对面的两个人后将右手的手套摘了,拿起手机放到了耳边。
他没想到连接吻都耳红的季长钦会说情话,但已经被人听到,就只能解释“抱歉,我手里刚刚拿了其他的东西。”
季长钦恨不得时光重回到上车之前,脑中幻想出一个暴打自己的锤子,嘴上却冷静的毫无波澜“没事,本来就是我打扰你了,你快去忙吧,我们晚上见。”
祁让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拨弄了下已经一动不动的小鼠,问“你等会有事吗”
季长钦回的很快,“没事,怎么了。”
“我可能没时间陪你,但是你要是想的话,可以来实验室找我,还在实验楼之前的这个位置。”
叶片还在风里跳动,季长钦看着窗外觉得自己选择打车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开始换了一个目的的去查还有多远能到。
和在实验室里收到的善意一样,其他的人的反应大都能以学姐为中间线,或大方打趣或直接不在意的对待他私下里的感情生活。
唯一让祁让没想到的抗拒,是来自此前一直对他都表现的很热切的路源。
脱下实验服,去对面一半放置基础器材一半给研究生用来安置书籍和生活用品的实验室里叫季长钦去吃晚饭。
房间里因为时间原因空空荡荡,只有季长钦一个人坐在祁让的位置上用随身携带的平板画着什么。
橙色而明亮的霞光穿过他背后的玻璃,祁让立在蓝色铁门旁,在他抬头看过来时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晚,是不是等的太无聊了”
季长钦对他抿唇笑了一下,将画布保存后合上了盖子,然后没有去拿包,只连着平板一起将带过来的东西塞到了祁让的抽屉中。
祁让见到他的动作也没拦着,在他出来后将门锁好,随口闲聊,问他刚刚在画什么东西。
季长钦此时不想和他卖惨,也就一笔带过的说想把之前打算拿去参赛的作品画完,然后将话题转到了他正在做着的实验上。
两人并排往食堂的方向去走,二楼大厅里只剩下了一半的灯还亮着,除了几个零零散散吃饭的人,大都是在背书学习,角落里还围着一群人像在开会。
祁让站在窗口前尽量用浅显的话语给季长钦解释实验的过程,提到晚上要用david做基因富集分析时停下话头,含糊的结束“总之就是研发一种药物去上调和抑郁有关的核心基因的表达,最后起到抑制抑郁症的作用。”
季长钦将餐盘接过,找了个偏向中间的位置,他用筷子戳着带了几分油腻的青菜,然后不确定的问“你之前知不知道季家的主产业就是抑郁症新药的研发。”
祁让轻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特意为你选了这个方向”
季长钦也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但他低着头,没有反驳。
“我和你说过的,我对所有没被解决的事情都感兴趣。”
季长钦抬头看见他轻描淡写的表情,刚犹豫着想再问,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刚刚角落里的人已经散开,祁让看到两三个男生一边往这边走过来,一边用直白又不加掩饰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已经超出了好奇的范畴,带上了隐隐的排斥。
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事实上他之前不喜欢张强,也纯粹是因为知道他做过什么事而不喜,而非他对自己的挑衅。
除去每个世界里唯一不变的人,他已经佛系的不能再佛系,面对其他人时也几乎都快抱着一种长者的心态。
季长钦不安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笑了笑,动作自然的从他们那个方向挡住了祁让。
“怎么这么巧,你们是来讨论迎新晚会的安排”
迎头的男生点了下头,又绕过了他,对着祁让道“季哥,你不打算介绍一下这位同学吗”
明明知道两个人的关系,还做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没等季长钦又替他挡下,祁让对他笑了一下“我们之前见过一面的,上次没来得及道谢,这次刚好谢谢你之前告诉我长钦没去上课。”
男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你”
季长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的互动,并不知情的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祁让隐晦的提起“在仓库见到你之前,有一次没等到你时问过他你去哪了。”
季长钦顺势啊了一声,“是你救了我那次。”
季家只是没有公开绑架的背后主使是谁,并没有藏下他被绑架一事,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道“之前我被绑架,就是祁让发现不对把我救出去的。”
他眨了眨眼,有些无奈的道“你们都知道他是我男朋友,一定要在这让我难做吗”
季长钦的室友率先反应过来,随后在季长钦的肩上拍了一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是担心你吗,你又没和我们说过他还救过你一次。”
他看了祁让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友善的话,只是给季长钦面子的与他又闲扯了几句便离开了。
祁让吃饭的时候有些安静,季长钦便以为他是因为刚才的小插曲不舒服“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碰到他们。”
“学校就这么大点地方,今天没遇到也早晚有一天会碰面,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他说完之后沉吟了一下,“就是有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
“我编的版本和你的可能不太一样。”
季长钦“”
事后等他和祁让实验室里的人都混熟,他才知道祁让省去了和绑架相关的所有事情,只讲两人是在打工时相遇,在工作里惺惺相惜,日久生情。
他听到时觉得祁让何止是美化,简直是将两人的感情完全换了个,可那天晚上等身边人的睡下,他透过月光在黑暗里描摹他的轮廓,又在想,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没有小时候的误会,没有绑架后的强迫,他们的初遇干干净净,像所有浪漫故事的开头,能讲给其他人听。
而此时他只是不太在意的道:“没关系,反正最差的可能也被其他人编出来了,随便他们说吧。”
他见祁让已经吃好,试探的提起:“或许,路源有没有又对你说过什么啊。”
祁让看了眼他盘里被戳的乱七八糟的油麦菜,不懂他怎么就对路源这人念念不忘了。
他这么想,也就问出了口。
季长钦的脸上仍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口中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对他笑。”
“从我的手里给他递冰淇淋。”
“不生他的气。”
他又冷笑了一声:“还好意思叫你向他要钱,想从我手里抢东西。”
“抢什么东西”
季长钦不继续了,他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总之就是他要是还想离间我们两个,我一定要让他服气。”
祁让被他信誓旦旦说这种话的模样逗笑,随后想打消他疑虑的道:“你放心,他现在已经不联系我了。”
自从出事当晚给他发了语音后,就没再联系过他。
季长钦听后面色没有缓解,反而更明显的蹙起了眉。
祁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在一周之后,路源又主动约他出去,他因为抽不开身拒绝之后,就看到路源在微信上发来消息,讲季长钦去找过他,并说别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等着自己带他赚钱。
祁让问他季长钦说了什么,他发来一段语音,带着点随意的笑:“大概是以为我因为他的原因远离你了吧。”
隔了几秒:“我只是一时没想通,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没想过带着有色眼镜看你的。”
季长钦没有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祁让也就没把路源的话对他重复一遍。
他已经改变太多,没有趁机将自己身边的人赶走,简直算是可喜可贺的进步。
这个想法没维持太久,在路源对挣钱真的上心,又被祁让指导着去注册了一家公司后就被季长钦打破了。
他不想路源因为他的关系疏远自己,又在路源不停找他时暗戳戳的疏远他们。
最后为了阻止两人的见面,他和路源相处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
有一次去其他大学推销产品想要寻求合作,回来时瘫在沙发上,讲早知道就该劝自己直接带路源买股票,既省时省力,又能从他那压榨操作费用。
祁让听到的时候,将自己账户里的曲线图放在他面前,问他觉得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季长钦点开他的交易记录,发现只有很久之前买过的几支。
购买后要么几天之内涨的离谱,要么到现在仍平稳上升。
他想了想,夸道:“你干脆不要走学术的路子,搞什么生物公司了,要是操作证券,现在我在岂不是可以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祁让没有从他脸上发现一丝一毫的异常,谈不上失望,只关了屏幕道:“不是长久之计。”
曾经他觉得在很多事上,帮他做出正确选择或者躲避危险的都是直觉,虽然现在依旧这么认为,但他也渐渐发觉他在做出选择的同时,世界也在对他进行的选择做出反馈。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不算直觉,而是他本身就是那个平衡的标准,他如果想要追求正确,就一定要那样去做。
此时已是新的一年,年末时抑制剂的专利被审批下来,获得了上市许可,季长钦也已经到了相对悠闲的大四,没有申请国外留学也没选择考研,而是打算自己开个工作室,尽早赚钱。
房子的选址和工作室挨到了一起,元旦那天下午,祁让被季长钦带着去了他的小仓库。
不是公寓里的小仓库,而是他真的在外面租了一个车库用作仓库。
铁皮箱里的旧物只是一小部分,除了从小到大的消耗品,他的所有衣服和买过的书籍、摆件、礼物几乎都被他保存了下来。
祁让沉默了一瞬,问他:“你都想搬到新家”
季长钦穿着一件大衣,已经没了打开铁皮盒子时的尴尬,见他一脸没想到的神色,笑的明媚:“反正有空余的房间,你就把我和它们一起领回去呗。”
新房还在装修,他叹了口气:“你自己安排。”
季长钦便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驱车去了超市,又回到原主奶奶留下的小院子里。
季长钦在外面穿着羊绒大衣,回到房间时反而换上了棉袄样式的马甲,厨房灶台旁的窗户开着,他一边洗菜一边问祁让知不知道路源为啥这么拼的想挣钱。
祁让觉得他的形象实在有些幻灭,又懒得吐槽,便顺着问了句为什么。
手脚麻利的备料,他讲路源有个很喜欢的小舅是gay,骗婚又被发现之后,他舅妈就受不了的吞了药。
又讲赵泽今年离校的时候,问路源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他的老家东北看雪。
祁让没忍住,打断了他:“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上身马甲下身珊瑚绒睡裤的季长钦抬起了头,窗外冷气和屋里热气上下交换,烧着水的锅里又向上散着白烟似的水蒸气。
他眉梢微挑,让前一刻还能看着他背影吐槽的人下一秒就完全注意不到他穿了什么衣服。
然后他抬手捏了下自己的脸,问:“这是什么”
祁让不忍直视,怀疑他的自信全加在对他自己那张脸的迷恋上了。
他面无表情的道:“要不要我给你搬个镜子过来,你自己看着自己过年算了。”
季长钦见好就收,遇事先道歉的习惯却是没变:“抱歉,我最近好像是有点太放松了。”
他又小声念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对我动手动脚,真的没有我长得好看的原因么”
“季长钦。”
听到连名带姓的被叫了一声,季长钦终于不再试探他的底线,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道:“关系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说了要让他对我服气的。”
不仅是为了让路源服气,也是为了在季家面前争气。
从一开始为了不让两人见面的替祁让跑腿,到后来主动接下业务翻阅资料。
他想证明自己不只在专业领域优秀,凡是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尽力做到最好。
将锅盖掀开,把备好的蔬菜放进去焯熟,他接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赵泽问他的时候他拒绝了,但是昨天又花高价买了去东北的高铁票。”
祁让问道:“他之前挣钱是为了有一天能和赵泽在一起”
季长钦耸了下肩:“谁知道呢。”
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出柜,在他看来,路源就算赚了足够的钱和家里提出自立,他也未必能有勇气说出口。
物质的缺乏,有时不过是一种逃避责任的借口。
客厅里装了暖气,季长钦将做好的年夜饭一道一道摆在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将早就打开的电视声音调大了一点,又将马甲脱下,露出里面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毛衣。
祁让端着饺子进去时,就见他盘腿坐在靠垫上,正对着筷子发呆。
将瓷盘放下,他过去顺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在想什么”
鞭炮声此起彼伏,季长钦讲刚刚路源打了电话,说明天就回s市,想来找他们两个一起过初一。
祁让没有多问结果,也随意的拿了个沙发垫,坐在了季长钦的旁边:“你想他来的话就让他来,反正我们也没有多余的亲戚要去走动。”
不知是哪家在放烟花,正映在客厅旁边的窗户外面,噼里啪啦的闪着耀眼的白光。
季长钦感觉自己突然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还没懂事,对一切都不明白,虽然难过,却也怀揣着另一种没被现实打压下去不敢再有的情感。
那种情感,就是对未来每一件事都抱有的美好期望。
他拿起旁边的酒瓶,打开后向两个人的酒杯里倒入,在玻璃相碰时在心里默念。
长长久久,圆圆满满,恭喜发财
他笑着对祁让伸出了手:
“你说好的红包呢”
祁让对被他脱掉的马甲扬了扬下巴。
季长钦去翻口袋,摸到红色纸包里的硬物时便是一怔。
随后将封口打开,向下朝手心里抖了抖。
玫瑰色金环在灯下闪着光,他去看祁让的左手,才发现那里的无名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一个同款的指环。
这世界总有人心想事成,也有人不得圆满。
但是还好,他幸运的属于前者。
作者有话要说副c又被我怕影响主c的砍了戏份,路源就老老实实的当个工具人吧。
新世界明天523开,明早修文,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