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盏层层交叠,如伸展的枝杈托着日夜不灭的白烛,火苗向上蹿动,同一旁熏炉里沉香升起的烟丝一般,在开门时晃动一瞬后便又归于平稳。
祁让看向殿内正中摆着的那道桌案,又将视线落在了案后里衣般的素净黑袍上。
没有跪拜,只略微低头,弯腰行礼,“正是季节更替之时,陛下该多添衣衫,避免风寒。”
虞容停下手中执笔的动作,笔墨在白麻纸面晕开圆点,他将奏章合上,丢至散乱的案边后,又拿起一本。
随手翻开,触及上面的蝇头小楷后却是一笑,丢下黑色洒金封皮的册子,靠在藤椅上问,“听闻祁相一早就出了城,为淮河水患拜访隐世的张袁,不知可有收获”
“张大人年事已高,不愿舟车劳顿前往淮河,但将其之前整理的治河之术交予了微臣,所以臣自请去淮河,监督赈灾粮草,顺便寻找根治之法。”
“你一个人去”
“臣恐有负圣托,所以还有一请。”
虞容的脸上辨不出喜怒,他注视着下首的人,仿佛并不知情的讲,“说来听听。”
“淮河临近前朝旧都,亦是当朝陪都,多为世家大族盘踞之地,先帝一统天下后为推行改革,一力打压世家,导致人心惶惶,许多大族避世不出,因此改革虽然颇为顺畅,后患却至今犹存。陛下登基尚不足五年,若此时南巡,既可安抚天下百姓,亦可收拢世家之心。”
话音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过了许久,才听上面的人轻笑了一声,“祁相想我陪你一同去往淮河”
“是臣陪陛下。”
案后的人起身,迈下了台阶。
“祁相可知,这宫中每日被禁军拦下的刺客数量有多少个”
“陛下若担心安危,可远离仪仗,暗中出行,亦可安排禁军和影卫随行保护。”
黑色袍角随动作似浪花般浮动,在视线里由远及近。
祁让被挑起下颌,触感却非柔软,而是一如眼前人一般带着御香的木盒。
四目相对,他没有躲闪的望进了对方的眼里。
只是稍一停留,又缓缓下移,停在了对方近在咫尺的唇瓣上。
他对他这种带了几分羞辱意味的姿势仿佛并无所觉,只笑了一声后,询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打开看看。”
祁让从他手里接过,拇指微一用力,拨开木盖,看清了放在里面的东西。
黄铜虎形,背刻文字。
是可以调遣军队的半边兵符。
眼中微暗,他看向虞容,仍是刚才的问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虞容稍微退后了一步,“朕将自身安危托付给祁相,还望祁相莫要辜负朕的心意。”
祁让将盖子扣上,不见喜色,只略微挑眉,”微臣愚钝,不知是陛下的哪种心意”
他向前迈过一步,虞容便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反应过来后眼中划过恼意,不再退后,却在他逼近时又微微后仰。
身后便是烛台,祁让瞥见他发丝将要碰到火苗,伸手扶住对方的腰,将人向前揽的更近了一些。
温度隔着冰丝般的绸缎传到皮肤表面,虞容眯了眯眼,意味不明的道:“祁相好大的胆子。”
祁让松开了手,却微微低头,凑到了对方的耳边,低声的道:“陛下。”
“臣还有更大胆的事情等着陛下呢。”
虞容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仿佛什么也没说过,也什么都没做过一般恢复了往常的姿态,“陛下若无他事,臣就先行告退,下去抓紧时间为南巡多做准备了。”
他如普通臣子一般行礼,缓步后退,转身要触碰到门时,见到门缝分开的影子,又望向身后。
外面阳光明媚,屋内烛光虽亮却也不过萤萤之光,虞容仍站在原地,见他回头,蓦地一怔。
然后缓慢的、像是一字一句打磨着的问:“祁相还有别的事情”
祁让略一躬身,行至窗前,推开了一侧紧闭的花窗。
“沉香能凝神静气,但陛下也该多注意通风。”
在他离开后不久,便有一黑色身影自窗外翻进了屋内。
“祁相在入宫之前,救下了一个男孩。八九岁的样貌,是北上的难民。”
虞容收回了视线,道“朕知道了。”
影卫仍跪在殿中。
虞容少见的和颜悦色,见他未走也只是平静的问“还有何事”
“祁大人好像在回城时就发现了属下。”
静默良久,虞容笑了一声。
影卫身形一颤,听到自去领罚的吩咐后便又像未出现过一般的消失在了原地。
风吹过案角,黑册摊开的白纸微微晃动,一束阳光透过窗框斜照进室内,映在纸张开头的小字上。
“淮河义仓颗粒不剩,为祁相去年年末所挪用,并未换为钱财,去处尚未查清,昨日其与府内门客商讨此事时,提及会讨要兵符,以便尽快填补漏洞,蒙蔽圣听”
更大胆的事
虞容掀开熏炉的盖子,将黑册中间的纸张撕下,扔了进去。
火星在接触到边角的一瞬便燎起苗头,映在他半边妖冶的面容上,明暗交杂。
烈日炎炎,宫外的马匹因沁出汗液,皮肤似反光一般的锃亮。
祁让登上马车,见到小孩仍缩在角落,嘴唇干裂,自己桌岸上的吃食却未少分毫。
他笑:“不觉得饿么”
小孩摇了摇头。
祁让将糕点向他那边推了推。
马车行驶,车厢晃动了一瞬,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伸手抓着糕点放到了嘴里。
狼吞虎咽,祁让又给他倒了杯水。
“我不在的时候,怎么不自己动手来拿”
嘴里都是渣屑,小孩过了一会儿才答:“你是好人,我不偷好人的东西。”
祁让沉默片刻,问:“从淮河过来的”
小孩点了点头。
“那就将你知道的说给我听。”
他对自己是不是好人这件事情不做评价,但淮河水患,至今情况仍未得控制,却多半是自己的功劳。
回到府内,叫人将小孩安顿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替他联系厨师的门客叫到了书房。
门客姓苏,名仪,是个壮志未酬已过壮年的老狐狸,见到祁让,却是先同他道了喜。
“想必大人已经心想事成,属下在这里恭喜大人,离那件事更近了一步。”
祁让有些意外,“你怎知我心想事成”
“大人桌上的木盒是”
回程时路过药铺,便叫车夫去买了补血养身的药丸。
并特意强调,要适合小孩服用。
他顺着苏仪的视线看去,了然后出声询问:“许久未曾问过,不知李厨的家人近来可还安好”
苏仪有些没跟上他的思路,但仍旧老实的答:“一直在城外生活,没人注意。”
祁让将木盒向外推了推,“后日就是宫里人同外面亲人相见的日子,你去找他家人,将药在后日送到他手上。”
苏仪上前,打开了木盒,见到里面的白色小瓶,有些犹豫,“这药是何处得来”
“不必多问,只管送到他的手上。”
祁让想起李厨是因为和虞容有仇才被选中,便又加了句,若是李厨问起,就告诉他,此物比之前更为有效,可取而代之。
苏仪应了下来。
“无事的话,就下去罢。”
祁让走到书架旁边,按着记忆寻找着历年水利工程的汇总。
“不知大人”
“陛下会一同前往淮河。”
苏仪一惊,“这可是淮河的事若陛下细查”
他猛的反应过来,“您是想现在就动手”
祁让动作一顿,回身看他,“你是这样想的”
苏仪记起进门时对方虽然提出疑问,但并未反驳自己的恭喜,沉吟片刻后道:“当断则断,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
祁让没有解释。
他没想要动手,但虞容如果会这么想,也不是坏事。
他要虞容爱他,得先叫对方信他。
而他没有对苏仪多说,是因为他对原主身边的人,一个都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虞容是真的疯批,对祁哥也会比较疯:3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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