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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稷旻将江钧一路送到宫门口, 其间二人聊得都是公事,未掺私事。



    直至临别时,江钧先向稷旻拜别, 忽而又道“听闻玉娘能回道江家,当中有殿下的安排, 玉娘顽劣不懂规矩,往日若有冲撞殿下之处, 老臣代孙儿向殿下赔罪。”



    他这话起的突兀, 稷旻心觉有异, 但面上不显, 背在身后的手指尖轻搓, 说道“桑桑在孤眼中, 没有冲撞说, 而且,父皇和母后都很喜欢她,母后更是表示, 希望能时常接她入宫小住。”



    江钧眼帘轻抬,眼神变了。



    江古道在益州的事,江钧多多少少从老友口中得知一二。



    倘若玉桑的事是太子有目的的掺和,也就不难理解会如此安排。



    但无论初衷为何, 自今日起,怕是要让始作俑者失望了。



    思及此,江钧脸上的和色淡去几分,只剩公事公办的恭敬“圣人寿宴上,玉娘大胆行事,乍看乍闻或许觉得新鲜奇趣。然皇宫重地,始终是严守规矩之处, 不是她可以恣意妄为之处,也不该久久逗留。”



    “玉娘今已归家,磕了头上了香,便是如假包换的江家女儿,老臣便有责任管教照顾,不敢让圣人,娘娘乃至殿下屡屡包含。”



    闻言瞬间,稷旻心中有短暂的讶然。



    江钧此言所含深意,他心如明镜。



    稷旻的笑也淡了,身后的手指尖捻得发白,平和的语气里终究带了深意“江大人过于谨慎了。”



    江钧露出苦笑,摇摇头“与其说谨慎,不若说是老臣怕了。老臣与幼子十数年隔阂,如今终于盼回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重蹈覆辙。她的前程,或该合着她的心意来,但她走的每一步,老臣也要看在眼里才能安心。”



    太子微微眯眼“太傅”



    江钧直接搭手作别“殿下公务繁忙,还是莫要再送,老臣告退。”



    稷旻还欲再说,江钧已转身离开,再未与他多说一字。



    眼看着江钧背脊挺直的大步离开,稷旻竟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前世,他未及不惑便已病亡。



    重生而来,面对朝事政务,借那近十年光阴的优势,应对已游刃有余。



    可当他面对江钧,难题变成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束手无策的玉桑,情形立马就倒转了。



    这老狐狸,怕是察觉了玉桑的身份有异。



    可他并无拆穿捅破的意思。



    他真将玉桑当做了自己的孙女。



    而他这番话,句比句直白明显,连从头到尾洞悉真相的黑狼和飞鹰都听出端倪。



    飞鹰揣测道“江钧多年来一直闲赋,今其子受封,他便立刻进宫自荐,朝臣看来,怕是无不认为他父凭子贵,借子风光。刚刚得势便倨傲,殿下方才为何还要在圣人面前替他说好话,甚至重用他”



    稷旻眸光微动,远远看着江钧离去的方向。



    前世,他于朝政上有诸多革新,除开治漕,便是整顿科举,广纳贤才。



    多年以来,朝中重权皆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不公平的选取制度,让无数出身寒门的贤才被拒之门外。



    他还是太子时,便已坚持任用寒门人才于治漕大任中。



    随着大夏漕运稳步运行,才终于为这些碍于门第限制的人才打开了第一扇门。



    登基为帝后,更是经过数年坚持与努力,方令寒门子弟也能在朝中站稳脚跟,成为足以与成不变的世家贵族抗衡的势力。



    但这当中,绝不止他人的功劳。



    人才不是天生就来,总要有良师益友相互扶持,步步前行。



    可在满门权贵的京城,纵有德高望重的名师,也早已被世家权贵踏破门槛拜得。



    然而,总有些人,愿意打破门第之见,向求路无门的学子伸以援手,所教所授,无不用心,多令学子受益无穷。



    稷旻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他任用提拔的人才曾拜得哪些良师。



    物以类聚,江钧看似仕途颓废,但其实,他也曾尝试用自己的方式来实现夙愿。



    否则,他不会与那些深藏功与名的人成为至交好友。



    只是他始终没能过的了江古林和自己心中的这道坎,才会抱憾而终。



    可今时今日,切都不样了。



    抛开私事不谈,稷旻同样期待,若将机会交与他手中,他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只不过



    稷旻沉思的神色渐渐冰冷。



    老头想要重获建树,不留遗憾,他没有意见,甚至可以帮举把。



    但若他过于贪心,连人也要扣下,那就抱歉了。



    没得商量。



    “无妨。”稷旻唇角微翘,“有本事底气,才傲得起来。”



    他无意再谈江钧,转而道“江家将要为玉桑补办及笄礼,贺礼都准备好了”



    嗐,又是玉娘子。



    飞鹰与黑狼已经彻底看懂了局势,谈及玉桑,无不严肃恭敬。



    “殿下放心,属下都准备好了。”



    稷旻眉毛挑“对了,找个时间,将此事透露给父皇和母后。她人生第一个大礼,好好为她捧场。”



    “是。”



    江钧自荐获封事早在江家传开,连江戚都派了人过来候着,想请江钧过府叙。



    谁都知道,治漕在即,还是太子手负责,能在此事上捞个差事就是极好的升官门路,否则三殿下也不会联合韩唯频频挤兑五殿下。



    江钧更狠,直接趁着六部正在轮流拜读江古林的游记时抢了个要职。



    死去的人得到再大的荣耀也是虚的,活着的人才能争取更多。



    旦江钧在此事中立功,受益的人会更多,范围会更广。



    谁料,把江家搞得躁动不已的江钧,步履清闲的走回家时,手里还提了串油纸包。



    彼时,玉桑正在房中焦灼。



    对于江钧拜官事,她其实并不惊讶,甚至早已窥见端倪。



    当日她曾让飞鹰查过江钧的过往。



    江钧年轻时,就是在工部任职的。



    江钧能力不俗,是因家事冲突让他梗了心结才荒废大半生。



    最最重要的是,前世江古道回京后,也是在工部任职。



    今时今日,漕运革新迫在眉睫,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但在前世,作为一门早已步上正轨的机制,已不再是热门抢手的事情,只剩一些日常管理事务。



    江慈纵然能做主,但还不至于安排江古道的切。



    当时她的意思,应当是希望江古道选个有能力居之,且不会有太多风波的位置。



    所以,江古道选了工部。



    隔壁院里,江戚为国子监祭酒,在大夏,祭酒职极有名望,非贵族不可担当。



    而江戚膝下子孙,大多是迎着他的方向在走,在这个前提下,江古道擅长的明显不同。



    思来想去,玉桑只能断定,江古道这些,都是从江古林这里学的。



    甚至于,江钧可能亲自指点过江古林。



    玉桑现在最担心的,是江钧离开前说的那番话。



    她一直以为,江钧对江古林这个儿子失望透顶,所以连他的信件也不看。



    现在来看,这分明是个口是心非的老头,那些信件,他都看过,却假装不曾看。



    江古林居然也信了,以为父亲恼他至深,所以,他面坚持给父亲送信期待有希望发生之余,也同时给江古道送信。



    倘若江钧真的不看那些信,他也希望江古道能偶尔在父亲面前提两嘴。



    所以说,就是因为这对纠结的父子,才让她有此疏忽



    玉桑不是不清楚,自己此前的言行,必有打动江钧之处,方才令他释怀。



    可坏也坏在这里。



    这世上越是有感情寄托的人和事,越是容不得虚假隐瞒



    这点她曾亲身体会,坚信不疑



    越是做得叫江钧动容,知道真相造成的打击可能也就越大。



    正愁着,江正清来了,笑着让她去祖父院中。



    玉桑先是心里咯噔,但见江正清面容带笑,仿佛没有坏事发生,这才安心前去。



    进去,里面的情形叫玉桑傻眼了。



    原来,江钧回府时,在路上顺带买了好多甜樱酪,回府后更是将晚辈们叫到面前,人手发了个。



    向死气沉沉的院子,竟也在甜樱酪的香味包裹下,变得热闹起来。



    更为滑稽的是,连孙氏手里都捧着个在吃。



    江正清把玉桑那份分给她,大胆打趣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次吃祖父捎带的小食儿,倒是桑桑,回家就吃上了,可见与祖父有缘。”



    孙氏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日,她和群小辈坐在一起,仿佛也成了小辈,被公爹发了个小零食。



    也是这时候,孙氏才觉得,公爹和那亡故的小叔骨子里都是一样的秉性。



    他们才真像父子,从不局限于规矩礼法。



    旁,江薇老老实实吃着甜樱酪,斯文又乖巧,看都不敢多看玉桑眼。



    她现在只希望玉桑已经忘了打赌的事,阿弥陀佛。



    玉桑捧着自己那份甜樱酪,觉得这场面魔幻极了。



    江钧瞄见她没动,对孙氏道“带孩子们回去吃吧,我有些话要同三娘说。”



    孙氏连忙应下,带着双儿女离开。



    江薇本就如坐针毡,这会儿跳起来可快,麻溜走了。



    屋内变得安静下来。



    江钧睨玉桑眼“还要我请你坐下不成”



    玉桑心下横,走过去坐下,将甜樱酪放在茶案上。



    “祖”啊,这个称呼有些喊不出口,玉桑舔舔唇“江老爷”



    江钧眼一抬,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唤我什么”



    玉桑眼珠一转“江太傅”



    江钧凝视她片刻,慢慢露出个笑来。



    玉桑斟酌局面,看着他起笑。



    下刻,江钧笑容消退,骤然冷脸“目无尊长者,杖十李忠,取藤条来”



    玉桑当即正襟危坐,声情并茂“祖父”



    江钧微微挑眉,似是得了个满意的答复,点点头,藤条也不要了。



    他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她想多了



    玉桑不死心,决定再试探一回。



    她伸手在后颈摸了摸“祖父心结已解,孙儿斗胆问一句,父亲那些信”



    “你脖子怎么了”江钧直接打断她。



    玉桑微怔,在江钧面前,她第次失了稳定的姿态“脖、脖子”



    “玉娘”江钧忽然放缓语气,喊了她一声。



    玉桑听着这道含着叹息的唤声,心中竟有触动。



    江钧看着她,露出笑来。



    “我不曾见过孙儿出生时的样子,也不曾陪伴于她长大的日子。”



    “很多事情,祖父都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若孙儿能长成你般,我儿在九泉之下也会倍感欣慰,于祖父,亦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玉桑怔怔的看着江钧,搭在腿上的手指尖动了动。



    活了两世,她第次听到有人说,会因为她而骄傲。



    而这个人,曾骂她是野种,将她拒之门外,却也为她寻觅良师,暗暗关怀。



    玉桑捏紧拳头,轻轻垂首。



    “祖父已知道”



    “祖父只知道,这甜樱酪再不吃,就失了滋味儿。”



    玉桑心中涌起一股不受控制的情绪。



    好像一个游离太久的孤魂,忽然找到了落脚处。



    她从未稀罕做什么江家娘子,但此刻,她竟然对这里生出了不可抗拒的眷念。



    明知江钧的话有意揭过此事,可没有明确确定的事,总是想问出口。



    她看着江钧,小声地问“祖父会赶我走吗”



    面前的少女眼眶微红,不似平日那般叛逆难驯,更像一只游离在外被风吹雨打的幼崽。



    江钧笑了声,声音很轻,却像承诺“祖父这辈子,都不会再赶孩子出家门。”



    他轻轻抬首,示意她面前的甜樱酪“快吃吧。”



    玉桑没出息的吸吸鼻子,乖乖点头,用调羹舀着吃。



    “真好吃”



    江钧轻轻抚着胡须,和声笑道“你祖母在时,也喜欢吃这个,但她贪吃,也不止爱吃这个。”



    玉桑抬眼,像是在询问,那她还喜欢吃什么



    江钧给李忠做了个手势,李忠会意,直接提了个食盒出来。



    “三娘子,这事太傅下值回来给您捎带的,都是姑娘家喜欢吃的小食儿,比甜樱酪经放。您太瘦了,往后可得多吃些。”



    李忠说到这儿,忽然笑了笑,神秘道“您独一份儿,可别叫二娘子瞧见跟你争。”



    玉桑惊讶不已。



    江钧会给晚辈买小零食不说,还学会偏袒了



    原来被偏袒的滋味,这么让人忍不住想笑吗



    玉桑眸子亮晶晶的望向江钧,瞬间从刺儿头化身小乖乖“多谢祖父祖父最疼桑桑啦”



    江钧暗暗倒抽冷气,这丫头,卖起乖来,果真比叫起板来更要命,难怪被人盯上。



    下刻,江钧脸色一沉,恨铁不成钢“你也就这点出息”



    满心欢喜的玉桑表情凝,慢慢转头望向江钧。



    说好的以她为荣,为她骄傲呢



    江钧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冷声道“点吃食打发给你,你就忘了老夫曾把你关在门外,又处处使坏了”



    这老头的想法真的好奇怪。



    等等,不对。



    玉桑“哦”了声,眼珠一瞪“之前您果然是故意使坏”



    这老头,真是坏得很



    江钧冷笑声,点点她“见识眼界也就眼屎大,今日能被点小食儿哄住,来日随便谁几句甜言蜜语,你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到这刻,玉桑终于从江钧话中听出了些深意。



    “什么甜言蜜语谁对我说甜言蜜语”



    江钧直摇头,对她丝毫不抱希望“带着东西滚回去好好反思明日照常上课,不将你这随便哄哄就能哄好的毛病给揪过来,老夫枉为人”



    玉桑完全从刚才的动容中走出来了。



    老头,你是不是有脑疾啊



    作者有话要说  稷旻前途,你随便挣,人,你别想扣那是我的人



    江钧桑桑,这人不行,你不可以。祖父现在有能耐得很,别怕恶势力



    玉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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