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时, 灵绍逸睁开了眼睛。
算来云殊华入古镇已有三日,这些日子他心头一切烦恼全无,每日吃好喝好, 只等鱼儿上钩, 好不自在。
思及此,他懒散地在床上滚了滚,随后沙哑地开口唤着“来人, 备水。”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今晨门外无任何人推门应答。
灵绍逸屈着腿在床榻上神游天外地发了会呆,啧了一声, 充满怨气地从床上坐起。
悬泠山顶上的寝宫睡得不如山谷中舒适,连侍奉的人脑子都不太灵光。
阿姐近日制作人俑的水平是越发退步了。
他用手指拢着松散的长发,随意用绳结挽至脑后,自己去后堂烧了水洗漱。今日不用扮作姐姐的样子, 穿衣时也无须精挑细选, 少了许多繁琐的步骤。
灵绍逸取出一件青衫, 随意地往身上套了套, 临出门时走过坐靠在小轩窗旁的梳妆台,余光瞟见惯常涂抹的几盒胭脂水粉。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随即大步走上前将所有花花绿绿的盒子收拢进妆奁里, 目光上移, 看向铜镜中的脸。
若论年纪, 灵绍逸早已不是少年,他身形修长, 语调低沉,除了一双轻佻的桃花眼给他的长相添了几分阴柔之外,放入人群中, 绝对不会有人将他看成一个女人。
灵绍逸默了默,从前襟取出一瓶药,往嘴里放了两颗,直接吞服下去。
少顷,他难受地捂住自己的喉结,自喉咙中滚出两声奇怪的腔调。
脑海中浮现阿姐同他说过的话药必须按时吃,否则功亏一篑,样貌再不能维持住十六七岁的样子。
灵绍逸拽了一把藤木椅,调息休养半晌,才觉得身体好受了点。
再向铜镜中看去,容颜少了几分深邃感,少年的五官立时又清晰起来。
灵绍逸推门而出,捂着后颈左右转了转,依稀能听到骨节变动发出的清脆响声。
阿姐此时应当已在前殿做好埋伏,大约这两日,傅徇就能赶到悬泠山了。此番若能成事,浮骨珠必定能拿到手。
灵绍逸慢悠悠晃到前殿,哼着小曲,一想到此番布局天衣无缝,心情大好。
“阿姐”
他迈入大殿之中,眸光瞬间捕捉到一个身姿绰约的华衣女子,唇角勾起。
“阿逸,别过来。”
话音刚落,灵绍逸踏出的步子瞬间止住。
大殿之中,那浮夔镂金雕紫檀木的王座上正坐着他的阿姐灵沧菏,只见她双眸紧紧盯着身前的男人,眼中盈满恨意。
莲纹白衣,墨冠束发,男人眉目清冷,手握问月,剑尖刺入女子左肩两分。
“景梵你快将我阿姐放开”
灵绍逸大惊,旋即抬手一挥,浮空之中数只蛊虫向男人飞去,却在顷刻之间被景梵一道法印化为粉雾。
“阿逸,你不是他的对手,退后几步,听话。”
灵沧菏说出的话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只淡淡看了弟弟一眼,便见灵绍逸咬着牙,极力忍耐着后退。
景梵垂眸看着姐弟一场情深,随即手腕上提,剑刃发出划刺血肉的声音。
他淡漠道“本座耐心有限,有话快说。”
“你是怎么忍心对女子下手的”灵绍逸怒红的眼死死盯着景梵的背影,大吼道,“你若是想找你的徒弟,不如直接来盘问我好了,我阿姐并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犯得着你下这样的狠手”
“够了阿逸,别说了,”灵沧菏唇畔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当真以为景仙尊今日前来是为了找那个小徒弟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徒儿身在何处。”
“像仙尊大人这般无欲无求、一心向道的谪仙,还会有在乎徒弟的那天吗”
景梵闻言,将刺入骨肉的长剑收回,下一瞬更大力地将问月刺进灵沧菏的心脏,鲜血喷溅,将他的白衣打湿。
“阿姐”灵绍逸目眦欲裂。
“吵什么。”景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不像你姐姐那般会做人俑,若是想保命就少说些,”语毕他眸光流转,又返过来道,“多余的戏就不必演了,如若不想本座直接闯入悬泠山谷将你的真身捉出绞杀,就尽快将朔望梦境的破界法诀说出。”
灵绍逸打了个哆嗦,紧张地看着阿姐,生怕她下一秒触怒景梵。
景梵是怎么看出殿前的人并非阿姐真身的
可即便那只是一只无生命无意识的人俑,也被阿姐放了几分灵识上去,此番受到景梵毫不留情地重创,又怎能不痛
灵绍逸重重锤击着身侧的柱子,咬牙切齿。
王座上的灵沧菏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道“好,我将法诀告诉你,但你不能坏我的好事,若是玉逍宫的傅徇”
“这些不是本座要关心的事,”景梵一字一句地提醒她,“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灵沧菏垂眸,眸光中闪过一丝阴冷。
这几日五域域主分明在忙着修复楞严咒结界,景梵竟这么快就追到了悬泠山,这不合常理。
且她与灵绍逸费尽心思布下朔望镇一局,目的便是要将傅徇引过来,不论哪一环都不会牵扯到东域的利益,景梵又为何赶在傅徇之前抵达悬泠山。
若说是担心朔望镇上那两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徒弟,就更不可能了。
景梵会为了他们不远千里前往悬泠山
灵沧菏立刻在心底里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为今之计,只好将朔望结界的密语告诉景梵,若是继续拖延下去,等到傅徇也登上悬泠山,一切都晚了
灵沧菏闭眼深呼吸,漂亮的眸子缓缓睁开,道“我现下便将法诀传予你,还望景仙尊言而有信。”
说罢,问月剑自景梵手中消失,灵沧菏失去桎梏。
她捂住疼痛血流的心口,迅速将密语说出,随后偏过头,恨声道“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景梵慢悠悠拾级而下,长袖一拂,一道凝着淡蓝色咒法的锁链将灵绍逸牢牢捆束住。
灵绍逸一个不察,转瞬间便动弹不得,挣扎道“我阿姐都将朔望古镇的口诀告诉你了,你还想怎样。”
景梵微微勾唇,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法诀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在此之前,有劳二人在此次等候。”
话音未落,景梵如松木般颀长修挺的背影已行至殿外,抬步离去。
灵绍逸见状,立刻拖着长长的锁链奔上前去,揽住受伤的灵沧菏,焦急地问道“阿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要紧,这个身体我只放了三分灵识,景梵杀不死我,”灵沧菏冷静道,“阿逸,以后千万不要再做方才那等危险的事了,景梵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
“我只是怕阿姐有性命危险,”灵绍逸哭丧着脸,心中一阵揪疼,“阿姐,我想去悬泠山谷中帮你疗伤。”
“不必了,你现在被景梵施了仙索,恐怕不能离开这个大殿,”灵沧菏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阿姐不会让你白白受人欺侮,待到景梵去了朔望镇的幻境之中,我定要让他知道将自己过去最痛苦的经历好好回忆一番。”
“可若是傅徇与景梵都去了朔望”灵绍逸欲言又止。
“嗯都去了朔望又如何”
大殿外忽地响起一道低缓好听的男声,还未等灵绍逸转过头,那人已经走了进来。
只见他一袭竹绿色的长衫,衣袍随步履间的微风轻动,眉目温润,笑容满面,如翩翩公子一般。
灵沧菏反应极快,她右手张开,数道丝线缠绕在来人面前,紧接着左右两侧突然出现数只人俑,挥剑向他砍去。
男人手中玉笛灵巧地翻转,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罡风凌厉的刀剑,不多时便将全部的人俑斩断砍落。
“灵姑娘,莫非是在下来的不及时为何要对在下痛下杀手,”男人挑眉不解道,“莫不是怨恨我没有及时将你们从景梵手中救下吧。”
他转了转手中的玉笛,面上一副悠然惬意的样子,忽见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探上他的脖颈。
一袭奇异的花香拂过,灵沧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放出一条条蛊虫。
“傅徇,在殿外偷听非君子所为,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风。”
闻言,傅徇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回握着她的手腕,偏过头温声开口“灵姑娘说我不是君子,那在下只好不做君子了。”
几节银针顺着傅徇的指节刺入灵沧菏手骨之中,后者发出一阵怪笑,顷刻间幻化成嗡嗡飞动的蛊虫,消失在傅徇面前。
早就料到灵沧菏有此一举,傅徇并不诧异,下一瞬,女子又出现在王座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怎么,”傅徇向前走了几步,“不是要威胁我吗”
“你想拿云殊华和江澍晚的性命要挟我,从我这里拿走第二颗浮骨珠,可也要等我见到人才行,否则怎会这么轻易地交到你手上”
傅徇摩挲着手中的玉笛,眸光微黯。
“不过比起那两个孩子的命,我现在更想要了你和你弟弟的命,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贺电景仙尊正马不停蹄地去见未来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