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02、君埋泉下
    云殊华默然不语, 盯了他一会,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说“可以。”



    可以由他手刃傅徇。



    当日, 玉逍宫将领带军叛变, 与绯影军一同赶往东域。



    魔界势力分崩离析, 隐隐有崩溃之迹。



    只不过, 这种迹象没能在东域显现。



    待到决战这天,日月同升,星轨失衡。



    卫惝命人抓了沈棠离挡在身前, 靠着手中的人质硬生生安然无恙地杀进了清坞。



    与之同行的傅徇吹了吹手中玉笛上的灰,看着沈棠离那一副孤高的样子,心里盈满了不屑。



    明明早已是他人手中一粒废子了, 这人却泰然自若, 无波无澜。



    在这装什么清高呢



    蓦然地,傅徇回想起沈棠离从前给自己使过的绊子, 暗自想着,一会到了景梵面前,定要好好折磨他一番,最好让他吓得尿裤子, 原形毕露才好。



    毕竟, 这世上谁不怕死呢



    他转了转笛子,看着双手被缚却面无表情的沈棠离,上手用力在他的脸上敲了敲,直敲得他眼睑下一片青紫。



    “世人皆说你是景梵的一条狗, 呵呵,不是要一心护主么怎么如今还要让主人看你的笑话”



    沈棠离缓缓勾唇,丝毫不在意脸上的痛感, 回道“傅宫主可要小心了,看家的犬得了疯病,可是会咬人的。”



    “嘴硬”傅徇的视线打量着他,手中窜出几道黑火。



    “傅兄先别急,”卫惝笑呵呵地命人将沈棠离带下去,“这打狗,也要当着主人的面打才对。”



    他轻轻拍着傅徇的手,递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看着卫惝自面前大步流星地走过,傅徇面色倏然转冷,嫌恶地从衣襟里抽出一方干净的丝帕,将自己的五指一根根擦净。



    随着卫惝一声令下,身后黑压压的魔修便如同失控的兽群一般冲向清坞山门,与守门的道修厮杀起来。



    沈棠离见状,与身后不远处的沈策对视一眼,两人一齐默契地挣开桎梏,试图加入战局。



    卫惝扔了几把镖,有一枚恰好命中一个侍从的腿,这种捕到猎物的感觉分外美妙,令他浑身血液愈发的滚烫,屠杀的快感丝丝缕缕涌入全身,沁人心脾。



    看着侍从那张清秀且熟悉的脸,卫惝忽然想起此人是景梵的左膀右臂,先前在五域大比时曾跟随在云殊华身后。



    哦这才记起了他的名字。



    卫惝欣赏着眼前人狰狞失控的面目,只觉通体畅快,颇有种大仇得报之感。



    哥哥,看啊,这是你的玉墟殿。时隔多年,弟弟又要为了你重新血洗整座山了。



    山前喊杀震天,结界却倏然融动,清坞山上一草一木在众人眼前渐渐清晰。



    攻上山的魔修、道修一齐看了过去,只见朗朗日光下一个身着雪衣,头顶鎏金玉冠的男人持剑走来,他的双眸森寒、冰冷,苍白的面色显出一丝罕见的病态,尽管是在这样暖风未去的季节,依然叫人见了浑身冰凉,忍不住觉得他是传闻中不能走在阳光下的厉鬼。



    他手持泛着寒光的问月剑,一种莫名恐怖的强大威压盖顶而下,在他身后则是无数严阵以待的将士,无一不是怒视的脸。



    在场的众人忽然胆怯了,不过这情有可原。



    面前的可是举世无双的剑尊啊,传言他最好杀人,身有这样可怕的修为,谁能是他的对手



    见了来人,卫惝兴奋大叫着,扬手指着景梵声嘶力竭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我取下景梵的项上人头,今日便要让这假域主命丧黄泉”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魔修只犹豫了一瞬,便一齐涌上来。



    景梵的外袍是白色的,如若站在那里,是有几分文雅的味道。



    可他满目阴鸷,唇角微勾,不过手起刀落几个瞬息,一个个头颅便像皮球一般滚落在他脚下。



    他的速度极快,挑起的冷笑不易察觉,脑海里剩下的只有嗜血。



    世人皆贪,修道修魔两者又有何分别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那点令人作呕的权柄。



    就像莲花的根茎,永生永世深陷在烂泥里,为污脏尘俗所困,不得飞升为纯洁如雪的花瓣。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他代那可笑的天道而行,给他们一个痛快,将他们通通送入地狱。



    杀吧,死吧,一切早就该结束了,早就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泼天的鲜血溅在他的衣袂上,那银丝线莲花染成大红,一滴滴地淌下来,浸湿了玉墟殿前的泥土。



    此次出兵,卫惝几乎发动了清虚门的所有兵力。



    可真正打起来,仙魔两方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屠杀。



    一场由景梵主宰的,单方面的屠杀。



    萧萧林叶碎成齑粉随风落下,转瞬之间,数百名魔修的尸体堆叠在玉墟殿门前,卫惝看着景梵爆发而出的汹涌法力,不详的预感挤入脑海。



    或许他低估了景梵的实力,只以为自己数年前的仙魔大战失利是因为不得民心,可是此时看来,好像是错了。



    景梵不会真的能强大到抹杀整个魔界吧。



    卫惝的步子向后撤了撤,旋即手臂传来一阵玉质器物的痛击感。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你手中的传承拿出来”傅徇吼道,“昭示给天下人看,你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对啊,他手中有传承,他可以借此物与天道沟通,降下天罚,狠狠地惩罚景梵



    除此之外,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质,沈棠离,沈策,不都在他手中



    卫惝定了定心神,双手合起捏诀,一个泛着金光的神物立即出现在他面前。



    还不待周围人看清,他上手一抓,对着天空举起,口中振振有词“法华碑刻如今就在我手中,景梵,还不带着你的人来降”



    仿佛是天道真的与他有所感应一般,只见玉墟后殿忽然泛出晃眼的金光与他手中碑刻相和,紧接着,一道惊天的响雷烈空而出。



    天色仍旧是晴朗的。



    各门派见此异象,纷纷停下来驻足,唯有景梵,头都不抬一下,飞速了结一个又一个魔修,迅捷地提剑上前,一路向卫惝杀来。



    “你就不怕我降下天道来惩罚你”



    卫惝说完,便在景梵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他心里一惊此人竟丝毫不在意法华碑刻,更不在意所谓的天罚。



    断不能坐以待毙,卫惝足下一点,飞跃至虚空中,召剑引雷一道道对准景梵的头顶劈下。



    “你们,你们可看清清虚门门主手中的是何物了吗”



    “莫非真的是法华碑刻景梵不会真的是冒牌货吧”



    “引雷劫造杀业,难不成卫惝真的能替天行道可他分明是个魔修”



    人群慌乱起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景梵一一避开那几道雷,却又不得不受限于方寸之地,他的问月与雷击正面相抵,剑刃爆出噼啪碎裂的火光,巨大的冲击力震颤着景梵的虎口。



    卫惝警惕地将那神物攥紧,飞速闪入魔修大军中,踹了一个人出来。



    “今日候在山下的魔修大军十万不止,以仙尊大人的砍法,怕是砍到天黑都不够,不如我们来玩个有趣的游戏怎么样”



    卫惝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沈棠离,阴笑道“从现在开始,你杀一人,我便废掉你一只狗,就像这样”



    他遥遥看着景梵的表情,五指微合,变出两个短镖,簌簌两下刺入沈棠离的膝盖,转瞬间沈棠离便双膝跪地,废了一双腿。



    沈棠离紫色的下裳被鲜血浸泡成黑色,他紧咬牙关,浑身冒出冷汗,却竭力忍着没有出声,更没有看景梵一眼。



    他知道,景梵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一直守住五域的子民,不仅是凭借法力修为,还有极为强大的耐性与理智。



    景梵定然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他不能在景梵面前露怯,逼景梵做出选择。



    卫惝看着景梵囿于雷狱而无法挣脱,只能拿一双吃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便畅快不少。



    恰在此时,景梵硬生生挨了一击,左肩被暴雷劈得焦黑,却眼也不眨地持剑劈了上来。



    暴烈而出的莲花法印凝结成剑光,快速向卫惝袭来



    他心中一惊,连忙扔掉手中的沈棠离,这才惊险地侧身躲过,却还是被剑光的余力震了一下。



    “好看来仙尊大人觉得这还不尽兴,抑或是,这么点小伤小闹还不足以让你投降”



    卫惝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双手拍了拍,身后的两名魔修押着一个少年走上前。



    “让我猜猜,这个孩子是叫惊鹤不如这一回就拿他下手。”



    卫惝拈起一支镖,对准少年的脸施力刺了进去。



    “啊”



    惊鹤痛苦地哀嚎出声,左眼血流不止。鲜血糊住了双眼,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好喊道“仙尊,不要降,不要降惊鹤甘愿献身赴死”



    看着景梵面无表情的脸,仿佛这世上任何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卫惝心里顿时觉得没意思。



    他懒洋洋地开口“再将另一个少年押上来,若是都不经玩,那便先杀光除你之外的所有人,再等云”



    “──开出你的条件。”



    景梵嗓音暗哑着说出了第一句话。



    清坞山上,众人惊惶不已。



    傅徇挑了挑眉,看着身旁的人由低笑转为苍狂大笑,仿佛发现了供人玩乐的至宝。



    “还未将筹码全拿出来,仙尊便开口了呀,”卫惝煞有介事地招招手,“行了,你们都给我让开,给我们的仙尊大人留下一个唔,演武场那么大的地方。”



    “谁若是不动,格杀勿论”



    众魔修犹豫着退后,给景梵让出位置。



    “想让我大发慈悲放过这些人的命,倒是可以,”卫惝勾勾手指,轻飘飘地说,“劳烦仙尊大人将你的问月交出来,若是一会打了起来,也劳烦大人不要用剑哦。”



    问月是景梵的杀人利器,若是交出便等于受控于人。



    这是要让他死啊。



    沈棠离跪在地上,睁大眼睛道“仙尊大人,只要你手上有问月,天下便无人能伤得了你”



    惊鹤的泪刺痛着左眼的伤口,也跟着哽咽道“您不能,您不能答应,若是仙尊有个三长两短,整个下界要怎么办”



    一旁的卫惝却嫌他聒噪,把玩着手里剩下的镖,幽幽说“再多嘴一句,右眼会被我生生剜出来的。”



    所有人都在等景梵的回应。



    他抬眸看了眼头顶上的响雷,右手挽了个剑花,对着一侧狠力甩了出去。



    “呃──”



    就这么随手一甩,竟然将一名魔修牢牢钉死在玉墟殿前的柱子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扔掉了剑。



    卫惝双目微瞠,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



    他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来人啊,都给我上我倒要看看没了问月的剑尊能撑多久。”



    霎那,几十名魔修带着兵器一齐围攻景梵。



    这对于他来说不咎于一场羞辱,只因卫惝下令,不要夺了他的性命,至于其他的,皆可随意。



    如此一来便与那些鬼市中的奴隶斗兽无甚分别,只不过眼前这场更血腥,更疯狂。



    景梵虽没了问月,可法力尚在,他并不从任何一个冰冷的尸体手中取剑,只是借刀出击,面无表情地杀人,杀人,杀人。



    他好似变回了幼时的自己,为了活下去,为了向上爬,每日都要跟着各域域主夜袭,取人性命。



    景梵心中阴暗的种子疯狂滋生着,一丛又一丛的荆棘生长开来,包裹着扎进他的心脏。



    纵然他一早就知道此战的结局。



    明明他会输。



    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啊,为什么偏偏这一次,赢的也是卫惝



    时间飞速流逝,战斗依旧没有结束。



    这是一场极消耗体力的厮杀,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魔修仿佛无穷无尽,可景梵的身体却是有极限的。



    他毕竟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哪里像传闻一般刀枪不入。



    更遑论那么多的刀枪剑戟全部涌上来,刺入他的身体。



    中了第一剑,便有第二剑,第三剑渐渐的,景梵那一身血衣也染了自己的鲜血,终于体力不支,摇摇晃晃地半撑在地上。



    被俘的沈棠离几人愤怒地想冲上来,又无数次被傅徇拦下,坚硬的玉笛混着魔气敲击着他们的头盖骨,似乎在算计着怎样将它们敲碎。



    早已有观战的人退到一旁干呕,只因这血腥虐杀的场景实在残忍,不少人跃跃欲试着想上前搭救,可无一人真正迈出那一步。



    仙尊这么强大的人都打不过呀,他们又有什么能耐去和那些狡诈的魔修去拼



    更何况这一场激战,从白天打到了傍晚,清虚门的魔修像数不尽的蚂蚁,杀完了一波,又有新的冒出头来。



    景梵的视线逐渐变得朦胧模糊,隐隐约约瞧见卫惝慢悠悠地向自己走来。



    他想站起身俯视他,可是那双布满血窟窿的腿不听他使唤,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卫惝看着狼狈的景梵,喜悦快要溢出眼睛,他抬手捏了一个诀,唤出自己的佩剑,居高临下地道“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偏偏要硬撑着做那个拯救天下的大英雄,怎么样,后悔了么 ”



    他双手握紧剑鞘,对着景梵的背脊贯力插下,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他伸出舌尖舔了舔,觉得这样美妙的场景比从前的任何一次快活都令人惬意。



    卫惝好美,重欲,这些年已记不清多少个美人欢好过后,看着她们脸颊透着淡粉死在自己手中,可是那些快感与眼前人的匍匐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景梵,可是下界公认的最强者,又顶着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如今竟然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这滋味真是太爽了。



    卫惝疯了一样地戳刺景梵的身体,又扬起剑在他的四肢乱划,痴狂道“哈哈哈怎么样还记不记得曾经我也是这样剖开你的身体,将碑刻从你体内取了出来然后──你便登上清坞来逼我的兄长你害他退位”



    景梵脸上尽是鲜血,浑身已无一处好地方,饶是如此,他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硬生生扛下卫惝狂乱的攻击。



    结束,该结束了,让所有的一切都埋葬在清坞山上。



    卫惝胡言乱语地发泄了一阵,也砍累了,便扔了剑,径自飘到一旁歇息。



    玉墟殿前的正道人士、魔修、数不清的人眼睁睁看着高高在上的仙尊被人划成烂泥,面露叹惋,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景梵借力撑着地面,咬牙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



    挣开血雾蒙蒙的双眼,什么都已看不清了。



    他想到自己与天音石可以互相感应,将这里炸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是卫惝即使手握碑刻都做不到的,因为他并非真正的天道继承人。



    景梵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所以,要不要毁掉一切呢



    可是死前没见到想见的人,还是有点舍不得。



    算了,自己这副样子,若是与他见了,还不是要让他掉眼泪。



    小华那么喜欢当着他的面掉眼泪,若是又哭了,谁来哄这个娇气的小孩



    他早已没力气继续想了,呼吸分外轻缓,良久,眼前便陷入阵阵黑暗。



    景梵闭上眼,微微抬起的手在空中僵了僵,便脱力地掉下来。



    意识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