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绕路往东走, 到了临昭府的凤阳镇时,正好赶上他们的市集。
车轮声吱吱呀呀地响起,牵羊的农夫和小茶摊的老板娘友善地打招呼, 而稚童则三两成群地手里拿着纸风筝,在豆腐店、杂货店等小铺前跑过, 热热闹闹的。
魏莺莺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 身子就觉得累,她本就是那等懒懒娇娇的, 在宫里时也没几次是规规矩矩早起床的, 如今怀了身子就益发的懒了。
卫巡笑眯眯地看着街上相互追逐的稚童, 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还未听得魏莺莺房内有起床的动静,便忍不住抬手敲门,结果刚抬手, 魏莺莺正好开门。
四目相对, 卫巡见她睡得微微肿的的眼睛, 带着年纪不大的长辈的腔调, 故意道“莺妹妹, 当真勤快, 起的也当真是好早好早的呢”
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对, 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倒真像是亲兄妹, 只要没有外人,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 就互怼的厉害。
魏莺莺见卫巡直接称她为莺妹妹,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倒是嘴上不落下风, 故意挑眉瞧着卫巡,皮笑肉不笑道“卫哥哥早,昨个儿您在客栈那个折腾,又是吃酒又是花娘的,日后嫂嫂倒是为难的很。”
魏莺莺也是跟他处的久了,他日日里叫她妹妹,她无意间竟脱口而出称了他为“卫哥哥”,还破天荒的说了嫂嫂
有那么一刻,魏莺莺是觉得不合适的,但是卫巡听了她这般称呼就笑了,笑的极为温柔风流,白白的牙,笑的跟天边的太阳一般俊朗。
他环胸靠在廊柱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挂着笑,一副风流又无赖的模样,“我倒不知道你竟如此伶牙俐齿,只是你这伶牙俐齿得对外人,不能对我这个好哥哥。”
魏莺莺瞪卫巡,卫巡则笑的更开,眉眼都近乎弯弯地,侧侧头也回瞪她。
得了,跟这等轻狂不羁的人去计较,那可就真没个完了。
魏莺莺从荷包里捏了一小把南瓜子,慢条斯理地磕着,半晌看到下面拿着风筝四处跑的欢实的稚童,便又笑了笑,也不看卫巡,朝他微微伸手道“这南瓜子味道很好,不咸但是很脆,你要不要吃”
她就捏了一小把给他,谁知道他不接她手里的,却是环胸凑在她身边,笑眯眯地盯着她的眉眼,下一刻直接将她的一荷包南瓜子抓走了。
“啧啧,还是莺妹妹好,知道哥哥我爱吃南瓜子。”卫巡笑着故意将荷包在魏莺莺眼前晃了晃,薄唇微微一弯,“那我这个好哥哥可就不客气了。”
魏莺莺紧紧抿着唇,随后又深深舒了一口气,细白的手指攥着那一小把南瓜子,咯吱咯吱的响。
卫巡则一边磕着南瓜子,一边俯下身,微微皱眉道“我昨日好不容易给你买到了荔枝,你怎么不吃”卫巡抬手轻轻敲了敲魏莺莺的脑壳,清清淡淡的鼻息擦过魏莺莺的左脸儿,“非要吃这些上火的南瓜子。”
他此刻当真觉得女孩子的心思简直是海底针,前天走在路上忽说想吃荔枝,好不容易给她淘弄到荔枝了,这姑娘又不吃了,非得吃南瓜子儿,他也不过是稍稍抢了她一回,就气的红了脸儿。
不过,他觉得她气红了脸儿也很玉雪可爱,可爱的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魏莺莺看卫巡疏懒地磕着瓜子儿,便又微微叹了口气,她跟卫巡是无法生气的,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该从哪里生气,也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这一来二去的,便不气了。也幸好下面来了卖冰糖葫芦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脆脆,魏莺莺和卫巡都极度喜欢这个味道,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不如我们去吃冰糖葫芦”
卫巡笑的更开,白牙露着,唇角那枚小小的痣也似乎带着欢喜,两人到了下面,买的满满当当的,魏莺莺负责吃,卫巡则是一边吃一边提着纸包包着的各式糕点果子。
待吃到最后一颗脆脆甜甜酸酸的山楂串儿时,卫巡忽揉揉眉,状似随意又恰似念叨道“你父亲牵扯进蓝氏案,我私下查了许多案宗,倒是没有大的题,待刑部整理出来,想必二个月内就可解决。”
魏莺莺听到这里,手指微微一攥,她之前信任箫晏,觉得箫晏会还父亲一个清白,所以一直压着,如今听到卫巡这样说,心里揪着的那份心儿才彻底的踏实下来。
“这倒是多谢你。”魏莺莺认认真真地跟卫巡道谢。
卫巡乐呵呵地看着魏莺莺,半晌又忽道“只是,我之前见过魏大人你们”
似乎长得不像
卫巡下面是这句话,但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你在兵部侍郎府,过的可好”卫巡话锋一转,将上面的话极力压了下去。
魏莺莺听到卫巡的话微微一怔,清丽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茫。好吗不能说坏,但是多好,其实也谈不上。
她七岁时跟府邸的几个女孩儿一起进学,当时府里请了个女先生来教她们读书,听说那个女先生早年曾在宫正司做过女官,后来因得罪了宫里的妃嫔被贬黜出宫,所以尽管后来给她们教书,那份古板和清高却是拿捏的死死的。
且当时那个女先生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些什么,无端地就看不惯魏莺莺,经常拿着读书的由头来惩罚她。
魏莺莺那一手的好字就是被那女先生给活活逼出来的。
再后来,父亲妾室林氏的女儿因为上课时胡闹拿着小纸球砸她,想要带着她一起出去摘枇杷吃,这桩算是捅了马蜂窝,惹得那女先生对魏莺莺冷嘲热讽,并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说后,不缘由就差嬷嬷重重打了她板子。
只是,打归打,父亲又喜欢她的聪慧,经常教她读书,给她讲很多东西
所以,在兵部侍郎府也不是单纯用好和坏能判定的。
“就是寻常家族罢了。”魏莺莺看向卫巡,“我不知道别人的家,但是大抵都是一样的吧。”
卫巡听到魏莺莺一脸平静地提起幼年时被女先生欺负的事儿,不由拧眉,心里觉得莫名的心疼。这要是在卫国公府,那必定是被当成掌上明珠一般的呵护着,哪里会让她这般受欺负。
关键她受了欺负,还能去坦的去承受这得经历了多少委屈才能练出这等心性。
越想越觉得心里憋闷,益发觉得想要撕了那个婆子。
魏莺莺看到卫巡拧眉,手里的冰糖葫芦也快化了焦糖,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袖,“想什么呢,我都觉得没什么,大抵好的坏的都过去了。无妨无妨。”
“嗯。”卫巡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是压着情绪,看到旁边有家首饰铺子,便朝着魏莺莺虚手一请,“这家铺子瞧着不错,咱们进去瞧瞧。”
这凤阳镇多出能工巧匠,和嘉帝在位时,曾纳了司珍局的掌珍为德妃,而那掌珍祖籍就是凤阳镇,祖上八代都是能工巧匠。也就是自打和嘉帝时期,凤阳镇的首饰就益发的热门。
魏莺莺也知道这桩,也想看看凤阳镇的首饰究竟精致到什么程度。
但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卫巡反手拉着进了首饰铺子。卫巡是武将,幼年随父征战疆场,步子原本迈得很大,但是后续见魏莺莺跟不上,就开始慢了下来。
“过了这家铺子,还有家不错的酒楼,里面的生醉蟹油拌佛手海蜇皮极为地道,一会子咱们去尝尝。”卫巡双手交叠在脑后,靠在人家的铺子门上。
魏莺莺忽觉得有些无力了,“卫公子,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再者咱们还要赶路,改日再去吃行不行”
“有花堪折直须折。”卫巡松开交叠在脑后的手,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很认真看着魏莺莺,“我可是不远万里送你,你也总该要心疼心疼我这个好哥哥的。”
魏莺莺气的咬牙,又随着他进了铺子,卫巡也不,直接捡了些最贵的,最华丽的珠钗步摇,在魏莺莺的发髻上比量,直到他见魏莺莺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才道“旁的女孩子都极喜欢这些,你怎么一点也不感兴趣”
魏莺莺抬手轻轻敲着敲着腿,幽幽道“卫公子,觉得我此时可是心疼你了”
她小小细细的手敲着膝盖,细白的颈子上带了一串莹润的珠链,说起话来柔柔的,格外的清媚非凡。卫巡转身,看着她这幅模样,更觉得心里的心疼和喜欢糅杂的冒了尖儿,像是水沸腾一般,盖也盖不住。
他让店家打包了那些珠钗步摇,随后又坐在了魏莺莺身边,微凉的手指一下捏住了魏莺莺的左脸,笑道“勉强勉强,还需更努力地待我好些。哪里去找我这样的好哥哥。”
他有个习惯,逢见个喜欢极了的东西就想捏一捏,如今一捏,倒真是软和滑腻,柔柔的,像是娇娇俏俏的猫团子,惹得他觉得恨不得将天下奇珍都要塞在她手里。
甚至,他在想如果魏莺莺自幼就长在卫国公府,那么他每天早上起来都可以捏一捏她的脸,惹她生气,逗她笑,带她一起去捉鸟爬墙,最后在给她选一个最好的夫君。
他手上的力度是轻轻的,只是这般不羁却显得稍稍有些孟浪,惹得魏莺莺当下有些不悦。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这一路净是哥哥妹妹的,倒是真处的有几分兄妹的强调来,兄妹之间打打闹闹的也没有什么。
再者,卫巡这离经叛道没个正经的性子,能这般做派,也是在意料之中。
魏莺莺蹙眉,伸手打掉他的手,眼睛微眯,淡淡道“一开始我是不想让你破费的,但是现在觉得不花的你破产,你是不会收敛的。“
卫巡捏了捏尚带着滑溜的指尖,侧目挑眼看着魏莺莺,“呵,那可得使使劲儿,卫国公府的银子花不完。”
魏莺莺叹了口气,随后又摇了摇头,“日后,你娶了妻,又该怎么办这个性子”
娶了妻尚不知如何,但是卫国公府满门对于疼爱女孩儿那可是满城皆知。
早年,卫老太太的外甥女任凤来了国公府,原本任凤就是个九品芝麻官,极为不入流的小门小户之女,但是来了国公府后,那个娇宠,外人谁也说不得一句旁的。
最后,这任凤也渐渐摆起了谱儿,认为她自己就跟卫国公府的嫡小姐是一样的。
尽管京师贵女多有在背后说闲话,但是一个个的又极为羡慕任凤的,私下里都偷偷说,一个表小姐尚且娇宠成这般,真要是国公府的千金,那还了得
卫巡侧目看着魏莺莺,听她淡淡柔柔一句娶了妻,又该如何是好听到此处,卫巡更觉得他的心像是被谁狠狠一攥。
明明她自己就可怜的很,但是还处处里去想着别人原本就是遭了不少心酸的却如此的让人心疼
卫巡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在了她脚踝处那根红绳挂着的玉貔貅上。
这玉貔貅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且是羊脂白玉里的极品,只有早年立下功勋的国公才有。而且那玉貔貅上雕刻的是篆体的“卫”字
“卫”字这玉貔貅是父亲卫国公的这玉貔貅是一对儿,府里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父亲曾说送给了一个心仪的女子,作为迎娶的信物
为何,这玉貔貅会在她身上
想到这儿,卫巡心里似乎瞬间醍醐灌顶,突伏下身去,温热的大掌一把捏住了她的脚腕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作话说了说日常,但是吧,觉得又有些念叨就删了
码字时间晚了,但是总算还是赶上了,加油,fight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