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徐员外家诡异一遇, 燕云觉得无相的态度越来越是难以琢磨不透。无相这人她了解,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与陈昭歌成亲, 究竟是情之所系,还是姑且顺之, 另有阴谋
原先知晓他要去大梁, 只当他一是为了解除陈姑娘的毒,二是他当年似乎与萧太后达成什么交易, 是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的。如今几年过去, 他身体已至大限, 需至大梁寻得延命之法。
这原也说得过去。
直到他抛出一枚“去辉夜岛”的惊雷, 而后陈姑娘又满怀羞涩道出二人即将成亲之荒谬言论。
她确实看不透无相在想什么,此人眸若死泊,毫无人性, 行事诡谲不定,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某一瞬间,燕云忽然后悔答应和他一同行程。
“这一路本就艰险,若不能知根知底,怕徒增无妄争端, 明问也好, 暗查也罢, 我们必须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事情的走向必须要全盘掌控在她的掌心,她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出现, 尤其是陆屿。
“不必忧心,云云。”
陆屿温柔地擦干她发尾的湿润,指尖抚平她眉心烦扰,“后日是五月十三, 还来得及,明日你寻借口将陈姑娘约出来去寺庙烧香祈福,陈姑娘为人单纯,怕是能套出些话来。”
烧香祈福
倒是个好主意。
且不说明天是两人成亲前一日,惯例来两人讲不该见面,无相自是不能跟着。
再者,走水路的话,他们作为东家,自是要去寺庙求个一路平安的吉祥日子。
恰陈姑娘燕尔新婚正情意浓全时,定也想去祈福讨一讨好彩头。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发间的手滑了下去。
“自无相来了,云云多久没正眼看过为夫”
鬓侧的手顺着而后一路下滑,燕云摁住他的手,她人却没动,端坐着,瞧镜中身后之人,他依旧端方矜贵,只是眼角眉梢却染了欲色,人因为她的阻挠而恼怒地微微歪头,沉稳的眉眼不由得幼稚起来。
她晓得,他在等,等她的同意和回应。
“我明日是要出门的。”言下之意不行。
腰侧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的打算,他虽不说话,燕云也知道他不愿意了,拍他一下,“多大人了”
笑语娇俏,是冷硬如她在他面前独有的一面,陆屿不由得抬头看,恰好瞧见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精明,径直将人抱起来,“你算计我需要我答应什么”
燕云抵住他的胸膛
“若是船队真打算两队出行,我希望你能够上直达大梁的那一趟。若我有危险,我会用特殊方法通知你,你得走,在我有危险的时候接我回家,像以前一样。”
她不希望他冒险。
陆屿忽然盯着她的眸子,看的燕云不太好意思,半晌他笑,“好。”
“云云这双眼睛,谁都拒绝不了的。”
他极尽温柔,将人放平,撤下纱帘,熄了烛火。
翌日。
寺庙,远山沉沉钟声并着僧人模糊不清的弥弥念经声,为寺庙添了无比庄严肃敬的虔诚感。
门口小师傅双手合十迎接来客,即使面对如陆屿这般端方矜贵的香客,亦是不卑不亢,陆屿礼貌回礼,瞧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道倩影,笑问身侧的人,“不进去”
容樾闭眸养神,倚在门口石狮子旁边,兜帽遮掩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殷红的唇,只斜斜一倚,桀骜不驯却又疏离难掩的气质令人难以接近,饶是如此,路过的姑娘们都红着脸,驻足停留,想多看一眼这宽肩窄腰的郎君。
容樾没答他话,陆屿却不觉得尴尬。
贵家修养出来的规矩使得他并不在意,“既如此,陆某便一个人进了。”
“对了,前两日昭歌姑娘的手帕落下了,如今我命人洗净相还。”
他如是道,将手帕放在容樾身侧的石狮子旁,随后离开,遣了几人着昭歌和燕云,随后自己也遥遥跟在后面。片刻后,容樾陡地睁眼,不多时便见陆屿岔开入了别处,他悄然跟了上去。
寺庙曲径通幽,小阑斜护,左拐右拐,便跟着陆屿入了一处偏狭的厢房,温度极低。容樾隐匿在阴暗处,指节冻得难以蜷缩,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地方原先他用来保存陈昭歌尸体的冰室。
“陆商主,人都按照您的安排,保存的十分安好。”这谄媚的声音,赫然是前几日被昭歌揍得抽搐得亲妈不认的徐员外徐冲。
“嗯,很好。”
冷淡的声音,不夹杂任何的感情。
自容樾的视角看去,陆屿的指尖流连在冰棺上,向来温润的眉眼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带着疯狂的冰冷和冷静,或许在触及那一具具尸体之时,眼底还有强烈的迷恋。
“还差一双眼睛,一颗心脏。”尾音是距离完美一步之遥的喜悦。
“陆商主,可,可这价钱您没给够啊”徐冲显然有些贪婪,为难皱起的两条眉毛没少算计。
“眼睛我有了,心脏不用你管,总之钱少不了你的,你给我守住她,好处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我做事您不放心这些年您瞧瞧我的名声,为了收集您要的,家里人都以为我我婆娘碰都不愿意让我碰,前几天还差点让一个小丫头打死”
小丫头
陆屿想起灵动活泼的粉衣小姑娘,忽然笑了,“那小丫头不许动,她那颗心,得是活的。”
容樾淡淡看着这一切,冷笑一声,早知道燕云找的这人不对劲,他似有若无对陈昭歌示好,铁定不怀好意。
他原也不在意。
只是,陆屿做什么他不管,但是坏主意打到陈昭歌身上了么
是,他不否认陈昭歌除了讨厌一无是处,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陈昭歌那条命,是他丢了半条命拿的凉玉珠差点没死,生生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她如今那条命是他的,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碰。
指间夹着的薄刃被磨蹭得发亮,就在出鞘之时,他的指尖忽然缠上一圈又一圈的“容樾”,粉白的花瓣缓慢将他围住,渐渐化成星子散落,他愣了一瞬,手上的动作慢了,于此同时陆屿警觉看过来,容樾一个晃身,虚影一闪便不见踪影。
陆屿的人追的紧,容樾原也不想躲,他也不喜欢躲,只是指尖涨潮退潮般来又去的星子实在影响他发挥。好在没人能追的上他,容樾侧身躲入一处梵音室,以顶梁的佛祖像为掩体,一跃上房梁。
没想到陈昭歌也在这里。
“日月山河为鉴,皇天后土在上,昭歌诚心诚意同佛祖祷告。明日五月十三小喜日,明日之后,容樾就是我的相公了,我希望他平安,一直平安,一直活着,一直不要死”
容樾闭目养神,懒靠在房梁上,以喋喋不休的祈祷音为背景,休息了片刻。过了会儿,他侧眼观察了虔心跪在蒲团上的昭歌,双手合十,神色认真,还真是难得见她这么安静,发髻后的蝴蝶尾巴也随之静止。
活久见。
他很喜欢这种安静。
于是拿出帕子,动作慢条斯理,打算处理薄刃擦出的伤口,但垂眸一见,修长白皙的指尖连同粉白的帕子依旧环绕在逐渐消散的星子中。
容樾挑眉,视线再次追随到昭歌身上,她到底念了什么
恰是此时,门打开,风带过容樾松松挑着的手帕,堪堪落在昭歌合十的双手上。
“静明大师同我算过了,五月十四宜出水行,时间刚刚好。” 燕云含笑进来,又问,“陈姑娘,说了什么,说的这样久”
昭歌抬抬头,房梁上空空如也,眸子怔忪,过了会儿才道
“我想的是,既然决定在一起的话,就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原来以为不会灵,我还发誓以后我一定吃素,多做好事,可是佛祖会不会管我这样小的事情,但是我一睁开眼睛,它就落在我手上。”
她很喜欢的一张帕子,忽然就丢了。
但刚刚,在她像佛祖祈福时,就这么轻飘飘落下来。
“后来我想,一定是佛祖瞧我心诚,答应了我的这桩心愿,我以后一定吃素,好好做好事。”
燕云也随着昭歌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来,虽然直觉无相娶她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她对着这么一双澄澈单纯的眼睛,实在不忍心说实话。
“是啊,姑娘心诚。”燕云有心引话题,感叹道,“我原以为他这辈子很难成家”
很难吗
昭歌回想一下跟他商量这件事的过程,他一开始确实是不愿意的,甚至幼稚死了来威胁她,“你没见过我杀人的样子吗非要我亲自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我看不爽了就杀,你见过对吧”
昭歌被他含笑却冰冷透底的眼神吓得攥着床沿。
“你,你是想反悔”
“好聚好散不行吗非得要我杀死你”
“你说好聚好散就好聚好散,我你亲了亲了,摸也摸了,你要非好聚好散,以后不要进我屋子里的门了”她指着门口。
“这是我买的院子。”他不屑地切一声。
“那我走好了”她很生气,但又不知道做点什么,摔门而出。
片刻,他忍无可忍,吼一句,“滚进来”
“好的”她根本就没跑远,从门口冒出颗脑袋来,盯着他,“那现在可以亲亲了吗”
容樾“”不可以。
昭歌和燕云解释,“他有情我有意,情比金坚是一定要成亲的。”
燕云“”原想同她打探些消息的,现下看来,怕是没什么必要,也问不出来什么。
二人再次祷告一会儿,梵音阵阵,熏香袅袅,出门时已是傍晚。昭歌听魏娘讲规矩,明早之前她和容樾不该再见面的,是以一早同寺庙住持商量好,把东西收拾好备在厢房内,今晚住在此处,不能让容樾见到她,明日,她便直接从这里出嫁。
这里有这种习俗和说法。
“这么快”燕云不解,纵然可能是阴谋,但这不该是大事
“是有点急,但是很多东西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昭歌不好意思笑笑,其实除了嫁衣是她自己选的,其余都是容樾在管,婚贴她想自己写,可是歪扭的字体在容樾萧疏轩举的瘦金体旁一放,不用他说,她就没再坚持。
“既如此,我也不走了,明日我送你出嫁。”燕云被她的心大逗笑,“嫁衣呢,我瞧瞧,反正他这会儿应该走了,穿上我看看。”
燕云瞧着昭歌红着脸进去,走了几步到门口,耐心哄了等待的陆屿许久,才顺了毛,堪堪将人哄回去。
“燕云姐姐”
燕云闻声回头,那一霎目光惊艳。
精致的大红衣料绣着金银花藤和展翅凤凰,恰到好处的剪裁掐出纤腰细臀,盈盈楚宫腰不堪一握太阳落到一半,云层还嵌着金色的边,被稀释的光轻薄透亮,全都稀碎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容樾你看”
昭歌雀跃喊一声,张开手转了转给他看,燕云随之望去,瞧见院墙上不歪却也不正坐着个人,没个正行,他目光淡淡,转也不转瞧着这边。
燕云赶忙将昭歌推进屋里去,“这会儿不能看”
在等昭歌换衣服的空缺,燕云捕捉到容樾眼底的深意与精明,目光探寻,“你别有目的,对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自家后院着火,事情还想管到我身上燕云,别人我不管,陆屿想什么,你想什么,我半点没兴趣,你转告陆屿,陈昭歌命是我的。”
“你们谁动她谁死”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燕云疑云丛生,不解其意,正待进一步询问时,静明大师即住持前来,“闻得有小施主要自此处出嫁,是喜事,老朽帮忙算一卦”
“没必要,不需要。”容樾果断拒绝。
静明大师好歹一代高僧,他那一卦多少人求不来的,如今难道他主动算卦,却想也不想被拒绝,他是没想到的,“也罢,人各有信,倒也不必强求,阿弥陀佛”
“不强求不强求的师父”昭歌及时揽住容樾的胳膊,不让他跑,她一向对这些事情很好奇,“容樾我们算算嘛算算嘛”
“算什么,算你什么时候死在我手里”不在乎的样子。
昭歌“容樾”
“随便。”
昭歌问了自己很关心的问题,“我挑的那件嫁衣好看吗”
“丑。”
“那我穿上好看吗”
“很丑。”
“”
“容樾你这个笨蛋”
“没你蠢。”
容樾懒得跟她吵,径直进了屋子,昭歌气得不行,但一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虽然心里不高兴,表面还是恭恭敬敬和燕云将静明大师送到门口,“大师对不起,他人很好的,就是偶尔脾气不好,你不要在意,他没有恶意的。”
昭歌的道歉很诚恳,静明大师却摇摇头,若是真要记仇,那才是枉他修了多年佛道,他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掰下一根,玄虚地卖了个关子,“方才那位施主最后回的三句话。”
“两句假话,一句真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明天中午十二点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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