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穿过后院的树林,在山坡前看到了安妮德包尔。
她的确不是孤身一人,旁边有一位穿着深色裙装的女士,帽檐上的羽毛微微翘起,还戴着半片面纱,看不清模样,还有两名女佣在旁边伺候。
女佣在草坪上安置了座椅和阳伞,在她面前摆着画板,折叠板凳上还有一整套水彩工具。午后阳光正好,远处湖泊波光粼粼,德包尔小姐今日换了一件浅色的呢绒裙,肩上罩着波西米亚风格的披肩,正构成一副恬淡娴静的画面。
德包尔小姐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那两名女佣退后几步,顺着石子路往回走,正好与夏洛克擦肩而过。她并不在意,轻步上前,向对方问安。
德包尔小姐放下了画笔,对画布略作欣赏,便站起身来,向来访者柔柔地一笑,脸颊上勾起很小的酒窝“午好,福尔摩斯小姐。”
她病容未消,眼窝深陷,即便妆容也没能完全抹去那片青黑色,瘦弱又单薄的身体看着便让人心生同情。
但此时,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刻意表现得虚弱无力,而是矜持地扬起下巴,显出几分倔强感,好像生怕自己在别人面前示弱了一般。
“你一个人来的”安妮德包尔的目光从夏洛克身后扫过,若有所思,“我还以为”
夏洛克也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说“我们应该还有点时间,安妮小姐。”
在警察带来逮捕令之前。
“那也不错。”德包尔小姐眸光微微闪动,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像是一声叹息。
她很快调整了表情,为夏洛克介绍了旁边那位女士“这是我朋友,艾琳艾德勒小姐,她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我前阵子病得厉害,在疗养院休养,幸而认识了好心的艾德勒小姐”
艾琳艾德勒转过身来,薄薄的黑面纱被风吹开,露出了明艳夺目的面容。
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深邃而勾人。
“久仰,大侦探。”她嗓音低沉悦耳,唇角微微勾起,
表现得非常友善,“能认识你,我深感荣幸也多亏了安妮小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夏洛克的目光在这位艾德勒小姐的脸上掠过,从对方的脖纹可以看出,她年纪并不比自己小,却莫名显得脸嫩,神态娇憨,仿佛未到二十岁的少女。
她又转回到艾琳艾德勒的脸上,定睛看清妆容的痕迹,便明白了。这位女士很擅长修饰自己的脸型与五官,拥有这种技术手法,又能熟练运用表情神态,想必是个专业人士。
安妮跑来户外写生,带着一堆水彩画具,又称呼艾琳为艺术家,很容易让人以为她也是个画家,但她的手腕上并没有留下练习绘画应有的磨损压痕,只有手指弯曲时有点不自然的红痕,茧集中在食指第一个关节处,应该是长期拿笔写字的习惯。
而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无论是吐息还是声线,都能听出是专业训练后的结果。
夏洛克也微微一笑,握住了对方伸出来的手。
“那么你呢,艾德勒小姐,是演员,还是音乐家”
安妮德包尔不由挑了挑眉毛,而艾琳却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依然笑吟吟地,朝她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不用我说,您一定知道。”
夏洛克了然点头“那么就是两者结合你是歌剧院的演员。”
艺术家女士的笑意更深,又用力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果然厉害,真希望能和你多聊一会儿,不过现在看起来,我要是继续留下来,会打扰你们的正事吧”她收回了手,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帽檐,又朝安妮德包尔点了点头,“那么,我去林子外边等你们。”
德包尔小姐颔首示意,她便拎起随身小包,转身走开了。
夏洛克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那道款款离去的背影,才收回目光,转向自己一开始的目标对象。
“安妮小姐。”
“请坐吧,湖边风有点大。”伯爵小姐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必了。”夏洛克说得很客气,“您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先
坐吧,之后到警局里可能就没这么舒服了。”
安妮德包尔的笑意这才淡了下来。
她没有动,更坚定地挺直了腰板,摆足气势。
“艾德勒小姐之前就劝我,说肯定瞒不过你,我之前还不那么确定”她的声音平板单调,没有一点感情色彩,“看来,是我小瞧你们这些警察侦探了。”
夏洛克并不认同她把自己和警方混为一谈的看法,抿了抿嘴唇。
警方可不知道安妮德包尔和韦翰还有一段过往,不知道她在山庄里已经住了几周,与女佣们熟悉,无意间看到了达西给韦翰送去的纸条也因此灵机一动,用同样的方式将玛丽金约了出来。
昨天晚上,大家都记得德包尔小姐在晚饭后与宾利小姐等人加入了娱乐室的活动,坐在边上旁观,因此认定她有不在场证明。
可这正是奇怪的地方费茨威廉等人都说,她对娱乐活动没有兴趣,更因为身体缘故,喜欢在安静的地方独处。遇到吵闹的班纳特太太等人,她明明觉得厌烦,却又不愿意离开。
还是因为不能离开
这位伯爵小姐不爱说话,性子沉闷,即便身份尊贵,在这种场合下,依然格外低调,丝毫不起眼。牌桌上气氛热烈,人们的注意力都在牌局上,即便她悄悄起身离开,也不会有人发现。
就算有人偶尔扫过四周,发觉少了一个人,也只会以为她起身去了盥洗室,过一会儿就回来。
能让玛丽金放心地与之一块离开山庄,在无人的海边独处,除了她的情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请她散步的人是身体柔弱的安妮德包尔,这病恹恹的模样,站在海边,怕是能被风吹倒。
她这副外表太具有欺骗性,金小姐毫不会怀疑她别有意图。
只要她以韦翰为借口,表明自己同样是渣男的受害人身份,很容易就能博取到死者的同情,借机靠近她身侧,往胸口捅上一刀。
在十分钟前,这些猜测仅存在夏洛克的脑海中。
她早早勾勒出一幅
完整的画面,却只有等证据齐全,才能给德包尔定罪。
不过,现在和她最初设想的对峙场景并不太一样。
夏洛克暗忖着,更谨慎了一些。
这么说,安妮德包尔已经知道自己会来找她。或许她已经将自己的罪行诉说给那位好友,而被她劝说了自首。
可是夏洛克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艾琳艾德勒此人,怎么看她那副语气和神态,对自己好像十分了解
她正分神想着艾琳,德包尔小姐冷冷的声音又响起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她扬起下巴,表露出生来高贵的傲慢,“你也该知道,乔治韦翰是个怎样卑劣的人物,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让他背上这份罪行而你,也会得到德包尔家族的感谢和赏识。”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波动,直视夏洛克的眼睛,见她没有回应,音调上扬,语速也急促了一些“福尔摩斯小姐,你也是女人,更应该体谅我们这样的处境为什么你非要与我作对,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夏洛克只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
“那么玛丽金呢她也是女人,你谋杀她的时候,有想过体谅她吗”
听到这个名字,安妮德包尔急促地提了一口气,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红晕,眼中也燃起了怒火。
“那是她活该。”她冷漠地答道,对夏洛克的指认毫不否认。
“韦翰呢”
“如果他下半生都能在监狱里度过,那更是再好不过。”安妮的声音突然拔高,略显尖锐。
“比起金小姐,你更憎恶的是韦翰。”夏洛克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好像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是我唯一不太明白的地方,你为什么非得置她于死地不可呢”
德包尔小姐绞紧了手指,死死地抓着外套的边角。
“我当然恨他,也恨她。”她缓缓开口,“当初他对我说了许多动人的情话,从我这里骗走了五百万英镑的投资可私家侦探却告诉我,他刚从我这儿离开,转头就直奔玛丽金的住所
”
说到这里,伯爵小姐唇角勾起凉飕飕的弧度。
“福尔摩斯小姐,你觉得玛丽金无辜,但是怎么可能呢那一段时间,他们厮混在一起,韦翰拿着我签名的支票,怎么可能瞒着她她真有那么天真,以为是他靠自己能力给他们项目拉来的投资不,她知道我的存在,但真正得到韦翰的人其实是她,所以,他们大可以得意洋洋地拿着我的钱,在背后笑话我这个傻得可怜的女人”
她当然该死。安妮德包尔长舒一口气,也许是因为难得说了这么多话,筋疲力尽,声音骤然减轻,喃喃自语“虽然更该死的是韦翰。”
但是对韦翰,她并没有能够得手的把握。
韦翰是个狡猾的男人,若非对话术有着独到的经验,不可能把这么多女人骗得团团转。被他欺骗过后,她便清楚地意识到,仅凭自己的几句话,想要欺骗他对自己放下警惕,不太可能。
更别提对他动手了,以她的力气和体格,如果一击没能成功,那必然会被对方反杀,她绝对不会冒这个风险。
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将画纸吹得簌簌作响。
伯爵小姐抬起手,将碎发撩到耳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给我点时间,就不会这么草率就被你发现了。可能,说不准我会再换个手段,弄到迷药将韦翰放倒了再动手不过,我后来又想,让他成为谋杀自己未婚妻的凶手,身败名裂地接受审判,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话音落下,林子里陷入寂静。
安妮德包尔侧过身,望向湖面,神情幽远,又似乎掺杂了一些惘然的情绪。
“听完这些,你还觉得我应该被抓起来吗”过了会儿,她又轻声问道,“如果我不这么做,又有谁来惩罚韦翰呢,难道他做了这么多之后,还能自由自在,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夏洛克回头看着威尔逊警官的身影,心平气和地答道“您好像有些误解。权势和金钱并不能解决一切,于我而言,破案的最大好处就是
找出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没有什么能比这个结果更令人振奋的了。您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试试双更。
s,虽然案子结束了,但其他角色不一定会退场,还会有后续剧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