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姑娘不在的日子里,谷梁师兄成天闷闷不乐,时刻在烛阴派里散发着低气压。
谷梁师兄从来没有光顾弟子修炼地的习惯,可那几天竟日日夜夜泡在那儿,只差没打个地铺在那儿就寝。
他手持雪杏,手腕缠青色发带,清风徐徐,乌发未梳,仅左侧夹一流光箝挽起一缕散发露出耳廓,散发肆意飘扬。
盘踞在修炼地外那群古树下方,衣袂张扬,舞动长剑,切割涔涔落叶,像是和它们有着不共戴天的陈年旧仇。
众师弟们不敢靠近,自觉画地为牢,将圆形修炼场外全部分为了危险地带。
烛阴派的弟子谁不知道,这谷梁师兄心情不好就是耍剑,而且说不定还会一不留神就伤及无辜。
薛柠虽然每日都要照顾止异公子,但对于谷梁君昱的观察从未停止,见他这几日的状态,又恰逢杏姑娘不在,已是天时地利人和,他认为该行动了。
却在那天,向来和自己不算太亲近却又莫名其妙在几年前选择他做了入室弟子之一的朝夕师傅,召去了白鹿阁。
薛柠忘不掉那一天的朝夕师傅,何等的安之若素、运筹帷幄,仿佛这天下间只是他手中的一块棋盘,这泯泯众生不过那棋盘上随意摆弄的棋子。
即便在幼时在妄月宫生长,一直伴在逐劾这个阴晴不定的君主身边时,都没有这种宛若无力挣扎的蝼蚁般的感觉。
朝夕师傅往日里不算少言寡语,但话却也不多,虽然偶尔面对月回大师兄时人设会崩塌,但与门派内弟子交流都十分亲切温和。
所以薛柠虽然不敢小看这小小年纪就被戊戌真人指定接手了烛阴派掌门,至今不过比自己大那么几岁的男人,但也没觉得多了不起。
逐劾大人与他有救命之恩,在他心中,伟岸身姿无人能及,那是他的信仰,也是所有妄月宫人的信仰。
可那一瞬间,薛柠竟觉得自己的信仰仿佛要被击破。
明明,朝夕君子不过二五年华,竟有如此之深沉的城府和胸怀,让人心生畏惧。
明明,年轻的朝夕君子不过只是斟了杯茶放于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目光似有而无意地扫了他一眼罢了,可竟让他甚是不寒而栗。
李簌放下了茶杯,一如既往挂着刚好的嘴角弧度,不疾不徐地说“薛柠,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薛柠一顿,煞是不解,揣摩道“师傅别这么说啊,薛柠平时在这儿也没什么造诣,武功平平,就连上次难得师傅让我下山帮助谷梁师兄对付鬼秽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照顾止异公子也还闹出那么多幺蛾子真的很是惭愧啊”
“是啊,所以才说,辛苦你了,薛柠。”
薛柠有些虚“徒、徒儿听不明白,但徒儿并不辛苦”
李簌轻笑一声,这一笑,让薛柠心脏颤了颤。
“伪装的、是不是可辛苦毕竟,我们阿柠武艺本是如此之高。”
薛柠下唇颤了下,一时无言可说,下意识低下头“师、师傅”
白鹿阁内,一阵死寂,薛柠大气不敢喘一口,李簌不说话,他便越来越紧张。
久久,薛柠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李簌才缓缓说道“你带他走吧。”
李簌语出惊人,薛柠被吓崩了表情“什么”
“带他走。”
“”
为何二字,薛柠卡在喉口,问不出来。
更是没想到,自己从那么早以前,就暴露了。
薛柠道“所以,朝夕师傅,你是在选我做掌门入室弟子时,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既已开诚布公,那薛柠也没了顾虑,心中疑问,托盘而出。
李簌的不置可否间接回答了他,薛柠无奈地继续问道“所以,让我做入室弟子,是为了可以就近监视”
李簌“何必如此忿然,若非如此,你怎会收集到那么多关于谷梁君昱的秘密呢”
薛柠“”
薛柠恍悟“原来,师傅您让我下山去帮助谷梁师兄,就是在试探我,会不会动手吗呵呵,也是,鬼秽的级别,哪是烛阴派薛柠这个水准可以帮得上手的呢”
“我是在给你选择。”李簌道,“也是在赌,你是否有对谷梁君昱产生一丝同门师兄弟之情。”
薛柠“”
那次谷梁君昱中了幻境本是一个大好机会,若是动手将谷梁君昱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轻而易举,他还可以故作谷梁君昱被鬼秽击杀,丢了性命为借口,安然回去复命。
可没想到,朝夕君子早已知道了他身份上的猫腻,对于他的目的也是了若指掌,甚至还故意放他去接谷梁师兄而试探他。
只是
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皆是想起了一个人。
汤杏,她的出现,成了这一切唯一的变数。
花谷的小亭上头停泊了只掉队的鸟儿,站在飞檐上头,跳两下,叽叽喳喳地叫。
跟着遇醉雪和南月回爬上了祁连山顶的汤杏听到这鸟鸣,下意识地抬头,见到那只老单的小鸟,想起了如今孤身一人的谷梁君昱。
身旁的赫萝见她愣着不动,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出言提醒“杏大人”
南月回已经先她一步走到了小亭里,汤杏回神见状,有些窘迫,小跑跟了上去。
空气中,回荡着淡淡地芳香,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谷梁君昱来了
他怎会来这儿,清香残存,他该是刚离开不久才是。
明明谷梁君昱在她与南月回后头,可他竟已先一步到了这儿。
汤杏开始审视眼前这个一席紫袍白兔耳的男子,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兔耳毛绒绒的看着有些可爱,包括他的五官,清秀精致,没有半分妖艳的感觉,可这么个人杵在这儿,却浑然一股妖冶欲滴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色的长发里掺着许多碎发,在这山巅风儿狂野潇潇的地方,碎发张扬跋扈地吹拂,有几根还勾上了他浅白的眼睫上。
汤杏正静悄悄地观察着这个让她看着就感觉不太舒服的兔耳男,浑然不知自己腿边神不知鬼不觉地跳来了只小兔,蹭了两下,汤杏只觉痒痒的,伸腿一踢,小兔子发生嘶哑的呼痛声才注意到。
“呃,抱歉。”汤杏弯下腰想要去揉揉小兔子毛茸茸的耳朵和屁股以示安慰,小兔子却逃命似的跳开往逐劾那儿去了。
逐劾眉开眼笑道“汤姑娘可别介意,压压的性子较胆小。”
汤杏汗颜,盯着正在逐劾怀里乱挠衣襟,把对襟趴得白花花的胸脯肉渐隐渐现的兴奋样“”
她有点佩服这个年代的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什么他刚刚好像称呼他为汤姑娘
什么情况,就连谷梁君昱都不知道,她姓汤啊,他这个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兔妖怎会知道自己
汤杏惊诧的抬头,目光刚巧迎上逐劾如画的眉目,淡金色的眼眸明明比阳光还要明亮,可为何这其中沉淀的却是满满深沉黯然。
皮笑肉不笑,他的笑容就像他的衣服,只是挂在脸上,用来遮挡他的真面目的。
潜意识里,汤杏不想与他产生交集,做个陌路人便好,所以,自己的疑问也便不打算问出口了。
反正问了他也未必会说。
汤杏松下了心思,目光却扫到角落里碧色衣衫人影的脸,登时愣住,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后,不受控制地出声“薛、薛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是跟着谷梁君昱来的吧,哎,你真是跨世纪好师弟啊,对君昱不离不弃,我都被你感动到了”
薛柠“”
薛柠的不答应让汤杏有些尴尬,挠挠后脑勺,还没察觉出怪异感。
倒是从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的南月回开口问她“杏姑娘怎知君昱来过”
汤杏道“我的鼻子,比较灵敏,闻到”说到这儿,谷梁君昱的香气这几个字,卡壳儿说不出口,感觉这样的自己很容易被他们理解为痴汉
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稍稍推敲就猜出了后半句话,当下南月回的笑容就有些贱兮兮了,抬手长袖挡嘴,滑稽脸“哎呦”。
汤杏听这声,特想变只胖丁出来,抽他几个连环巴掌,打肿他的嘴,让他了解一下厚唇的性感风骚,十分衬他。
逐劾凑上来说道“哎呀哎呀,汤姑娘真是好嗅力,明明这该是我最擅长的才是,如此犀利,真是甘拜下风啊。”
汤杏不知为何,总觉他话里藏话,可又听不出端倪。
果然这个家伙从头到尾都是一种浓郁的矛盾感,还是不要多说话得好。
汤杏侧头对南月回说道“你一个人没问题的吧,我先去找找谷梁君昱,希望他没走远。”
南月回目光闪烁一瞬,点头“好,我也不便见他。”
汤杏“”也是,毕竟谷梁君昱现在见了烛阴派的人就喊打喊杀像只被拔了毛失控的狮子,举着一把剑打算秒天秒地,灵力乱炸,好似不要钱。
逐劾道“是啊,正好我想找琴仙先生指教一些事呢。”
南月回轻佻眉“哦那真是受宠若惊了啊,劳驾妄月宫的宫主兔王指教我这混迹红尘的凡夫俗子。”
汤杏白他一眼,懒得再管他和逐劾的事,赫萝小跨一步过来,正准备开口,汤杏却知道它要说什么,打断道“没事,我自己过去看看,不会太远,你在这儿,算是替我看着这里的情况。”
赫萝点点头,只得听话。
“记得和我汇报哦。”说完,脚尖一点,跃步上空,风中迈步,依着香气寻人。
香气的终点在妄月宫西宫区,那儿人较少,总能听到不少乒乒乓乓砸锅卖铁的声音,想来该是后备库区。
汤杏在一屋檐上头降落,吸吸鼻子,寻着人,心中不由感叹自己此刻真是像极了一条正在查找犯人的警犬
自我悲哀着,忽然哐当一声巨响,引起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谁啊,怎么没见过你,你在这儿舞刀弄枪的干啥呢啊你看你着剑一挥,把我正在打的铁都给批断了,你让我怎么和堂主交代啊,啊你说你怎么赔我啊”
汤杏的好奇心被勾引了,飞到距离那声音最近的一座屋顶,附身偷看。
几男几女都有些狼狈,脸上还有黑黑的煤炭灰,男的半裸上身衣服都绑在腰上,身板上满满都是矫健的肌肉,还有不少触目惊心宛若蜈蚣的刀疤,还有几位脸上也不幸爬了几条。女的虽然衣装工整,但衣服也是灰蒙蒙一片,仔细看手,那是做惯了粗活才有的手。
那些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一身黑衣红裳,乌发飘飘的男子。
汤杏不用看,用鼻子就认出那是谷梁君昱,他一脸毫无波动地跃起,两脚踏在院儿里一颗大叔枝干之间,一撩红衣,坐下,一腿垂着,自然地晃着“好啊,赔。”
听着这声音,汤杏心中打鼓,着赔字自他嘴里出来的时候,怎么感觉像是用咬的。
谷梁君昱“拿你命来赔。”
话落,不待人反应,他吸起地面的某块被他摧残后断裂成块的碎铁块,弹指放出一道灵光射过铁块,就跟玩儿桌球一样,撞球落袋,撞铁砸人脑袋。
而那男人孩愣在原地,啥都没意识到,就见一蹁跹黑衣女子从天而降,空中一回旋踢。
砰得一声,一处飞檐被汤杏踢飞的石子横穿而过,愣是将其打断了一角,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谷梁君昱镇定的神色微微一变,随即收敛,目光森寒“你怎么在这”
汤杏答得不卑不亢“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