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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亏欠
    六十、

    “嗯。我不会干涉。”萧熠平静地应道, “我只是,问一下。”

    他多说了这两句话,贺云樱就听出不同寻常了。

    “你怎么了”贺云樱直接起身, 过去先拉过他的手,摸了摸脉象。

    她不懂医术, 唯一熟悉的就是鹤青的症状, 当然什么也没摸出来。又摸了摸萧熠的额头,也不发烧。

    萧熠也不拦着她, 让她随便摸, 全摸完了, 才唇角勾了勾“我没生病,也没有要死。至少现在没有。”

    “那你怎么一副已经死了的样子”贺云樱觉得他这神色当真与平时太不一样, “还有, 你又提我与蒋际鸿做什么”

    萧熠又沉了沉,黯然低了头“你若真的觉得他是良配,就, 就”

    他明明已经想了许久, 但话到嘴边还是跟上次一样,死活说不出口。

    咬牙片刻, 他左手又握紧了腰间那块棱角分明的玄铁腰牌, 希望借着那几分疼痛, 让他能更清醒些,最好清醒到明白以他对她亏负之深, 放手原是天经地义。

    贺云樱何等细心,眼尾扫到,立刻伸手去拨“你这是做什么”

    将他左手拉过来一看,掌心指腹皆有深深的印子, 肌肤下已经看得出零星淤血。

    “萧熠你到底发什么疯,我不就跟人家出去探病了一次吗,又不是单独去的,你这是干什么呀”贺云樱又心疼又疑惑,一边骂他,一边用指腹去轻轻揉他那几处印子。

    萧熠偏过了头,越发不知十年恩义亏负,到底何以为偿。

    但这落在贺云樱眼里,那就是赌气都赌出花来了,跟小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似的。话也不好好说,觉也不好好睡,还伤害自己身体。

    她刚要再骂他,萧熠却补了一句“便是单独去,也是应当的。我不应该问的。”声音平静至极。

    贺云樱瞧着他神色,越看越觉得不对,因为真的听不出什么撒娇耍赖吃醋的意思,她心下推算了一下,又问“是政事上有什么变故郴州淮州你三叔”

    “不是。”萧熠又摇了摇头,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贺云樱有些着急了“那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萧熠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而严肃,望向她的目光之中满是歉疚与疼惜。

    “昨日你与蒋际鸿出去,我很不高兴。”

    萧熠沉声开口,措辞艰涩。不是无法说清,而是歉意自责之深,让他无颜侃侃而谈。

    “然后,我才知。前世你有多少辛苦。”

    “我以为,自己的心意不需说出,你定知道。”

    “如今看来,可笑至极,我到底何等愚妄蠢钝。”

    “华亭失言,是我一时混账;但教你十年惊忧,我我实在负你良多。”

    再三咬牙,萧熠终于阖了自己眼帘,声音也低下去。

    “你若当真心属蒋际鸿,或是窦启明,我,不会阻拦。”

    外间初冬冷风吹过,院中松枝簌簌轻响,房中一派安静,竟也听得分明。

    萧熠说完最后一句话,已是心如刀割。

    他实在不敢想,贺云樱若是笑着应了,说自己早有意归于蒋氏或窦家子,只怕先前说出、反令他加害于人云云。

    因而他并没有即刻重新抬眼望向贺云樱。

    但沉默的几息过去,贺云樱并没有出声,他终于不得不抬眼,抬头,望向面前人。

    贺云樱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着他,眼光里有委屈,有埋怨,还有他看不明白的情绪,满满地,跟眼泪一样,好像随时都要溢出来。

    这样的神色,让萧熠的满心悔愧越发百上加斤,他重新低了头“若是你想,我也可以,不再让你见到,也算是”

    “大混蛋。”

    贺云樱先前不说话,还能勉强忍着眼泪,一开口,便再抑不住,大颗的晶莹泪水滚滚滑落,气音哽咽。

    “你知道了,那你要如何补偿我”

    萧熠伸手去擦她的泪“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事,你要我走,我就走。”

    “呸。这不是应该的吗”

    贺云樱委委屈屈地呜咽着,打开他的手“旁人说要补偿,都是给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你倒好,只会说不干涉、不阻拦、可以走。你本来就不应该干涉,不应该阻拦,应该走呀”

    萧熠不由语塞。

    自他与贺云樱重逢以来,“丢开手”一直是他心头一把刀,思不得,想不得,哪怕心如油煎也几乎说不出口,结果真的说出来了,在贺云樱这里根本就是应当应分,全无分量。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更有道理。

    “那,那你要我怎么补偿”

    他一时竟想不到什么,财帛地位势力他当然有,这一切贺云樱要多少他就可以给多少,可他觉得这不应当拿出来说,拿出来说的话又将他们的关系当做什么了

    “是你对不起我,还叫我想补偿的法子吗”贺云樱再次哭着质问他,这次大约是委屈得狠了,太生气,还伸手拉住了萧熠的衣领。

    萧熠本来坐在她身边的,这一拉猝不及防,差点扑在贺云樱身上,不过他腰身还是有力的,下一瞬稳下来,面上也有些过意不去的确,这听着好像没有什么诚意。

    “不是,应该我来想。我想今生好好照顾你,这算么”这当然是萧熠自己最想用以补偿的法子,可他又觉得实在太对不起贺云樱,说出口也是再次给自己占便宜。

    “你以前,也不算没有照顾我。”贺云樱虽然掉眼泪,说话却是公道的,“蘅园风雅华贵,供奉已经堪比后宫宗室,今生还有什么能比先前做得更好”

    萧熠再次语塞。

    确实,他本就在衣食之事上精致挑剔,前世有了贺云樱在蘅园,更是一切皆精美绮丽,锦绣奢靡,贺云樱想要的名家字画,他也大江南北地尽力搜罗收集,除了下棋没有教她,旁的所有能给的都给了。

    总不能说今生比前世强的就是多教一项下棋罢

    “我欠你最多的,那就是名分。”萧熠实在无法,可是这话说的他自己也心虚,“这个我当然愿意,可是,对你好像不够补偿”

    “萧熠”贺云樱抓着他衣领的手越发紧了些,“谁说你欠我的只有这个”

    萧熠飞速回想,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好,除了华亭畔那杀千刀的一句话,那些年拖着的名分,还有什么呢

    “云樱,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萧熠这次实在想不到了,索性直接低头认错,“你说,我来补偿。”

    贺云樱眼泪落得更多了“这你都不记得我问你,到底有什么,是我给了你,你却从来都没有给过我的”

    孩子

    萧熠差点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压在了舌尖。

    一来两次孩子都没保住,提出来只会更伤心;二来这两个人的孩子,也说不上谁给谁,但最重要的是,就算是他亏欠的,他也不能给她生一个啊

    尊重

    虽说没有名分这件事确实是少了些尊重,但真要说补偿,要么就是娶她给她名分,或者反过来丢开手给她自由,可这两件事他已经都说了,显然也没让贺云樱满意。

    萧熠看着她的眼泪,越发着急,额上都快生了汗。

    正没奈何间,他心头倏然灵光一闪,终于知道了。

    “云樱。我喜欢你。”

    他最欠她的,便是表明心意。

    这才是让贺云樱最没有安全感的原因。不是在于一纸册封或婚书,而是他到底是为了保护她才暂时拖着,还是觉得她配不上摄政王妃的名分。

    贺云樱眼泪落得越发多了“你在外头的事情,我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前几年辅臣们算计,后几年御史们折腾,名分的事情你想拖着,我都知道,可可你到底也没说过”

    萧熠这时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他将贺云樱的手合在掌心中,深深望向她。

    “云樱,我喜欢你。”

    “玉泉寺初见那一日,那样多人来来往往,你看着我,脸红红的。我也只在那许多人当中瞧见了你。你穿着玉色的衣裳,对不对当时我想,这个姑娘真好看。”

    “后来,你三叔费了心思让咱们再遇见,我知道他有算计,可你没有。你那天穿了件水绿衫子,鬓边好大一朵山茶花,很可爱,我很喜欢。”

    “再后来,你在蘅园跟我说,你也喜欢我”

    “那时你想什么是不是想这姑娘脸皮真厚,这话也好意思说。”贺云樱的眼泪终于渐渐止了,声音还是委委屈屈的。

    “不是。”萧熠唇角微微扬起,“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满心欢喜,只想抱你在怀里亲一亲。后来我想,当时你若没有说,我也得想个法子,坑蒙拐骗,将你弄到手里。”

    “这话,到底是我逼着你说的。”贺云樱轻轻低了头,还是有些意难平。

    “那当年我满心欢喜地抱你,亲你,总不是你逼着的罢”萧熠这时也不顾上男德了,轻轻伸手去挑起贺云樱的下颌,“总之,以前都是我不好,该说的话没有说,不该说的,却出了口。但,我这话,是真心的。”

    顿一顿,他再次认真道“云樱,我真的非常喜欢你。”

    贺云樱看着他,却还是没有说话。

    萧熠抿了抿唇,先将手收了回来,随即微微垂首“当然,你大约,已经不如以前那样喜欢我了。所以,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只是,我既知道自己先前的亏欠,那总是要改的。”

    “咳。”贺云樱板着脸,干咳了一声。

    萧熠重新抬眼望向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咱们还剩两个月的约定,还作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