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里的饭厅很简陋，就是在主屋厨房外搭了个木棚子，不用门窗，因为四处透风。

    食物算不上可口，午饭是夹着豆子和什锦菜的焗饭配蓝酪，那蓝酪闻起来怪怪的，估计是发酵的时候掺了杂菌，颜色看起来像林子里臭水潭的绿色。

    乔智默虽然喜欢精致的食物，但是也算不上挑剔，可眼前这坨长着绿毛儿的糊糊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他勉强吃了两口就把叉子丢在一旁，歪头看着身边的伦尼狼吞虎咽。

    “嘿，老兄，你怎么不吃啊”

    乔智默闻声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牛仔夹克的金发男人正站在他身边，冲他友好地微笑着。这人高大俊朗，五官端正立体，藻绿的眼睛窝在浅棕色眉峰下，显得格外深邃迷人。

    “我不饿。”乔智默冲他点了点头，淡淡回应道，并没有展开谈话的意思。

    可对方却毫不在意，直接拉开面前的椅子，贴着乔智默坐了下来。

    “你们是新来的吧我叫史林姆，很高兴认识你们。”史林姆友好地伸出手，脸上笑得无比真诚。

    乔智默看了看伸到面前的手，犹豫片刻，松松地握了握，“我叫乔治，这是伦尼。”

    “嗨，伦尼，你好呀。”史林姆隔着乔智默向伦尼挥了挥手。

    本来在埋头苦吃的伦尼偏头瞪了一眼两人握着的手，然后“嘭”的一声将空碗重重地丢在桌上，鼻孔出气哼了哼，转头拿起乔智默的饭碗，继续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伦尼不太爱跟生人说话，你别在意。”乔智默解释着，将手从史林姆掌中抽了出来。

    “没事，以后咱们熟了就好了。”史林姆大大咧咧地笑着说，“嘿，老兄，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啊，吃不惯吧，这里的饭菜确实太差劲了，一大锅饭居然连个肉末儿也没有。”

    乔智默耸了一下肩膀，没搭腔。

    新人初来乍到，最愚蠢的就是跟着老人一起骂现雇主，看似是同仇敌忾，跟同事迅速培养革命友谊，实则是给自己挖坑而不自知。

    乔智默不是蠢货，也没兴趣和这里的任何人走得太近。

    可史林姆明显对乔智默充满了兴趣。他从随身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直接塞了乔智默的手里。

    “这是上好的牛肉干儿，我朋友从田纳西那边儿带来的，特别筋道好吃，你尝尝伙计。”

    乔智默低头看了看手中分量不轻的纸包，又把它还了回去，“不用了，谢谢。”

    “哦，老兄，你可别跟我客气，我那还有好多呢。咱们这里的活儿重，吃不饱的话下午怎么扛大麦” 史林姆说着又将牛肉干塞了回来，脸上笑得真诚，如同一位关心小辈的老大哥。

    周围开始传出小声称赞的声音，弄得乔智默也不好再推辞，只好谢过史林姆，掏出一片牛肉干，慢慢吃了起来。

    美式牛肉干很硬，跟皮鞋底子有一拼，徒手撕都撕不烂。乔智默吃东西斯文，此时捧着这奇硬无比的肉干，只好张小口慢慢用牙齿细磨着咬，很快嘴唇儿便被染上了一层薄油。

    史林姆一直盯着他看，藻色的眸子微微暗了几分，刚把手伸进兜儿里扯出手帕，就被伦尼的大嗓门儿给打断了。

    “乔治，我肚子疼，我要去茅房好疼好疼，我现在就要去” 伦尼站起身来，捂着肚子在原地跺脚，样子滑稽可笑，“快点乔治，我要拉在这了”

    伦尼把地板跺得震天响，连整个木棚子都有点摇摇欲坠的样子。

    乔智默见状赶紧丢下牛肉干，都没顾上搭理史林姆，就拽着伦尼的手，带他向着饭厅外的厕所冲去。

    “你还好吗” 厕所外，乔智默隔着一道薄木门问道。

    厕所里很安静，伦尼没有回话，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乔智默听着有点不对劲儿，怕那傻家伙疼晕了掉到茅坑里溺死，于是赶紧拍门问道，“伦尼你没事吧“

    厕所内依旧没人答话，等了半天后，就在乔智默准备捏着鼻子破门而入的时候，才传来了伦尼闷闷的声音，“我没事，你先回去吧乔治，我一会儿完事了就去找你。“

    “我等你。”乔智默拒绝了伦尼的提议，一是怕他真掉厕所里没人捞，二是怕他完事后到处乱跑闯祸。

    伦尼没再回话，乔智默也没走。他在厕所旁边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着，沐浴在加利福尼亚秋天的金色阳光下，无聊地看工们在他面前来来往往。

    这些工人有老有幼，高矮不一，身型各异，可都如出一辙地低头含胸，走路时眼皮子半耷拉，紧盯着自己脚下那块方寸之地。他们的表情木纳，眼中无光，紧拧在一起的眉头形成了深深的皱纹。

    乔智默知道那是贫穷烙下的印记，刻在灵魂里，时刻蚕食着他们所剩无几的美国梦。

    他看着他们，心里不禁有些唏嘘。

    人鼠之间这本书通篇除了开头出现过一只死老鼠外，讲得都是人与人之间的故事。当时读的时候他不懂，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些活在底层的工人流民，他突然意识到人和老鼠的命运有时竟如此相似。

    乔智默有些怀疑，如果三天后他不能如愿回到现实世界，必须留在这里继续生活的话，同样活在底层的自己真能摆脱老鼠般的结局吗

    原本晒在头上暖洋洋的阳光不知何时变成了炼狱的火，炙烤着乔智默。就在他开始觉得连呼吸都被烫得生疼时，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那种难受的感觉瞬间被隔绝在了阴影之外。

    “乔治，你还在这等我吗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居然还在大太阳底下等我，你可真好。”

    乔智默闻声慢慢抬起头，只见伦尼正站在他的面前傻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乔智默有气无力地问。

    “我没事啦。”伦尼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突然睁大眼睛叫到“乔治，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呀是不是也有点肚子痛肯定是那个叫史林姆的家伙给的牛肉干有问题，我就知道。”

    伦尼一脸气呼呼的样子，使劲跺着脚，将地上的干土块儿全都碾成了粉末。

    “好了，我没事。” 乔智默从石头上站起来，抖了抖坐麻的腿，“跟那个牛肉干没关系，史林姆这个人不坏，你别去找他麻烦。”

    乔智默记得在原著里，史林姆是个在工人中颇有威望的骡车车夫。

    平时他负责率领车队将收获的大麦运去市场，偶尔也会身兼一些农场的采买任务。虽然他和大家一样都住在那个破工寮里，但吃穿用度明显要比其他人好得多，不过他并不以此傲慢自大，反而待人热情大方、乐于分享，因此人缘非常好。

    可伦尼一听这话，脸瞬间垮了下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乔智默，用脚尖儿朝饭厅的方向挫着地猛踢，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咳咳咳”

    很快他便被自己弄的扬尘呛了个鼻涕眼泪直流，双手支着膝盖费力猛咳。

    站在他身后的乔智默本来精神就有些恍惚，如今看到伦尼傻到可笑的行为，心里更是一片苍凉。

    这要是真回不去的话，每天跟这么个家伙在一起，即使自己有现代知识的优势，估计也会很难摆脱底层流民的命运了吧。

    乔智默摇摇头，更坚定了努力回家的信念。

    “行了伦尼，别在这玩土了，我看好多人都在往谷仓那边走，咱们也该去干活儿了。” 乔智默拍了拍伦尼的后背，绕过他谷仓的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后，他回过头，发现伦尼依旧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快走啊伦尼。” 乔智默催促道。

    “乔治” 伦尼咬了咬嘴唇儿，棕色的眼睛里含着日光，泛着点点金辉。

    “怎么了”

    “没没事，那个啊对，那个大麦很重，一会儿你少拿点儿，我多拿点儿，我吃的多，力气大。”伦尼慌着伸出胳膊，展示了一下自己饱满的肌肉。

    乔智默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拍了拍伦尼的肩膀，“不用，我力气也是不小的，你顾好自己别闯祸就行，走了。”

    伦尼点点头，挤出了个笑，低着头乖乖地跟在乔智默身后，往高耸在田头的谷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