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智默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因为在他耳边，那个冷漠的系统声音已经开始倒计时读秒，并且体贴地告诉他，一旦他在三日之期前身亡，就再也回不去现实世界了。

    而且比就此死去还要可怕一万倍的是，随着他的死亡，整个故事线将重置回原著的开头，从此循环往复，不断地重复着书里的这三天，使他不断死去，再重置，周而复始直到永远。

    乔智默感到绝望。

    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为了不杀伦尼而留在这里，可他并不想永远活在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限循环里。

    “只要我活过这三天，就可以不进入无限循环了吗”乔智默用仅存的理智在脑海里问系统。

    是的，只要您活过三天期限，即使无法完成主线任务，也不会被判定进入无限循环的惩罚之中。您将继续在这个书本世界里生活，经历生老病死，除了无法再回到现实世界以外，其余皆与正常人无差。

    “那伦尼呢如果我被判入惩罚，那伦尼呢，他也要随着我进入无限循环吗”乔智默问。

    那是当然，伦尼是这本书里的人物，是nc，整个故事重置后，他自然也会被抹掉记忆重置的。

    “他会忘了我”

    他会记得乔治。

    又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从乔智默的肩膀传来，连着他的颈椎也隐隐生出撕裂般的感觉。

    他知道是伦尼开始用力晃了。

    耳边系统的倒计时已经进入个位数，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乔智默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非常强烈且又奇怪的感觉，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因此也无法定义它是什么。然而就是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给了他力量，让他慢慢撑开沉重的眼皮与伦尼对视。

    乔智默此时的虹膜呈宝石蓝，如风暴过后荡漾着微波的大海，疲惫而又安宁。

    他看着伦尼，只是这么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又无力地合上了双眼。

    在乔智默失去意识前，他感觉肩颈上疼痛的感觉陡然消失，随即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那样不断下坠，最后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乔智默” 伦尼搂着怀里已经昏厥的人，眼泪不停地往外涌，与先前红着眼睛要杀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对不起，乔医生，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控制不住” 伦尼念叨着，用满是泪水的脸颊蹭着乔智默冰凉的额头，将他额前细软的金发弄得凌乱不堪。

    旁边原本在劝架的克鲁克和海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尤其是海伦，她连连后退，差点被脚下麦杆儿绊住鞋跟儿，还好克鲁克将她及时扶住，才免得摔倒。

    伦尼抱着乔智默的身体轻摇，嘴里喃喃地说着他们都听不懂的话，一会儿叫乔医生，一会儿又说什么现实世界之类的，总之断断续续，让人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而他怀里的人脸色很差，虽然能看出来还有呼吸，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就连嘴角也泛出了淡淡青紫。

    再这样下去这家伙估计要活不成了。

    克鲁克虽然看着伦尼这幅疯癫的样子心里发怵，但好歹也是个见过生生死死的汉子，因此搓了搓手掌，侧着身子小心向前，慢慢朝他靠近。

    “伦尼兄弟”克鲁克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伦尼没理，依旧喃喃自语。

    “伦尼兄弟，乔治脸色很不好，有什么咱们回头再说，现在先赶紧带他去看医生吧，不然再耽误就真来不及了。” 克鲁克提高了嗓门儿，用指尖儿轻轻戳了戳他的肩头。

    伦尼像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而后猛地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克鲁克。

    克鲁克心里大惊，以为他又要发疯打人，赶紧向后撤了一大步，把海伦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

    “伦尼，你冷静点，没人跟你抢小狗。” 克鲁克说，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也没人跟你抢乔治。”

    “乔治” 伦尼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散大的瞳孔渐渐聚拢，“乔治”

    他连忙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克鲁克乔治乔治他快要死了，求你求你救救他”

    乔智默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斜。金色的阳光照到他的身上，让他有种恍惚回到了萨莉纳斯河畔初遇伦尼的日子。

    他想抬起手去摸摸那温暖的光，可动了动手指，却被指尖柔软的触感缠住了。

    乔智默小心翼翼地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张破旧的矮床上，不远处木墙上有扇敞开的窗子，明媚的阳光正是从哪里溜进来的。

    木墙离矮床不远，在它们之间的狭窄过道上正跪坐着一个人。那人垂着头、躬着后背、屈着膝盖，一双大手交扣在一起搭在床沿上做着祈祷的姿势。

    而乔智默自己的手此时正在那人的头边，手指头被那些浅棕色的发丝轻拢着。

    “伦尼。” 乔智默叫他，嗓子干的只能发出嘘哑的气音。

    那人闻声猛地抬起头，匆忙间扯断了几根来不及解开的头发，却毫不在乎。

    “乔治” 伦尼用同样嘘哑的声音回道，红彤彤的眼睛里掩饰不住欣喜，“你终于醒了。”

    他膝行向前挪了两步，张开双臂，虚虚地将乔智默纳入怀中。

    “对不起，乔治，对不起。” 伦尼用额头蹭着乔智默的颈窝，像一条犯了错的大犬，一边道歉，一边发出细碎的呜咽。

    “我没事了，伦尼。” 乔智默抬起胳膊，轻轻地揉了揉伦尼的头发。

    他的眼睛越过伦尼，再次看向窗外已经变成紫红色的天空。

    “已经要天黑了么” 乔智默自言自语道。

    “是呀，你已经昏了一整天了乔治，一整天都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伦尼直起身子，瓮声瓮气地解释着，“我真的好害怕，怕你醒不过来了。医生说如果你今晚天黑之前不能醒来的话，估计就”

    伦尼哽咽地垂下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了乔智默手边的灰床单上，洇出一小滩深色湿迹。

    “不哭了，我这不是醒了么” 乔智默伸出手替他擦掉了眼角的泪水，“伦尼，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伦尼抱住乔智默的手使劲点头，“你说，乔治，我什么都答应你。”

    乔智默没有抽回手，任凭伦尼抱着蹭。

    “伦尼，在明天天黑之前，你要一直乖乖的呆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要去，也不要跟任何人起冲突，好不好”乔治默语重心长地说。

    伦尼没有马上答应。

    他看着乔智默，眼睛里泛着水花，嘴唇微微张开，而后又抿了起来。

    乔智默觉得奇怪。他抽回手，用胳膊肘费力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与伦尼平视。

    “伦尼，我没有怪你。” 乔智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很多事情你不懂，现在我也没有办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好。”

    伦尼紧抿着嘴，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落，被他用力挥手抹去，并使劲揉了揉眼角。

    “别揉了，明天该肿了。” 乔智默提醒道。

    伦尼轻轻点点头，听话地将手放回身侧。

    “伦尼。” 乔智默的声音又放柔了几分，主动拉起伦尼指尖尚带潮湿的大手，挠了挠他的掌心。“等我们赚够钱，买了自己的新农场以后，我就给你养小狗好不好养那种世界上皮毛最柔软的小狗。”

    说到这里，乔智默突然想起诊室墙上那张小白的照片，忍不住感叹道“我知道一个品种，ton de tuear 图莱亚尔绒毛犬，是一种非常可爱的白色小狗，摸起来像丝绵一样。以前我也养过一只，叫小白，只可惜后来”

    话到一半，乔智默突然禁声，湛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慌乱。

    他说漏嘴了。

    书里和伦尼一起在农场长大的乔治怎么可能会去养一只如此高需的贵族小狗，而且就算真的养了，又怎么可能会叫小白

    就在乔智默纠结该怎么把这个谎圆下去的时候，伦尼突然接道，“嗯，我记得小白，它很可爱。”

    乔智默闻声猛地抬起头，满脸惊诧地看着伦尼。

    “也不知道小白被克莱拉姑妈送人后怎么样了它真的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真可惜，我都没机会摸摸它。”伦尼怅然道。

    克莱拉姑妈

    难道说他们以前真的养过一只同样品种的小狗，而且也叫小白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乔智默不相信这种近乎于荒谬的巧合，决定试探一下。

    “伦尼，你为什么没机会摸小白啊

    “当然是因为克莱拉姑妈不让啊”伦尼脸上露出小孩子生气时的表情，微微噘起嘴巴，委屈道“她非说我的力气太大了，会弄痛小白的，死活不让我摸。乔治，你忘了吗后来不是因为我半夜偷偷溜去柴房摸小狗，差点把它的腿摸断，姑妈才把它送人的吗“

    乔智默被反问的一时语塞。

    伦尼这话说的从逻辑上看起来合情合理，而且原著并没有提及过太多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因此他无法在不进一步暴露自己的前提下继续追问。

    可乔智默敏锐的直觉却告诉他，很多事想必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过了明晚，一定要找伦尼把事情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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