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坎迪这么问，乔智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瞬间慌乱后，他立刻冷静下来，一边低头假装咳嗽，一边迅速用余光打量了一遍老坎迪，心里便已有了对策。

    “因为我看到你的坎肩儿上绣着名字呢。”乔智默指了指对方衣服上那个小小的刺绣。

    “呵，对呀，我这衣服上有名字的。” 老坎迪笑着拍了拍胸口绣字的地方，“这还是海伦小姐帮我绣的呢，她真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哦，你瞧我，都忘了说清楚，海伦小姐是小农场主科里的太太，咱们农场未来的女主人。”

    乔智默抿着嘴点点头，眼前浮现出的却那个姑娘衣衫凌乱的尸体。

    一切都要重来一遍吗

    乔智默看着老坎迪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心里更加坚定起来。既然要重来，他绝不会让任何悲剧再次发生。

    乔智默这么想着，搭在身边的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头。

    不过有一件事他非常疑惑，这片林子离农场不算近，而且非常隐蔽，为什么跛脚的老坎迪会大半夜带着狗来这里呢

    思及此，乔智默委婉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坎迪老兄，非常谢谢你帮了我，这么晚了，你是正巧来林子里遛狗散步吗”

    “呵，我才不是来散步的哩，我是特意赶过来找你的。” 老坎迪弯腰和乔智默并排坐下，从怀里掏出几片纸递给他，并指了指他的眼角。

    “谢谢。”乔智默接过草纸，一边擦着糊在眼角的血，一边不解地问，“你是特意赶过来找我”

    “是呀，吃晚饭的时候来了两个新人，那个大个子叫伦尼的一直都在说你的事。”

    老坎迪说着把别在裤腰带上的煤油灯取下来，挑了挑里边的绵捻儿，让火燃的更旺一些，橘色的暖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他说他们在水潭边的小树林遇到你了，也不知道你从哪来的，还说他出手伤了你，事后心里一直莫名不安，总觉得你应该不是坏人之类的。”

    “是伦尼让你来找我的” 乔智默问，眼中映着点点火光。

    “也不是，他说了一会儿就被身边的乔治带走了，说要去看兔子什么的。我还跟他们说了这农场里没养兔子，只有几匹骡子，但那个乔治也不听，直接拽着人就走了。”

    老坎迪摇摇头，继续道“ 后来我就接着吃自己的饭，但心里总有点儿不踏实。毕竟前一阵克鲁克说过这片林子有狼群嘛，要是一个人在林子里过夜还挺危险的。所以我就带着彼得过来看看。还好我过来了，不然你这家伙”

    老坎迪卡了一下，然后笑着拍了拍乔智默单薄的肩膀，打趣道“没想到你这么瘦小还这么能打，要是我不过来的话，估计你不只会杀光坏人，还要把整个林子里的狼都给消灭了吧。”

    “是呀，还好你来了。” 乔智默惨笑道，而后带着恳求的神情看向对方，低声道；“坎迪老兄，你是在周围的农场做工吗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帮我也在那也找个活计我很勤快的，而且可以不要工钱，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当然可以啦。” 老坎迪爽快应道，“这两天小农场主科里不在家，老科里不怎么管招人的事，不过没关系，你今晚先跟我回去，等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找史林姆，这事儿他能做主。”

    史林姆这个名字像根刺，深深地扎在乔智默心里。如今突然听老坎迪一提，他顿时觉得心头发堵，脸上的神情也瞬间冷了下来。

    不过好在周围比较黑，即使坐的很近，老坎迪也没能察觉出乔智默的反常。

    远处山坳里传来了阵阵狼嚎，由远及近，此起彼伏。

    趴在他们脚边的彼得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立刻把尾巴夹进了两条后腿之间，并将头埋进老坎迪怀里低声呜咽。

    “呵，看来克鲁克说的没错，这附近真的有狼啊。” 老坎迪拍着彼得的后背安抚了两下，然后站起身来，朝乔智默伸出手，“赶紧走吧乔兄弟，不然再呆下去，咱们都要喂狼了。”

    乔智默点点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老坎迪的手很粗糙，掌心里全是常年干粗活儿累积下来的茧子和伤疤；他的手指有些扭曲变形，关节膨大，想必平时没少忍受风湿病的痛苦。

    可就是这样一只手，在乔智默握上去的那瞬间，却给了他一种洗涤身心的感觉。仿佛有一种温柔且圣洁的力量，正从对方掌心里源源不断地流淌进他的身体之中。

    “咳乔兄弟，其实帮你介绍活计也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老坎迪有点结巴地说，同时试着把自己的手往外抽。

    乔智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太入神，竟一直紧紧握着老坎迪不放。

    “啊，抱歉。” 他赶紧松开手，并礼貌地往后撤了半步。

    “哈哈，没事，走吧乔兄弟。”

    老坎迪举着煤油灯走在前边，微弱的橘色光点在这片暗夜中显得无比珍贵，虽不算明亮，却足够引人走出迷途。

    两人一狗回到农场时已过午夜。

    农场里万籁俱寂，皎白的月光笼罩在房屋田舍上，从远处看来就像是一副油画，宁静而美好。

    可乔智默心里明白这份美好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再次来到这里，他的心境也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工寮里的铺位是按人数分配好的，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自然没有办法给他这位不速之客腾出位置。老坎迪带着乔智默在农场里转悠了一圈儿，最后把他带到了田边的一个小木屋前。

    “乔兄弟，现在太晚了，工寮里没地方睡，我琢磨着也只有这里能让你凑合一晚了。”老坎迪说着，便吱扭一声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这是乔智默非常熟悉的屋子，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门内是个狭长的单间屋子，靠着木墙的一侧有张小床，床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木质小矮桌。

    “这里是农场工人生病休息的地方，现在没人，正好你可以在这将就一宿。” 老坎迪提着煤油灯走进去，脑门儿直接撞上了一张大蜘蛛网。

    “呵，这儿可真够脏的乔兄弟你可别介意，这屋子平时用的人很少，就让这帮臭虫子给占了。你也知道，毕竟咱们都是靠力气吃饭的粗人，平时就算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会来这躺着睡大觉啊。”

    “没事的坎迪老兄，我能睡在这已经比在林子的烂叶子里强千百倍了。”乔智默回到，也跟着走进了小木屋。

    霸占着木屋的黑暗被老坎迪带进来的煤油灯光驱散，狼狈地躲进了角落。

    乔智默走到床边，用指尖轻轻抚过那灰扑扑的布枕头，心里却是一片酸涩。

    他仿佛还能闻到那夜煮豆子的香气，嘴角还有伦尼呼吸残留下来的余温。就在这里，伦尼那个傻子用冰水冻透手指，来帮自己按摩肩膀，纾解疼痛；也正是在这里，他下定了决心一辈子都要带着伦尼这个小尾巴，永远跟他在一起。

    如今煤油灯中的小火苗依旧摇曳，可是这屋子里的一切，却早已不似当初。

    乔智默收回手指，眼睛盯着床边地上那朵干枯的花菱草，慢慢将指腹上的灰尘在掌心晕开。

    “坎迪，你喜欢在农场做工吗” 他沉声问。

    “这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啊，都是为了生计嘛。”老坎迪一边拿棍子四处裹着蜘蛛网，一边回道。

    “是呀，都是为了生计。”乔智默重复着他的话，而后继续道“像我这样到处游荡给别人做工的，可不就是为了生计么。不过不瞒你说，坎迪，我可不想给别人做一辈子工。”

    他看着老坎迪佝偻的背影顿了一会儿，然后用充满希望的语气道“等我以后攒够了钱，一定要买一个自己的农场。坎迪，我真的很想拥有自己的农场，在农场里养鸡、养羊、养牛，还有好多小兔子。”

    “我曾经有个朋友告诉过我，他年轻的时候有自己的农场，每天只要干五六个小时的活儿。早上一起来就去捡鸡蛋，每次都能捡一大筐，吃都吃不完。农场里有产奶的牛，牛奶又鲜又浓，上边飘着厚厚的奶油“

    老坎迪闻声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看着乔智默，浑浊的眼睛里有些泛红，低声接道“厚到可以直接用勺子挖出来抹面包片吃”

    沉默在两人之间化开，橘色的煤油火儿往上跳了跳，爆出了一个诡异的青色的火花，然后又逐渐恢复平静。

    “你你是乔治吗”老坎迪的声音有些颤抖。

    乔智默听到对方的话，瞳孔骤然紧缩。

    他本来只是想通过农场的梦想与老坎迪再次建立起友谊，以后多个朋友，多个助力。可没想到自己的话竟产生了这意想不到的效果。

    难道说，坎迪本身还保留着之前关于自己的记忆吗

    这个猜测让乔智默感到无比震惊，同时又激动不已。

    他深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乔治了。我叫乔智默，这是我本来的名字。”

    语毕，乔智默看到对方一脸茫然的表情，犹豫片刻，下定决心继续道“坎迪，我下面的话可能会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绝对句句属实。我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之前因为机缘巧合，我以乔治的身份来到这里结识了你们。后来的事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总之，我这次再回来，就是为了改变当初的那些遗憾的。”

    “不属于这个世界乔治乔智默遗憾”老坎迪口中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整个人像被抽掉灵魂一般僵在原地，浑黄眼珠中卷起的两团白色漩涡。

    “坎迪”

    乔智默看着坎迪反应猜是自己的话吓到他了，于是赶忙起身上前，想把他扶到床上坐下来缓缓。然而他的指尖儿才刚碰到对方衣角，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弹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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