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闵危带少许亲兵离开金州之地, 便是常同承在城属内替代于他,暂管此前攻打下的城池,并兵训将士, 以为将来行事做好准备。
此事, 只有少许人知晓。这些人, 自然是闵危极其信任的人。
初听林良善将嫁江咏思的讯闻, 他虽是气愤非常,但非直往梁京城而去。在极快的思考后, 他是做了一番部署。
金州临近南疆,多的是凶蛮之人,打仗一向凶残, 屠城之举多为, 老幼妇孺也不放过。世人多称为“南蛮子”。这点,闵危前世便已经领教过。
虽是在两年内攻下十之七八的城池, 但那些原本驻扎的将领似是看他年岁小,资历浅。表面上是服从他的管治, 却时不时会找茬闹事,其部下的兵员更是相互斗殴, 浑然不像正军。
闵危原打算闵戈死后, 将兵符拿到手, 对这些人采取些手段,好早日为他所用。
却正在此时, 被千里之外的婚事打乱。
常同承混迹江湖十余年, 多会奇巧淫技, 先前的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可任意扮作他人,且身形声音俱无异样。即便是亲人在前, 也认不出真假来。
前世闵危自拿了这路数,进了那时同是叛军的牧王敌营,斩杀牧王,取其首级,又带兵收编了其部下十万。
常同承两年前,与闵危来了金州抗敌,也是渐识其野心。他得了暗令,模样姿态全仿,是做了个全套。可即便再像,又能得远处传至的指令,此法也不能长久。
眼下,金州是出了乱子。
隔着一条蜿蜒明河,对岸潜州冒出了所谓的正义之师,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应和不久前砸落在其地的陨石,大肆状告天下,这是上天要灭亡段氏皇族的征兆。
所谓正义之师领头者,也是闵危前世曾交手之人,名薛照,擅兵法计谋,本家被派潜州百年,深扎大雍南方,有千百能人门客为其出谋划策,更有富财供应征战,实为一个难缠的对手。
目前,薛照正欲率兵渡河来,起兵燹之祸,抢占金州之地。而金州内尚未收回的三两城池将领也有意薛照招降。至于其余将领,更是人心难测。
偏此时,新帝误以为闵危已回金州,是派人无数的暗探前去,要杀人,夺了兵符。倒还未挑明了,还让各地之人以为闵危还未大雍效力,兢兢业业守卫金州。
常同承是应对困难,又忧心如此下去,怕是两年功劳心血都得费尽。心下自然是暗骂了那林家小姐偏在此时出事,却也急慌地去信请示下步该如何走。
闵危得了其信,手抵着下巴,神情淡然,并未立即回信。
翌日,是再次前往山塘街拜访和剩。如此往来,已有六日。
这六日,和剩在钓鱼的时候,闵危自持了一鱼竿,在他旁侧,也钓起鱼来。两人相安无事,也没有任何的交谈。
第七日,在钓上一条肥长的黑鱼后,把鱼放入竹篓,和剩终于转头,看向仍安静钓鱼的男子,道“这样是钓不上鱼的。”
连续六日,鱼钩上都未放饵饲,就这般直亮亮地想让鱼咬钩。
“不试试如何得知。”兴许是近两个时辰未说话,闵危的声音有些沉哑。
他手臂不动,仍保持着姿势,似是思考几瞬,微微笑道“和先生可听说过姜太公钓鱼”
这话是意有所指。连续七日,他要钓的便是和剩这条鱼。
和剩并未再次刮饵料,也未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仍坐在一方礁石上,看着远处平静的风浪,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
和剩今岁四十三,年少时曾跟随百年前就闻名天下的清道子,做其关门弟子,习纵横军事之术。而清道子,又曾是围棋大师北厝的师弟。论起来,这三人的关系匪浅。
只是和剩理念并不为他人有识,再加上其本人颇有些心高气傲,也不愿为那些俗人所用。
学成之后,便隐居在南海临城,在此处贩鱼为生。每日天尚黑,便到海边钓鱼。午时贩鱼,若卖尽,拿了银钱买酒吃;卖不完,便提着余下的回茅草屋吃鱼去。
他自认为这天下间,无人知晓他在此处,也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可这尚且未及冠的少年是如何得知的
“家父方于三月前,为国命丧金州。”由此可知,他的生父该是那战功赫赫的镇北王闵戈。
和剩想到此处,是不由鼻孔嗤气一声,显然是瞧不起的。
闵危并未立即回他的话,反而站起身,自身后秦易手中拿过一本破旧不堪的书,恭敬地低头,道“和先生,可先看过这书。”
那书的封皮已是模糊不清,甚至有些油渍泼在上方。依稀辨认,却也能认出几字,正是百变效古棋谱。
“这棋谱怎会在你手中”
和剩惊愕地捧着棋谱,珍爱的鱼竿掉在地上也不管了。他小心翼翼地翻动里面的书页,一页页地看过去,仔细非常。
闵危站在旁侧,唇角微翘,道“偶然所得。”
因有着真宁记忆,闵危倒是清楚地记得那时林良善与“他”夏日下棋时,旁侧摆放的棋谱,这些都存在他的脑中。棋谱并未同那件大红嫁衣烧毁于大火中,是被一同带出来了。
他当然知晓这本棋谱前世是通过闵容的手,到了莫岑手中。这世怕是不能了。
和剩并未翻完棋谱,是到了一半的位置,就停下手,似是犹豫不决。
“和先生若是喜欢,我可送予先生。”闵危再道。
“不必。”和剩这回是将棋谱递回来了。天下间从未有便宜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朝局动荡,这人找来此处,又是这般举动,目的可见。
闵危并未接过。笑意收敛了,微眯着眸,唇角也扯平,淡声道“和先生,俗话说的好,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若非经过前世,闵危兴许会被这人的拒绝有些无措。但此时,却不会。
“和先生隐居临城十年之久,虽以渔为生,但也常观四路消息,暗查明主。否则,多年苦学岂非如粪土般不值。百年之后,又会有谁记得先生之名。青史垂记,必不会有先生,或许有游历天下、桃李满园的莫岑一席之地。”
这般才能之人,虽是隐居。但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心中莫不有名垂青史的想法。更何况和剩也不是真正的隐士。
至于后面的激言,是他知和剩不喜莫岑举行,不该将所学大肆教与学生,而是该挑两三优秀学生传授。当然,这只是一点,两人的不对盘,还有许多。前世,自将莫岑请下山,两人就没少在朝堂之上起纷争。
闵危又有些歉意道“也不知我这番话是否打扰先生”
不知何时,平和的海风有些急呼,浪花拍打在脚下的礁石上,溅起无数的水珠,又被风裹挟着吹向岸边之人。
好半晌,和剩转身看向他,质问道“你的意思,该你是伯乐”
他将闵危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嘲笑道“不过是一个未及冠的孩子,也敢口出狂言。”
闵危道“大雍太祖当年起兵时不过二十,于三十岁时打下了这莫大的江山,于三十三岁时拓宽海域,往来海外各国邦交,于三十六岁带兵攻打南疆,分得如今的金州之地而在此中,始终在其身边,为其筹划之人,却只一人贺明远。”
“我的年岁虽小,和先生又岂知,我今后不会有大作为而和先生,又不会成为和贺先生一样的人”
这话说的有几分狂妄,但闵危的神情却是谦逊。
他又低下头,双手抱拳作礼,道“还望和先生能助我,将来必不会亏待先生。”
和剩面色不显,闭眸不言。
闵危又道“现今大雍二十三州,已有十三州发生兵乱,百姓多流荡而亡。这几月,北方之地,尤其是北疆,已有五万之数冻饿死。我曾观清道子所著民论,言说为君者,该为民所为,而非竭民之力和先生,该也听说过”
和剩虽有功利心,却也有忧民之心。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待到了午时的冬阳晒将过来,落在两人身上。
“你是何人”
与七日前见面的第一问一样。
但这次,闵危笑道“我是已故镇北王二子闵危,现据金州之地,欲自南往北,攻占之。”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闵危并未打算在临城待上多久,算算日子,该有九日之久。明日便是第十日,既然和剩愿同往金州,自然是立即动身的,最好今日日落前。
金州那处,尚且有许多事处理,耽误不得。常同承也挡不住多久。
再者,从临城往金州,还余一千五百里。若是乘船渡海,倒是快些,只需两三日;若是走陆地,则需四五日,还多有麻烦。
闵危自是想渡海往金州,可虑及林良善的身子,不由皱了眉。
这般想着,在将和剩带去闵容所住宅院,交代清楚,安顿好了。正往目前所居而去,远处却急来一人。
“二公子,不好了,林小姐昏过去了。”
那人话音未落,就见面前之人脸色剧变,瞬时绕过他跑地飞快,哪里还有前刻的淡然从容。
闵危回到后院时,尚不及喘上一口气,就奔向榻边。青纱帐半帘开,她就那般虚弱地躺着,本就白的面颊更显苍白无力,杏眸紧阖,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他狭长的眸中蕴着冷怒,声音低沉,质问眼前跪地的婢女。
婢女瑟瑟发抖地跪着,浑身流着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旁边还坐着个大夫,也是低着头不敢看他,简直坐立难安。
闵危只觉肺腑之间,一股怒气不断冲撞着,紧抿着薄唇,一语不发地俯视着。
“是,是方才我陪小姐出门时,没,没看好小姐,让她吃了烤蟹饼。”婢女说完,就不断地磕头。
螃蟹,是寒凉之物。来了靠海临城,闵危还特意同厨房吩咐,要注意温和饮食,万不能做带寒凉之食。却未料到,一次出门,竟是吃了那童叟无欺,带着满满蟹黄的烤饼。
闵危听此,紧握的拳咯咯作响,到底对身后的秦易道“把她给我带下去”
只是话未完,那榻上的人就睁开了一双明眸,偏头看着他们,最后目光转向那个怒气丛生的人。须臾,异常平静道“是我自己要吃的,不管她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章,和剩是后面一个很重要剧情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