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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林良善并非什么事情都不知晓。尤其是在看过书房中那些急件公文后, 她心里更是清楚地很,闵危并不如表面般轻松,尚且有许多事需要他决断处理。

    且因她不愿与他说话, 他便时常挑起话头, 想让她说上三两句。前两日, 闵危便说起了来临城的目的, 是要找寻一个叫和剩的人,自然谈及前世的事情。

    林良善不想听那些事, 只觉听得越多,他们之间的纠缠越深,他就越不会放过她。

    她只道“我困了。”

    身后的声音便断了, 随后很轻的一声“歇息吧。”

    如今在临城已住有九日, 恐怕很快,和剩便会被收服吧, 她就不得不随着他们去金州。

    可她不想去。

    金州在大雍最南,去了那处, 意味着她将离梁京愈远,不知晓会遇上什么。在临城,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闵危, 若是到了金州, 恐怕更是如此。

    林良善厌恶这种感觉,就如前世在王府后院时, 她毫无任何言语的权利。只能依附于他, 凡事听他安排。

    且自闵危在她那夜烟火阁楼下对她坦明身份, 这种感受是愈加强烈了。

    若说前世两人出现口角之辩,闵危也多半不会如何,毕竟用他的话来说, 就是“在我动休妻的念头前,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做着这个世子妃。”

    她自然会安分守己,他也不必来找她就是。

    只是这世却不同了,林良善委实不知道闵危抽了什么疯。她并不认为前世自己死后,孟蕙说的那些话,会让闵危动容。然后他后悔地想要弥补她,想要补上那份亏欠,不惜放下曾经桀骜阴鸷的姿态,待她温柔。

    林良善知晓自己是如父亲所说的一般笨。那些年,闵危有时也会骂她是傻的。

    她确实不聪明,也多不明白那些弯弯道道的人心肠子,似乎那些人的每句话,都是暗含目的。

    有时候林良善也会不明白,当时的自己只是想嫁给江咏思,一辈子做他的妻子,待他好,与他白头偕老。可为什么后面会发生那样多的事直到让她陷进那座偌大的王府。

    一开始,她不满那样的结果,时常争闹不止,想要与闵危和离,因此着了他人的阴谋,给闵危下毒以求和离书。

    佛堂中,苍白着脸,却仍架着高姿态的闵危斜睨着她,道“怎么,你是要饿死自己吗”

    那时,林良善饿得两眼发昏,却固执地两日未用饭。她心中担心不已,怕闵危被她毒死了。

    当她看着装满饭菜的食盒,其实很想对他说“对不起。”

    同时,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甚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休了她。

    林良善不在乎了,她再也忍受不了在王府中,受着各种的嘲讽冷笑。在此不久前,那只白猫更是被太子段昇摔死在墙。她又被人议论,是她指使猫取抓徐幼娇的手,因嫉妒仇恨。

    她想回自己的家,想回去找林原了。哪怕是被休弃。

    “即便我休了你,你依然走不出这里。”他说。

    可还没能等闵危休她,林原就被定了通敌的罪名。

    就像天真的塌下来般。她泪流满面,昼夜未眠,焦急地在闵危的院子等他回来,却始终不见人。她枯站了一夜,然后外出寻他,却是在那“销金窟”香乐楼。

    在忍受着那些花娘的言语嗤笑时,她苦苦哀求他,求求他救林原。可他没有一句话,就那样懒散地半侧着脸,最后浅笑道“抱歉,我无能为力。”

    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流着泪下跪,给他不断地磕头,直到额前出血。

    当时的闵危,是在做什么是与那两个花娘调笑喝酒,无动于衷地看她。

    林原最终被流放宿州,本就凋敝的威远将军府彻底没了。

    那夜,林良善哭地几乎断过气去。

    闵危半夜到了积微居,精致的锦袍上还带着酒水和脂粉混杂的气味。他倒是在那时装模作样地轻拍她的肩,似笑道“林原被流放宿州,也算是保住了性命,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你又哭什么呢”

    自那之后,林良善的脸上不再有任何的情绪,每日淡着一张脸,没有喜怒。

    她不再和他争吵。

    直到那晚夏,她闷热难眠,在林间瞧见了闵危痛苦不堪地倒地不起。那刻,她真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可她还是去叫人了。

    后来,也不知闵危是不是要封她的口,说是已经找人在宿州暗中照顾林原,不会让他受到虐刑。

    时隔几个月,林良善会从闵危那处得到自宿州来的信。也是从那时起,她不再想和离的事,也不再憎恶闵危。甚至在那两年,她知晓了那些在侯爵之家后院发生的龌龊肮脏之事,也知晓了一些朝局上的事。

    兴许闵危那时并没有能力帮她,是她强求于人了。

    她竟对他后面的所为生出几分感激。

    也是因着这份感激,当孟蕙对她说出那番话后,她除去那晚的哭,也想,或许和闵危做一对得过且过的表面夫妻,也不算难。

    她不断地说服自己,闵危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的样貌生的极好,眉眼鼻唇,都可以说的上是她这生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虽他总是冷着脸,发怒时更是吓人,但也是因他曾经处境困难,才至如此,并不能怪他。

    且闵危还是镇北王世子,大抵很快便能承袭爵位,那她是不是就是镇北王妃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更何况府上还没有其他妾室,不用勾心斗角,为了得到他的垂爱想尽办法。

    他也不曾亏待她。甚至是她当初的劣计,才迫地他不得不娶她。

    她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林良善鼻尖酸涩,擦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低头继续绣那只香囊。

    可香囊到底没送出。闵危得了新帝圣令,往北疆驻守了。她自然听到了那句话,是徐幼娇要他去。

    自始至终,她都比不过她。

    可不知为何,她轻松下来,全身无力。

    那三年,她的身体愈加不好,咳血加剧,染红一张张方帕,屋内的药味更加浓重。心情却好起来。即便从远方传来闵危要谋反的消息,她也只静静地躺在病榻上,看着木窗外的一树雪白梨花。

    段昇将剑捅进她的心口时,她真的很疼,比病痛还要难以忍受。

    但林良善却感到一种解脱。

    在阖上眸的那刻,她想的是那两人该把红萧和影梅庵里的人安全护好,没让他们出事吧

    她对闵危却是一点心意都无,至多感激。如今,前世积攒下的那点微末感激,都被闵危对她的控制,消散地无影无踪。

    若人能重来一世,谁都不愿意走上与前世一样的道路。

    即便这世的闵危再如何温言笑意,能改变前世曾发生的一切吗她是一个记仇的人,仍能想起那时他的各种冷笑嗤讽,恶劣言语。

    若是仅这些,都不能够。

    闵危前世谋反成功,这世仍走上相同的道路。可这次,他是硬拉着她一同,至于那些急件公文,是他有意还是无意,林良善已经不想再去猜测。

    她只知晓一件事,那便是闵危依然如前世,是一个待谋逆的臣子。

    那块烤蟹饼,她是故意吃的。婢女在她故作怒后,也不敢再阻拦。

    林良善自出生就是病体,怎会不知自己该忌口什么。她根本找不到可以逃脱闵危的办法,唯有让他两难。她不相信,在现今动荡不堪的局面下,闵危会为了她,而停下前往金州的进程。

    给林原的回信中,她已写明所在,只盼林原赶紧派人来寻。

    闵危看了好一会儿床榻上的人儿,黑岑岑的眸中怒气逐渐散去,忽而道“你们都先出去。”

    众人忙不迭地出了屋,秦易又顺手把两扇门合上了,只留两人在屋内。

    林良善不由攥住了手掌,指甲掐进手心肉里,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氤氲着水墨的八扇屏风。

    他慢慢踱步过来,一直到榻边,然后居高临下地看她。

    “烤蟹饼好吃吗”须臾,他问。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平和,让林良善掐紧掌心。

    她顺着他的话,道“是我一时贪吃,多吃了,才至如此。”

    闵危盯着她的脸,然后坐在床侧,伸出右手握住她皙白的手腕,又用左手将那些紧扣的纤弱手指掰开。他转目看着掌心中的红痕。

    她一向不会撒谎,尤其是在他面前。

    闵危记忆强悍,自是记得真宁与宏才之间的对话。其中关乎厨房膳食的注意点,林良善不能吃这些寒凉之物。其实无需他说,她自己也是知晓的。

    可偏偏她就在此时吃了。

    粗略一想,闵危也知道她这番举止的用意。他的声音中满是心疼,说道“即便那饼再好吃,也应当少吃些,更何况你吃不得,现今感觉身子如何”

    林良善竭力抽回自己的手,却是被他握住手腕,半分动不了。她有几分气弱,也不再去挣脱,看向闵危,苍白的唇瓣翕动,正欲说什么,却咳嗽起来。

    闵危扶着她的后背,轻拍着,又拿了枕侧的绣帕给她。

    林良善用帕掩住口咳嗽起来,待平缓些,才道“是我自己要吃的,你不要责罚燕香。”她又重复方才之言。

    他看她不欲多言,轻声道“好,你先休息。”

    待林良善睡着,闵危才悄步出门去。

    秦易在外等待许久,焦急不安,在回廊处走了几十个来回。这些年,他自是见识了二公子是如何看重这林小姐。他也不知跑了多少腿,办了多少事。

    这回,二公子竟还抛下了金州一众事,急返梁京,只为了阻林小姐和江大公子的婚事,其中还闹出许多事来。

    这些也就罢了。偏偏林小姐在这时候又病倒了,而金州那边再等不得,若是二公子为了这林小姐,执意留在此地,该如何

    秦易正想东想西,身后的门猝不及防地开了,又轻阖上。

    他正了神情,欲上前问出疑惑,便听到一声吩咐。

    “你去通知众人,于明日卯时三刻返回金州。”

    秦易犹豫问道“林小姐可一同往”

    院子里的草木犹绿,闵危看着似笑起来,道“她既然喜欢临城,那便在此处好好修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