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地界广袤, 边线蜿蜒。三百多年,该地属南疆疆域,后被大雍开朝皇帝打下, 并划分成十四城池, 派遣守将以烽烟为讯, 在各处驻守。
此州并不与大雍国内的其他州县相同, 因其人俗风情不同,加之南域王室时不时的“叨扰”, 更是引得纷争不断。即便百年间在该地设立了不少学堂,实行规定律法,也难改野蛮之风。
闵危出生金州, 自然十分清楚。虽如今金州是在他管控下, 但短短时日,又尚未完全一统, 是难以展开文治手段,全靠武力镇压。
他虽将林良善带至金州, 却也不很放心。因此,是让人专在庸行关内找了一处尚且雅致僻静的小院, 亲自严选了侍候之人, 又让近侍秦易在此。
自昨晚过后, 林良善是不再与闵危针对。面对他的各种安排,她也只点点头, 沉默应下了。
简直与前世如出一辙。
闵危离去前, 低头看着温驯的她, 顺手在她毛茸茸的发顶摸了摸,语调轻柔“这几日我将在明河浅滩处应敌,你若有事找我, 尽管让秦易来告知我。不过两个时辰,我便能赶回。”
这倒与前世不同,他会把自己在何处、又做何事说与她听。
“嗯。”她垂着眸,轻声道。
闵危知林良善未接受他,昨晚的那番行为是吓到她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接受,却偏偏不能再提死这个字。他只希望这次的警告,能让她长记性,不要忘了。
到底是看她乖顺模样,闵危抿直唇角,将她揽入怀中,侧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善善,抱歉,昨晚是我不对。只要你不说那些惹我生气的话,我不会那样对你。”
林良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整个人被迫埋在他怀中。
她又是“嗯”的一声。
或许两人该各自冷静些。
闵危离开后,红萧是赶忙进屋来,然后看到正呆呆站着的林良善,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小姐,你怎么了”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会变成这样。
红萧上前,却见自家小姐低声喃喃。仔细听了,是什么“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下一刻,那抹纤瘦的影终于注意到进屋的人,她浅褐色的眸转动下,然后忍不住扑到红萧身上,是抱着她大哭一场。
红萧只能搂抱着,无措地安慰“小姐,你别哭了。若是有难过事,你说给我听,也许我知晓一二解决之法呢。”
可压抑的哭声还在继续,不曾停下。
转折之机,发生在第五日。那天,林良善方醒来,脑袋有些昏沉,她披散着长发,坐在镜前看着里面两只红肿的杏眸,又有些呆了。
倏然听到窗外有争吵的动静。很显然地,里面有少女的清脆声音。
“让我进去看看”
“你若不让我进去,我就去告诉我爹”
“明明那日我见着闵危带了个女子进关,她定在这里。”
“二公子有令,谁也不能入内,张小姐还是速速离开的好。”秦易正赶人,他可不敢违背二公子离开时定下的命令。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张乾的幼女喜欢二公子。
若是让二公子得知他让张小姐见着屋内的林小姐,他怕没好果子吃。
张明荔坐在院角的墙上,两条腿晃荡着,翠绿色的罗裙也随之晃出一圈圈波澜。她鼓着腮帮子,看着下方的十多人。毫无疑问,都是闵危亲指的黑甲卫,各个蓄势待发,手捏在剑柄上。
她不过是要来看看那个五日前无意见着的女子,竟让闵危这样对付。可见那女子的威胁甚大,她一定要见见了。
这些人,定然不敢奈她何
张明荔手撑在墙上,提着裙子,正要向下跳。秦易也是急地满头大汗,他一个大男人,来对付个小姑娘,这不是为难他吗可也只能拦着,万不能出现差错。
却在这时,远处有人过来,脚步声愈近,伴随一道些许哑声“让她下来。”
秦易回头,见着来人,心道完了。
本来林小姐就不如何喜欢二公子,这下更是添堵。他这回不知要受什么罚了。
张明荔打量着下方说话的女子,身形纤弱,神情也淡。她未施脂粉,面色极白,虽着绯色衣裙,却更衬地弱不禁风。
她生地很美,是有别于金州女子的美,好似在瓢泼大雨中被摧折的花,瞧着有几分可怜莫名冒出的念头,被张明荔摇头甩开。
“林小姐,二公子已。”秦易为难道。
却被打断,“此事我与他说,定不会让他罚你。我在此处少人说话,颇为无聊,就让她陪我说说话好了。”
林良善仍看着墙上的明丽少女,微微一笑,道“你下来吧。”
若这少女真是不怀好意,秦易也不会还留她性命在。
张明荔眨巴下眼睛,朝底下的人喊道“让让,我下来了。”亲卫只能收剑退开。
她的身手很好,不过一个翻手间,就从墙上跳下来,是半点伤都没有。林良善见她下来,稍上前一步,道“既是来了,也算是客,与我一道过去坐坐吧。”
秦易还欲阻拦,张明荔却主动道“好啊。”俏生生的脸庞上是得意的笑。
无可奈何,在见着两道渐行渐远的女子身影后,秦易是对一人说道“你去往浅滩大营,将此事告知二公子。”
“是。”那人领命而去。
红萧接过婢女送来的茶水,又倾倒在两只瓷杯中后,才退出门去,只留两人在屋内。
奇怪,又透着诡异。张明荔觉得面前的女子看她的眼神就是这般。她未端起茶水喝,也耐不住这样的氛围,在环顾了屋内四周精巧布置后,大声道“我是这庸行关守城将领的女儿张明荔,你是谁与闵危是何种关系”
她自幼便是在金州蛮风中长大,说话是毫无顾忌,大大咧咧。她既表明了身份,那面前的女子也该说出。
林良善看着她,正是豆蔻年华,活泼明丽,又生有一张娇俏面庞。虽举止言行过于大方,却也不会让人生厌。她想了想,笑道“我是闵危的远房表姐,你叫我善善便好。”
到底是十四的年纪,那点情意都写在脸上。张明荔闻言是松了口气,她就说嘛,闵危怎可能喜欢这样病弱女子,却又有些疑惑这女子的身份。
林良善看着她,仿若见着当年的自己,只是没有这般生机。她笑了笑,道“我初来金州,还谁都不认识。方才听到外间动静,才出去的,便见着你了。”
她甚是亲昵道“明荔,你是我在金州认识的第一个人。”
张明荔不由松了心,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道“表姐以后要是无聊,我可以来找你,陪你出去玩,我知晓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林良善眉眼弯弯,用绣帕捂嘴笑道“不用,我身体不好,还是少出门的好。你若是得了空,可以过来与我说说话。”
“可是那些人”
林良善看着苦恼的少女,道“闵危也是担心我,才让那些人护在那边。你放心,此后你尽管来,他们不会再拦你了。”
“好啊。”张明荔高兴道。
接着便听到一问“明荔,你该是喜欢闵危,对吗”
张明荔望过去,就见那女子杏眸含笑,真心地关切。她不由地红了脸,低下头去,好半会,才嗫喏道“是。”又羞地用手捂住脸。
“如何认识他的呢”她问。
即使张明荔再羞涩,面对这样的轻声温语,也不好意思地说起那次初见。
两年前,闵危随镇北王来了金州,出谋划策收回了如今的庸行关,守关将领张乾也愿表示归降。张明荔不过是随父亲到城楼上时,便见到了闵危。
彼时的他,身着玄色银甲战袍,高居马上,沉隽面容,飒然之姿,自然牵动了少女的情丝。
此后,张明荔便时刻想见他,想引得他的注意。可那人虽常笑,看着温和,说出的话却极其伤人。
一次,她是听父亲说闵危在战场上受了伤,特意拿了家中最好的伤药跑去军营,却被他用剑指着喉咙。
她委屈地很,又气愤道“闵危,我过来给你送药,你不要也罢,却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吗”那时,张明荔方从书中学了这个词。
可听着这话,那冷情的男子却像是听到笑话般,剑尖不移一分,道“你是哪种香,哪种玉,也值得我怜惜你最好立即给我滚出这里。”
她是气跑了,回去后,更是被自己的父亲禁足三个月。还是闵危下的令。
林良善听着这些别扭的事情,自是好一番安慰道“他向来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张明荔问道“他对谁都是如此吗”
林良善听得此问,有些心梗,然后开口道“是。”
“所以你耐心些,就当他那些话不过废话,女追男隔层纱。“说到这,林良善是想起江咏思来,又是哽住,接着道“他终归会喜欢上你。”
聊到此处,张明荔是面上一喜,兴奋道“表姐,你与我想的一样。那句俗话怎么说呢,叫做只要功夫深,铁杵怎么着对了,铁杵磨成绣花针。”
她不好意思笑道“我方学的俗语,还不大记得牢呢,应该是一个意思吧”
“是一个意思。”林良善微笑道。
“那表姐,你知晓闵危喜欢什么吗”张明荔睁着莹亮的眸看她,道“若是我能送他心意的东西,他该会对我有些改观吧。”
林良善面上的笑僵住。
闵危喜欢什么她想了好半晌,竟是在那些尚存在记忆中找寻不到。他好似没有什么喜欢的事物,在他眼里,只有可利用,和废物两种区别。即便是可利用的,在用处尽后,也是随手抛弃。
“表姐,想到了吗”
林良善听得清脆的少女声,回过神来,愧疚道“抱歉,我与他相处甚少,也不知他喜欢什么。”
可她忽然想起什么,眸光亮了瞬,道“对了,他好似喜欢吃甜的东西。”
“甜的”张明荔有些许不可思议,最后笑嘻嘻道“好呀,我记住了,多谢表姐。”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张明荔才在午后,满脸欣喜地离开。
“小姐,你与那张小姐说了些什么,怎么那么久”红萧收拾着桌面,好奇问道。
林良善轻轻摇头,道“没什么。”然后依靠在小榻上闭眸养神。
待醒来时,小榻边已经坐着一人,仍着玄色军袍,并不整洁,有些许硝烟的气味。他正专注地看她,眼尾微挑,眸色深深,无情似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