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闵危, 林良善的神情也无丝毫变化,似乎在她意想之中。
她起身靠在软枕上,并不看他, 而是将目光转向屋内的一架书, 上面摆放着许多游记画集。也不知是不是碰巧, 多的是她喜欢的, 可如今的她没那个心思看。
闵危自然地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顺好, 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温软的面颊。她微微蹙眉,敛着眸,没有躲开。
他问“在这待着无聊吗”
林良善并不想与闵危说话,可在这般沉默中, 他的手愈发没有克制地顺着弯曲腰线, 滑落到绯裙上, 隔着绸丝, 掌心的热意熨着她的腰。
他这是来问罪了,用此等法子逼得她开口。
林良善终是忍不住, 挥开他的手,话语清淡“是,一直待在这处,不得出门,我确实无聊的很。好不容易有人来, 我自是想与她说话,解解闷。”
闵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闻言笑了笑,道“那你可知道她身份了”
“你有什么话便直说,我不想去猜你的心思, 也没有那个脑子,到头来还要被你耍地团团转。”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他,林良善冷眼看他。
闵危捏紧了左手掌心,里面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刺痛地麻木。他唇角的笑消失,认真道“那人叫张明荔,是这庸行关守将张乾的幼女。两年前我随闵戈来金州抗敌时见过,后来她时常来找我,但我从未接受过她的好意,也未许下过什么。”
“你不要听信她的话。”
他在解释,语气颇重,无任何虚假之言。
可得到的却是一句“你以为我会吃醋吗”
林良善有些许好笑,望着他沉隽昳丽的面容,对上那双极好看的凤眸,道“谁喜欢你又对你如何好而你是否接受她,与我有何关系”
她对他的恨意,是在与日俱增。若说前世,是自己咎由自取,可这世,却是切切实实的恨。
不过是不在他面前提那些话,可她也不会让他舒坦好受。五日后再见到他,她从前的脾性又有复发之意。
闵危知林良善故意气他,也确实如她的愿,一股怒气憋在肺管中,不上不下。他下颚紧绷着,倏然道“若是江咏思喜欢别的女人,你也是这般大方的”
这个名,林良善不想再听到。
想及江咏思的那些所为,她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种心绪,乱糟糟。更何况她如今的处境,哪里有闲心去想江咏思,回忆那些年的苦思。
甚至有时候她会想,若不是前世一意孤行地想嫁给江咏思,以至于做下了那般遭人唾骂的龌龊事,后面也不会嫁给闵危,让自己陷入泥泞囹圄。
重来一世,她也无法忘怀年少时的情意,不甘心前世结果,又不顾脸面地去求得江咏思的喜欢。
这回得到的是什么又是如前世般,处处受到闵危牵制命令。
此事,该怨怪谁是怪她不死心还是怪江咏思没尽早认清自己真心亦还是怪这世就不该在真宁道上救了闵危
总归这两人,她是一个都不想再见了。
林良善漠然道“你明明知晓我会说什么,就不该再问我这个问题。”
闵危心中火气愈盛,可到底阖了下眸,不会朝她发火。他微微笑道“善善,你尽管放心,我可不像江咏思。”
这话又折回去,林良善紧抿着唇,心下是恨不得他喜欢上张明荔,然后好放过她。
闵危细察她的神情,话中有歉意“金州还不大稳定,且此地风气蛮横,不比临城,这段时日你暂时不要出门去。若有什么想要的,与我说,我去替你置办。”
话语温柔,却是让她如雀,安安静静地被囚在此地。
他又道“我不希望你出现任何事。”他再承受不起如前世那样的事。
林良善垂眸时,见到他手背上的伤,未及处理,已凝血结痂。她瞧了一眼,便偏过头去,道“外院那么多看守的人,我能去哪里呢。”
闵危侧手,将那些伤口朝外,听着她的微词,承诺道“待这山河彻底平定,你想去哪里游玩,我都可陪同你。”
她没应,却在下一刻,被一只手臂揽住了腰身,将要投入他的怀抱。
“你身上脏,不要碰我。”
蓦地,闵危僵住。他收回手,低声道“抱歉,我没注意。”
这五日,潜州薛照带兵攻线凶猛,他自是日夜少眠,与众人商论谋略布局,又要树立威信,为将来夺取其他州城做好准备,次次亲自率兵冲在前方。
薛照的万数人马尚未渡河,是陷计,死了大半。闵危方得了片刻喘息,就听传讯的人说张明荔和林良善见面了,他是将事务同和剩等人说了,急着回来,尚未及换衣裳,军袍上自是沾着那些肮脏血腥。
他回来时,她是睡着了。一时不愿离开,就忘了这件事。
她爱洁,该是自己的错。
林良善不愿再见他,道“想必你忙地很,倒也不用为了这点小事特意回来,我一个人独处,倒是自在,毕竟前世也是如此过来的,不是吗”
这话再次往闵危的心上扎。他愧疚道“现下那边无事,我等明早再回去。”
他想要与林良善长相厮守,必然要走上与前世一样的道路,不若如何在乱世中,得以与她长久。
更遑论在获得过世间巅峰权利后,他也不愿在重来时放弃,无人可以抵挡这般诱惑。争权夺势,他已习惯。另则他尚有许多抱负未在前世实现,虽可惜,但换来这重生之机,太过值得。
权势与她,他一样都不会放弃。
夜色稍深,两人沉默地用着晚膳。
林良善自然不会用绝食逼得闵危放了她。他不会受这威胁,她清楚。
这些时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办法逃离。但这逃离,必然是闵危先放弃她,不若遭罪的只能是自己。
纵使想破脑袋,林良善也实在想出来。她和闵危之间,差距悬殊过大,更何况他还时不时地发疯病,她根本反抗不了。更谈何此前心说的要杀了他。
张明荔的出现,她抱着那点细微希冀。可也没料到闵危竟会抛下军务,那般快地回来。想及自他重生后的一众行为,她是愈想,愈加绝望。
若是这般下去,迟早地,她也得疯。
“试试这汤,你该喜欢的。”闵危用瓷匙舀了小半碗的虫草鸡汤,放到她面前。
“你的身体本就不大好,该多吃些,将身体养好了。”他说地关切,视线落在她纤瘦的身躯上。
林良善确实喜欢,可这顿晚膳是吃得难受,嗓子噎地发慌。自那晚后,闵危看她的眼神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再被他这话一说,是真地吃不下去了。
腾地站起身,她道“我吃好了。”
正欲离开,却听到一道厉声“坐下。”
闵危在林良善面前,是刻意收敛了自己的脾性,少在她面前摆上前世积聚的威压。若是他之过错,他全都认下;可她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这回再见她,是又瘦了些,看地心疼。他已问过侍候的婢女,得知她这五日膳食用的少。
林良善被那两字怔在原地,迈不动步子。凡是他这样子,她都会莫名心生恐惧。
闵危仍坐着,缓了面色,眸色柔和,道“善善,将这碗汤喝了。”
她转动僵硬的脚,然后坐下,端起碗,缓慢地将里面的汤喝尽。
他又说“即便我不在,你也该多吃些,这事我已同侍候你的人说过,红萧也知。”
他不明说,林良善也知道这暗中意思,长袖中拳头紧握,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闵危打算明早离开,这晚自然是要宿在此处的。
夜深人静,屋内只听得外间簌簌的风声,桌案上,薄纱罩中的烛火一晃晃地,在墙上映出两人的重影。
“善善,早些歇息。”闵危是洗尽了身上的血腥,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换了一件深衣。
林良善只拿着一册书坐在窗边,轻声道“我今日睡得多了,一时睡不着。”她将书翻过一页。
泛黄的灯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晕开一层浅淡的暖意。闵危未应话,而是一直坐在塌边看她。
她终究是受不了那道强烈的视线,看向他,愤恨道“你要睡便睡,别盯着我。”
“可没有你,我睡不着。”他唇角含笑道。
林良善真是受够了这样变脸无常的他,前刻冷脸训人,这刻便能转换成柔情温意。说出的话也在不断试探着她的底线。
她想起那晚,是真地不敢再与他睡在一榻上。
“过来睡吧,就算睡不着,也当陪陪我。”
林良善一下子是怒从心起,恨意在肺腑中直窜,她道“闵危,你把我当什么了”
闵危仍旧望着她,长眉凤眸携着的笑意淡了三分,反问道“你说呢”
在看见她变了脸色,他道“自然是妻子。”
“我不是”林良善是控制不住地将书扔了过去,要砸落在他脸上。
闵危伸手,轻巧地接过书,又复了温和的笑,不接她这话,而是不紧不慢道“你若不过来,我可就过去了。”
在他人面前,他极重脸皮;可在她面前,他倒是可以暂时舍弃。
林良善只觉气地要死,可到底抗不住他的目光,咬牙切齿道“你不准碰我”
“好,先前答应你的,我没忘了。”他应道,又忍不住玩笑“这几日我累得很,即便有心,也没那个精力,你尽管放心。”
既是没忘,为何会有那晚行径可林良善不敢怼过去。
他又道“过来睡吧,我只在此睡一个多时辰,便要走了。”
两人睡在一榻,闵危确实安分得很,不曾动过手脚,阖着眸子睡着了。
林良善睡不着。好半晌,她微微侧身,就看见已然入睡的他。清冷的月光透过纸窗,又渗入微微被风吹动的轻纱,落在他面上。
兴许是真的很累,他的眼下泛青,原就深邃的眉眼更显出凌厉来,鼻梁挺直地似严峻山峦。即便是入睡,薄唇也紧抿着,唇峰利地如刃。他的相貌,莫名又带着些许异域的妖冶。
林良善静静地看着,想起前世听到关于闵危的生母是金州人士,而这世在将他救回府上时,他也说是金州来的。
如今这处院子里,有些人的长相也是这般,只是不及闵危的精致雕琢。
再往下,便是坚硬的下颚,突出的喉结林良善的目光落在那处,一动不动。
长久的寂静无声,恨意随着渐暗的月色,在她心中滋生泛滥,瞳孔也在收缩,心在狂跳不止。
若此刻他死了,那她是不是解脱了不用再受他的威胁
却在此时,骤然听到一声喃喃低语“善善。”
林良善被吓地魂都要没了,呼吸一下子停了。终于,她忍住惧意,抬眸看向他,却见他仍然闭着眼,并未醒来。
他紧锁着眉,似是痛苦,从唇边溢出隐约的哭意“我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了,先发这章,另一章看看写得完不,写完就发,写不完只好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