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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生死天定
    亲人新丧时, 陈群每一日都守在灵堂,疼爱陈忠的长者忍不住落泪痛惜他的早逝。

    陈氏家风严谨,对于家中亲缘的要求自然极高, 因此族中上下辈之间都是极为亲近。不过一日,陈家叔伯兄弟都一一到了。

    陈寔从老宅赶来,腿脚不便, 因此在陈忠府中长住。

    待停灵三日,亲友已经轮番来悼念过了。夜里守夜时, 陈群与其他几位兄长替换, 去客房里歇息。

    夜里鸡鸣, 彻天黑暗。

    白灯昼夜不息, 昭示着悲哀与忧郁。陈群从走廊下走过,惨白的光从头顶泻下,把人衬得越发苍白无力。

    小池里不时听见水波荡漾的声音,陈群恍惚之间好像听见了石块撞击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他缓缓走到声音的发源地, 在石亭处并未发现什么。

    些许是这几日伤心的缘故,夜里又吹了冷风,坐在亭中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疼袭来。

    闭上眼捂着额头, 那股郁气在心里上下不得吐露而出,就算浑身疲惫却也没有一丝想要歇息的念头。

    就在他闭目时,一个人影从并不是很高的院墙上翻下来, 左右环顾几下才从身后走来。

    等到那个人影走到陈群身边, 忽然抬手贴上毫无所觉的青年肩上。一股力道从肩上传来, 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警觉地擒拿住。

    “嘶”

    夜里潜入府中,非奸即盗。陈群准备一手刀劈下去, 就措不及防地被抱了满怀。

    “阿正,别”

    陈群心里复杂地由他揽着,缓缓叹了口气“嘉弟,你为何夜里造访,还不走正门”

    郭嘉揽着他甚久,一直感觉到陈群比往日消瘦不少的身姿,心下酸涩。他傍晚雇了马车过来,临近宵禁遇上了巡逻的官兵,因此才翻了墙进来。

    只是因为听说陈忠过世的消息,又知道陈群回来,想到他们从兄弟之间的深情厚谊,怕他伤心罢了。

    自己都能闻见身上隐隐地汗味,陈群却由着他抱了许久也没有半点动静。郭嘉不由自主地酸了鼻子,伸手在挚友背脊上轻抚几下“阿正,逝者已逝”

    陈群忽然挣扎着拉开两人的身距,自以为隐晦地擦了把眼角渗出来的泪“嘉弟如此赶来,就是为了送这句话”

    郭嘉摇了摇头“我也是来悼念阿忠的,再就是来看看你。”

    陈群没听出他互换了主次,默然点点头,就带着他重新回到厅堂。

    郭嘉在手臂上系上黑布,恭敬而又郑重地在堂中悼念了一番,转过头时对上陈群无光的杏目,那人却没有什么表情。

    郭嘉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挡住陈群的目光,缓缓走到他面前,拉了手就走。

    “已至宵禁,嘉弟如若不弃,便在我住的房中将就一晚吧。”

    传入耳中的是沙哑而又低沉的嗓音,远远不像先前那般的清朗如玉石相击的悦耳。郭嘉点点头,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阿正回来应有几日了吧。”

    陈群道“三日有余了。”

    郭嘉闻言轻叹,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陈群抬头看他,那双狭长得像狐狸的眼睛隐隐含着担忧,有些不明其意。“阿正求学一年便归,以后还会去吗”

    陈群摇头,有些笃定“不去了。”

    郭嘉自觉心里的笑意很是不合时宜,便忍下去与他一起默不作声。

    两人回到房中时,郭嘉看向素洁简单的房间,鼻尖缭绕着一股清淡的熏香。再回头看向没什么表情的陈群,他缩了缩手“阿正”

    陈群很是体贴地一笑,没让他自己开口“我让婢女烧些热汤,嘉弟沐浴更衣之后会舒服些。”

    古人并不会每日都沐浴,一般都是三日或者更久。陈群算是个例外,只要出了汗总是难耐。

    郭嘉笑他,但每每留宿都会备好热汤。

    陈群在房中找了另一套衣服出来,递给郭嘉。对方抱着衣衫坐下,杵着下巴歪头打量他许久。

    陈群眉头自然舒展了许多,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低下头去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没有注意郭嘉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惜。

    他想了许多,比如说阿忠的妻子荀瑛日后该何去何从。毕竟陈寔早逝,陈忠虽然早早成家立业但逝世时却也刚刚及冠。

    这府上只有几名家仆,荀瑛日后带着两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每天在亡夫的牌位前度日,想一想便觉得艰苦。

    叔父一家父子双双早逝,这一支注定是难以支撑起来。唯独两个双生子,纵使肩挑大任也还得十多年后。

    郭嘉见他想得入神,一时间脸色也缓过来许多,便随着婢女去沐浴更衣。

    等到一会儿回来时,房中还亮着床头的油灯。

    陈群只穿了里衣躺在床榻里边,背对着他。郭嘉喟叹一声,悄然到床榻边。

    “阿正”他轻轻俯下身去,离着暖玉般的耳垂不远的地方低唤着。郭嘉一时间没有得到回应,油灯的暖光侧面投来,恰好可以看见半扇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抖动。

    郭嘉上了床,悄无声息地滑入被衾。

    肩头擦过背脊,温度隔着并不柔滑的衣料传来,一点热度也没有。

    郭嘉侧过身子来,静静看着散落枕边的乌亮柔顺的青丝发愣。他眼睛眨也不眨,只是亮着涔涔水色,看上去专注而温顺。

    他看着灯光越来越暗,投放的阴影最终与黑暗融为一体。郭嘉无声地念了两个字,伸手触摸眼前裸露出来的皮肤,手掌碰到颈后,一热一冷,简直是叫他心里都凉了一截。

    郭嘉有声唤了一声什么,对方没有反应。他无言伸出手去,在温热的被里准确地略过腰线,手握成拳,以一种自然的姿势从背后把对方圈在怀里。

    “阿正,不冷了。”

    他轻声着,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谁听。

    浑噩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连着一点声音也没有。脚下一深一浅,却是实地带来的触感。

    陈群知道这是梦,因为完全记得在不知道多久以前,自己还听见郭嘉唤自己的名字。可惜全身疲惫无力,他沉入睡梦中,没有回答。

    眼睛一张一合间,开始有了黑白。他曾听闻人说,梦是没有色彩的,梦中最常见的也是黑白。

    他面前有一条蜿蜒幽深的道路,不知道通向何处。陈群可以从路上下来,走进另一边的丛中,但他只能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梦的尽头从白茫一片,变成了一间屋子。这屋子里除了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陈群跪坐在前,眼前云烟似的汇成了三枚铜钱。

    他想起不久前即兴卜卦时碎裂的铜钱,伸出手去将眼前的三枚铜钱合入掌中,像先前占卜的步骤一样,完完整整地记下了六爻。

    脑海中十分清晰,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声音不甚清晰地说这什么。

    陈群皱起眉头,开始觉得浑身发冷,嘴中念念有词“陈寔,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中。”

    他心里惊骇不易,将铜钱摔在桌上,那铜钱清脆的落地声在耳边不停地回荡,震得人心乱不已。

    “阿正”

    陈群浑身一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是听着耳边的呼唤声发愣。

    好一会,他回过神来,郭嘉递来一杯尚且还带着余温的水。温水入喉,他才觉得清醒了些。

    郭嘉重新点燃烛火,问他为何发了梦魇。

    陈群平复呼吸,觉得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被陈忠忽然离世的事情刺激了,只觉得有些不切实际,故而整日整日地觉得慌乱。

    郭嘉把他从梦里喊回来,他就好像魂也回来了,身上也慢慢回暖。郭嘉坐在榻上,搂着他,轻轻摸着后颈安抚。

    陈群满脑子只想闭上眼睛,“嘉弟,人的生死天定,我忽然明白,自己这般也是无用。”

    青年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就在耳边,他轻声而又笃定“是啊,生死天定,人生自主,顺其自然。”

    人终有一死,他向来是知道的。如此,自己又何必为了他人的生死而如此担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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