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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名士之陨
    三日之后, 朝廷的诏令下来,郡国所举孝廉要由公府考核之后载行任命。

    陈群来时便听说过,汉朝的察举与考试是相辅而行、相互为用的。

    察举加考试, 是汉代选官制度中的两个重要步骤。察举之后,是否选得其人,还要经过考试, 而后才能量才录用。

    所以他早就知道,公府还要分别加以考试。孝廉考试的内容是“诸生试家法, 文吏课笺奏”[1]。这个过程就如同后世所说的“复试”一般。

    陈群自小尤其以律学为趣, 不论是少年时还是拜师之后主要学的是律学, 原先不知, 后来才明白自汉代律学不过是经学的分支。

    尤其是在这时邢律断案不仅仅靠律令,与儒家礼法有分不开的关系,更有甚者引用论语诗经,涉及经典往往宽恕处理。

    他经过考核出来, 回馆驿时亦有见到唉声叹气之人。考核所出的试题并不觉得灵活, 而是以典籍为据。

    如若这些还觉得困难,大抵是连自小为他“启蒙”的祖父陈寔都多不上了,又哪里有脸去见先生郑玄呢

    考核的地方距离馆驿并不远, 他出来的时候没有乘坐马车,回到馆驿已是午时,才到门外便听见湛湛琴声。

    陈群仔仔细细去听, 忽然觉得这旋律熟悉, 记起来正是北海求学之时崔琰弹的那首秋风辞。他站在门外聆听, 心下却是能感觉到好友琴艺对比那时已经精进了许多。

    阿安见他回来,就从门外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温水。

    陈群就着将手洗净擦干, 琴声恰好停止了。

    门虚掩着,陈群轻叩了几下不见动静,便走了进去。

    崔琰已经倒好了茶水跪坐在桌前等待他。方才正在弹的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走。

    陈群心中放松了许多,在他面前坐下。

    崔琰不问他试得如何,反倒比陈群还要平静几分。

    “季珪琴艺精进不少,此一曲,足以绕梁三日。”陈群笑着赞美道。

    崔琰道“长文谬赞了。”

    他见陈群绛色长袖拖地,还没出言提醒,便已经被主人轻轻提起。对面人垂目细细整理着衣上的褶皱,如此几次,待满意之后才看向他。

    其实崔琰心里一直有一句话,不得不笑着对他说出来,然而却是生生憋住不知怎么出口。

    崔琰不知道有“洁癖”这个词,不然肯定会说长文,你的“洁癖”也越来越严重了。

    陈群回来之时觉得天气甚好,便向崔琰提议“季珪,今日天色极好,不如你我切磋剑术如何”

    崔琰是一位击剑“大师”,而他从前却只是个剑术普通的文士。在北海之时与崔琰一起切磋了几次之后对方并不嫌弃他的剑术,反而他觉得自己的击剑水平上涨极快。

    崔琰自从北海西去,便觉得手上的剑便要生锈,陈群主动邀请他击剑,自然求之不得。

    所以,陈群小看了崔琰对击剑的狂热程度,等到两人都是汗流浃背的时候,崔琰仍然精神抖擞,将手中的剑擦过一遍又一遍。

    剑身碰撞发出铿锵之声,剑光四处闪烁,树下清凉,等到崔琰觉得酣畅淋漓,陈群才将手里的剑合上,靠着树身喘气。

    “长文今日似乎心有旁骛。”崔琰又重新拿了麻布去擦自己的剑,明明二人不过是切磋,沾不上什么东西,但每一回合偏生都要擦一遍。

    陈群听他声音淡淡,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拿起布帛擦干脸上、颈间的汗,他没什么表情地用皂荚就着水洗干净,然后递给崔琰。

    崔琰眸中还带着兴奋,不多时才暗淡下去。

    陈群叹道“不知是何缘故,群只觉得不甚心安。”

    崔琰听他语气平淡,复又问道“无故心慌,可是因为身体缘故。”

    陈群摇摇头,起身时一颗铜板掉落在地,声音清脆。

    他蹲下身捡起,在掌中抛了几次把玩,心里却是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季珪可曾钻研过易”

    崔琰那时说自己在郑玄门下学韩诗论语等,二人并不时常探讨各自所学,又与其他同窗相交不深,因此除却讲学之时,往往是两人同行。

    陈群记得颍川名门中,荀氏是最善治易的,再就是陈氏个别子弟。

    其他倒是了解甚少,平日也极少走动。

    崔琰不知他是何故,只说自己曾经听公孙方谈论几次,却不精通。

    陈群说不出自己有那卜人生死的梦,又是轻轻应了一声,与崔琰一同回去沐浴一番更换了衣物。

    中平四年,渔阳人张纯与其同乡张举起兵反汉。张纯等与乌桓大人丘力居结盟,抄掠蓟县,其势头凶猛,接连杀汉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辽东郡太守阳众等。

    张纯率众十余万,屯于肥如。不久之后,张举自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并且声言张举将代汉为帝,要求汉帝退位,公卿奉迎张举。

    此举引得汉帝大怒,诏发南匈奴兵,随幽州牧刘虞进讨张纯。

    南匈奴单于羌渠于是遣派左贤王率骑兵前往幽州。后来南匈奴一时俱起,反叛朝廷,有众十余万人,未能讨伐张纯。于是张纯自此在肥如等地发展下来。

    天下乱象越来越明显,百姓开始恐慌。

    八月,颍川。

    白鸽展翅,自蔚蓝天色之间飞身而下,停在还沾染着早晨露水的树梢上。

    窗子未开,但是窗沿上早已经准备好了犒赏的米粒。

    “长安”在窗台上蹦跶几下,一下一下缩着脖子,试探无果之后又伸头出去啄脚边的米粒。

    辰时又过几刻,方才听到一声哈欠声。

    声音还未完全消失,人影就已经到了窗口。窗子被轻轻打开,白鸽跳上人的手心,颇有灵性地用嘴蹭了几下。

    郭嘉身上草草披了一件外衫,黑发散乱着披在肩头、后背,手里已经急不可耐地将绑在鸽子脚上面的东西取了下来。

    那东西是一张几度折叠的麻纸,被晨露打湿,墨迹有几处晕染,像是展开了几朵梅花,却不妨碍阅读。

    甫一看上去并不是飘逸只觉得俊丽,仔仔细细看去却是风骨俨然,颇有大家风范。

    “一切安好,望君珍重”郭嘉将信上的几十个字看完,最后八个字轻轻地念出来。

    郭嘉哭笑不得,本以为会有一长篇问候与叙述,没想到就是这样简短的,但却也觉得心中得到了慰藉。

    郭嘉将鸽子放进屋里,没管它自己蹦蹦跳跳在哪里快活打量,自顾自地转头走到书案前,捻着笔半天却想不到要回个什么。

    他半咬着笔头发呆,心里的欣喜之情慢慢地就在这静谧之中冷寂下来。

    半晌无话可说,郭嘉向来不是一个逼自己的人,于是暂且放下了书信,潦潦草草梳洗之后去膳厅用早膳。

    因为古代交通不便,虽然洛阳到家乡不是天远地远,但陈群如若要寄一封家书也要五六日才能送达,所以信中不少请郭嘉替他看望家中年老的祖父,次次都有。

    八月中旬,信还没有动笔,忽听见许县仲躬公病逝于家中。

    如一地凉风横卷梢头枯叶,此消息一出,州郡皆惊。郭嘉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不知是该惊还是该悲。

    墨汁凝结,低落在麻纸上,晕染出黑灰的颜色。

    这个时候,恐怕书信的速度往往赶不上消息传播的速度。如此名士,逝世之时,天下皆悲。

    作者有话要说  e,忽然发觉阿正的行踪就是颍川北海颍川洛阳颍川哈哈哈,是我的错。

    因为存稿时间没设置好,所以今明两天会把剩下的九千字发完。

    [1]即中央对儒生出身的孝廉,要考试经术,文吏出身的则考试笺奏。